确认锅中焦糖尽数翻炒融化,而每一块小排也都裹上了糖色,苏渺下了两勺陈醋两勺生抽调味,又辅一勺老抽增色。
直到锅内的油光色泽逐渐均匀,苏渺终于接来一盆热水倒了进去。
大火之下红汤渐渐开始沸腾,在最后丢下两片陈皮几颗话梅之后,一锅小排终于转文火开始了炖煮。
话梅小排下锅炖的功夫,俞芮也带着苏渺要的东西回到了小厨房。
见苏渺已经炖上了小排,俞芮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苏渺之后便说:“反正看着这些东西,你估计又要做什么我没见过的东西了。”
俞芮消气很快,也不记仇,见苏渺忙着就体贴道:“我帮你看着你的小排,你去忙你的吧。”
苏渺笑笑谢过,估摸了一下时间,便想在夜深之前把东西都准备好,忙碌了下去。
苏渺先取来一碗冷水,将琼脂先泡了进去。
在此同时,她也着手开始处理椰子。
苏渺敲开椰壳,取出椰子水,再切下椰肉用石墨磨成椰浆。
在经过过滤,细腻的椰浆与椰子水混合收浓之后,苏渺又取来已经泡软的琼脂放进了煮制过的椰浆中搅拌,融合,放凉。
空闲时间里,苏渺剥下柚子肉,将柚子粒颗颗摘下,而转眼椰浆也到了室温。
苏渺掌心感受了一番椰浆的温度,确认差不多了之后,便将柚子肉加了进去,倒进了一个高脚琉璃盏中,放置一边。
“苏渺,话梅小排水收得差不多了。”俞芮的声音从边上传来,苏渺也放下手中的东西赶过去。
揭开锅盖,深棕色泛着油光的小排滚着浓稠的汤汁仍在锅内沸腾,话梅炖出的酸甜夹杂在酱香之中,反反复复勾起人的食欲。
拿筷子来尝过味道之后,苏渺取来一个瓷盆,将话梅小排盛出来装在了里面,加上了盖子。
数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苏渺和俞芮将小厨房打扫了一番,而备用的两道菜式也恰好放到了适合放入冷柜的温度。
苏渺将东西收好,在入夜的寒意之下搓了搓手,终于露出笑意:“好了,就等明早了。”
……
翌日,巳时。
国子监内一堂小课结束,上半日的课业也告上了一段落。
而在各自散开的国子监内,梅园却多了一些往常没有的动静。
沈令书坐在凉亭之下,苏渺提着空的食盒站在一边,看着沈令书吃着话梅小排。
冷藏了一夜的话梅小排已经全然入味,在正午的暖阳之下,一道凉菜反而平添几分别致的味道。
话梅炖煮带来的甘甜,于入嘴同时牵扯起了所有的食欲。
而陈醋烹制下全然脱了骨的小排,仅用抿的,就能尝得细腻入味又鲜甜酸爽的浓厚酱香。
“倒是没想过你会来找我,”平庆公主沈令书的声音缓缓响起在凉亭之下,“你还记得我口味,真是难得。”
“沈确喜甜,你喜酸,你们兄妹的口味的确很难让人忘记,”苏渺笑笑,“况且我本就在宫中没什么亲近的朋友。”
闻言,沈令书笑起来,遣退了身边侍奉的人。
直到只剩下她与苏渺,她才继续开口问:“能让你拿旧事来寻我,看来是遇到难处了?”
“瞒不过你,”苏渺轻声笑道,“确实有一事相求。”
在洪郢这件事上,沈确才回宫,宁渊也同样,而苏渺完全处于一个未知且被动的位置。
这样的窘况对苏渺确实不友好,但也不意味着她只能停步于此。
好歹是关于孙掌事的事情,苏渺还是想努力一下。
于是,沈令书便成了苏渺心中最优的人选。
沈令书作为沈确不在时,国子监一众学子中最为尊贵的人,人际关系当然是不会差。
更别说沈令书向来聪慧圆滑,还……
算得上自己半个旧友。
所以如果要确认洪郢是否适合送这一份秋梨软糕,沈令书就该是苏渺最好的人选。
苏渺没有兜圈子,既然话摊开了讲,便索性讲个明白:“其实,我想问一下,洪博士近来可有什么……变故?”
说着话苏渺也有些心虚:“虽然这样问可能不那么礼貌,但……”
“但洪博士突然有求于你?”沈令书放下筷子,取来一块帕子擦嘴。
望着沈令书一副举棋若定的样子,苏渺当即便猜到是沈确跟她提过一二了。
苏渺叹了口气:“你能有所听闻那便是最好了。”
可想到近来种种,苏渺又失笑:“这一来二去,我当真是要以为我生了一张菩萨面孔了。”
沈令书笑笑:“兴许真的是呢?”
“真的是?”苏渺也笑,“那倒是不见有人给我香火钱。”
“白干的事情一件不少,讨好的事情一点不多。”
沈令书被苏渺逗笑了,刚坐下时端庄谨慎的神情也缓和了不少。
“其实洪博士的事情我听得不多,只从洪馥那处听过几句,”沈令书道,“约莫就是去年洪博士告假那一阵。”
苏渺问:“告假?”
