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你不言我不语站在原地，直到莫回头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见了宁渊出现在小厨房，莫回头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人怎么进来的，便直呼道：“又是你！”
宁渊道：“又见面了。”
莫回头警惕地望向宁渊，回想到在宁渊手上尤为屈辱的经历，眯起眸子紧紧抱住了怀中湖蟹。
苏渺失笑，摇摇头走过去拿下湖蟹和橙子，对莫回头说：“也不怕还没吃湖蟹就先给湖蟹加餐。”
她拿下湖蟹就走到灶边，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还抬眸问宁渊：“你要吃吗？”
宁渊望着莫回头的模样，很识趣地说：“不用。”
正好对苏渺来说现在时间紧任务重，她也没多客套，应下便开始处理湖蟹。
简单洗净湖蟹之后，苏渺将湖蟹放在了提前备好的蒸锅上蒸制。
等蟹熟透，再放至温热，苏渺取来蟹剪，将蟹肉与蟹膏一并取出备用。
橙子经过开盖，取瓤，转眼变成了一个精巧可人的天然小盅，苏渺也着手开始加工蟹酿橙中“蟹”的部分。
她起一口热锅，将蟹壳炒入。
待到煸出澄黄蟹油，蟹香满溢，又接着下