沈令书垂眸点点头:“丧事。”
苏渺听到这里有些讶然,可回头又突然担心,洪郢不会是想借此吃回头草吧?
……这么冷血?
苏渺正蹙着眉沉思下去,又听沈令书说:“只听洪馥说,洪博士与她舅母是奉旨成婚的。”
“似有听闻洪博士在成婚前有过一个心上人,拒过婚。”
“但总的来说,纵使没有拒成婚,也算是相敬如宾了一生,”
见苏渺神色缓和,沈令书猜到了点大概,继续道:“两人这一辈子,确实称得上一段佳话,但生离死别总还是带着遗憾的。”
“那日我看洪博士看孙掌事的目光,带着些于寻常不同的深意。”
沈令书稍顿,见苏渺神色缓和,才说:“若真功成名就,能在经历生死别离后,给自己求一段圆满,也算得上是不留遗憾了。”
她看向苏渺:“你觉得呢?”
没想到许久不联系,沈令书竟然也能这样和颜悦色下将人套了进去。
被说中了所有的心事,苏渺原地一个哭笑不得:“我说你们兄妹,真是一个比一个精明。”
“是么?”沈令书笑问,“那你这样说,我可要同你打算盘了。”
苏渺反道:“正巧,我也打了一个算盘,不知道能不能对上你的算盘珠子。”
沈令书抬眉,似是好奇。
就见苏渺一个眼色,俞芮从远处拿来了保温箱。
一个琉璃盏被端到了桌上,芒果的香气已经逃出了琉璃盏,悄无声息地擦过了沈令书的鼻尖。
“方才是叙旧的情,这才是求人的礼,”苏渺温声道,“事情一码归一码,这点我当然不占你便宜。”
说话间,苏渺缓缓揭开盖子,一碗色彩明艳的甜品展现在沈令书面前。
入秋后芒果独有的酸味惹得沈令书难以移开目光,光滑平整的椰子冻下缀着红宝石般的红柚粒,更是好看至极。
她望着面前的甜品许久,才回头问苏渺:“这是?”
“一道未曾试过的新菜,名为,”苏渺半俯下身,“‘夏末’。”
第14章 芒椰西柚冻
“夏末?”沈令书听见这名字神色微微凝滞,似是想到了什么。
见沈令书这般模样,苏渺便是猜到沈令书听明白了其中含义。
苏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琉璃盏推近了沈令书一点:“先尝尝吧。”
沈令书拿起小勺,沿着琉璃盏边沿先舀下一勺。
细腻的椰子冻里点缀着星星点点如红宝石般的红柚粒,色彩分明之下,还泛着阵阵清香。
一口送进嘴里,椰肉打磨而成的椰浆便带着浓重的椰香席卷了话梅小排留下的余味。
厚重却不甜腻的椰子冻顺着舌尖的温度化开,留下一粒粒饱满的红柚粒,又淘气似的在唇舌迸溅出酸甜清爽的果汁。
只是虽然椰香的甘甜与红柚的清爽似乎把控得恰到好处,但一口下去却总觉得还有些单薄。
直到沈令书舀下一勺在芒果肉之上,一并送入嘴里。
才过盛夏的芒果,踩着夏日的尾声,带着全然熟成的蜜意,将多汁,细腻,鲜甜,体现得淋漓尽致。
芒果的甜,引着椰子的香,鲜活得如同提笔描画一般,将盛夏美景复刻在了眼前。
而就在甜意发挥到了极致之时,红柚溅开的酸意和淡淡回甘,又如一场悄然而至的秋雨,冲散了所有黏腻的暑热,迎来秋爽。
沈令书就这样不作声地吃了半碗椰子冻,又放下了勺子。
“夏末……”沈令书轻声道,“确实贴切。”
她缓缓抬眸,看向苏渺:“你果真在这上面比旁人来得有体会。”
苏渺只点头笑笑,又听沈令书沉声片刻,垂眸轻叹道:“皇兄他离开那时,也是夏末。”
“是。”苏渺道。
就见沈令书垂下眸子似有所思道:“一晃也是过去了这么久,你我虽自那之后便不常来往了,却也算是如愿成了还不错的样子。”
说着沈令书还看向苏渺笑道:“虽然你还只是御厨,但你的本事可是后宫都有传闻的。”
“你如今也是人人都要称赞上一句的平庆公主,而非沈确那皇妹了,”苏渺温声,又想到什么笑笑,“可比你皇兄人缘来得好。”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沈令书便道:“这便是谬赞了。”
互相吹捧一下,凉亭重新安静下来,沈令书吃完了名为“夏末”的椰子冻,也终于下定了什么心思,对苏渺开了口。
“苏渺,”沈令书说,“你说当我是朋友,我自然是感到庆幸的。”
“虽然并不知你我之前所谓朋友的感情,究竟始于几何,终于何处。”她又说。
苏渺不作声。
“若是你乐得与我来往几句客套寒暄,我也不会冷脸相迎,”沈令书将空了的琉璃盏推回到苏渺面前,轻声笑道,“我殿里向来冷清,倒是正好缺点烟火气。”
面对沈令书的邀请,苏渺笑笑,着手收拾食盒。
完了在躬身告退前,苏渺终于给出了一句应答:“正巧,这两年我也研究了一些新菜式。”
“往后有什么想吃的,差人吩咐一声,我便随时带到。”
……
张罗完沈令书这边,苏渺边和俞芮一起回了御膳房。
俞芮确实是对苏渺过去的这些人际关系有些许了解,但要说能看懂苏渺和沈令书这对话,倒还是自认没有这般能耐。
思前想后一阵,俞芮等到回到了小厨房后,悄悄问苏渺:“苏渺,你不是向来和沈……太子走得近吗?”
苏渺洗着碗,头也不抬地回:“是啊,怎么?”
“那你今天都问完了洪博士的事情,怎么还和公主说这些?”俞芮问。
苏渺笑笑,擦干了手走向俞芮:“沈确毕竟是太子,很多事情他不由衷,也没办法干涉太过。”
“拿那天茶歇来说,很多事情就是沈令书代替沈确出面,”苏渺目光投向俞芮,“你忘了?”
这么一想,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可……”俞芮总觉得还是有点不明白,却又说不清哪里出了问题。
苏渺见状,笑道:“别想这么多,你就明白伴君如伴虎,多一个靠山比少一个靠山好,就够了。”
沈确是太子,权力大,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沈确的心思深不见底,也是事实。
苏渺虽然心甘情愿帮沈确做事,但……身在宫中,多给自己上一道保险也是好的。
苏渺叹了口气,就推着俞芮准备起今晚要给洪郢呈上的糟肉酥饼。
两人顺着之前的步骤,重新做好了一份酥脆鲜香的糟肉酥饼,又复刻了一份秋梨软糕,由苏渺带去了老地方。
昨夜没寻到的宁渊,今日如往常一般伪装成沈确的贴身侍卫候在了一边。
而今日苏渺也没准备久留,趁热打开食盒将酥饼和软糕端到了洪郢面前之后,便站在了一边。
一桌子人看着洪郢一口咬下酥饼,又因一口秋梨软糕双眼泛红,不用多猜,便能明白一切都对了。
就见洪郢默不作声地吃完了一整个饼,又将一盘软糕送下肚,然后擦干净了嘴,双手撑在膝上。
“是这个味道,”他原本并不苍老的声音中多了些年迈的意味,“……是这个味道。”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什么,问苏渺:“她……可有说什么?”
苏渺只觉得那句“当局者迷”真是没说错:“秋梨软糕都端上了来,您觉得她可有说什么?”
“你瞧我,”洪郢摇头笑笑,“真是糊涂了。”
可不是糊涂了吗?不然这秋梨软糕还能是从孙掌事梦里偷来的?
这被折腾了一阵子,苏渺对洪郢的不耐烦当真是直线上升。
更别说见了别人陷在感情里这种别扭的劲,当真是有些无奈加无言以对。
沈确见状,随即便问:“那不知洪博士之后有何打算?”
洪郢稍忖,对苏渺道:“有一句话,你可否替……”
谁知话都没说完,苏渺就干脆地打断:“不可。”
倒不是苏渺觉得麻烦,只是她确实是不想在这种事情里当一个中间人。
“所谓情,爱,都是出自你们身,发自你们心,旁人就算再详尽地转述,也不能像你们这般情真意切,”苏渺道,“嘴巴长在自己身上,腿脚也没个不利索,有话为什么不自己说?”
“都是不惑之年的人了,遇到这样的事情,还得拖一个小辈传话,”苏渺撇撇嘴,“一个教书的一个做菜的在这里演话本,说出去牙都要笑掉了。”
洪郢倒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小妮子说得一愣一愣的,而一边的沈确闻言却是忽然笑了起来。
“有趣,当真有趣,”沈确笑道,“这忙倒是没白帮。”
说着,沈确还不忘问一边的宁渊:“又听了故事,又见了世面,”他又看向苏渺,止不住称赞,“不愧是你。”
苏渺有点无语,但是躬身行礼:“不敢。”
作为这件事最核心的关系者,沈确在笑得尽兴之后便对洪郢道:“洪博士,此事苏渺所言虽大胆直白,但道理您应当也明白。”
“不知洪博士怎么看?”
洪郢当然是明白这个道理,而沈确也在话语间站在了苏渺这里,他自然没有再推脱反驳的余地了。
“那……”洪郢踟蹰道,“那改日老臣再去自行解决。”
说到这里洪郢还是不忘礼数周全:“此番也多谢太子殿下了。”
“哪里的话,”沈确笑笑,又看向苏渺,“倒是你辛苦了。”
苏渺:“事关孙掌事,谈不上辛苦。”
沈确于此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眼天色,又问:“天色不早了,留下来一起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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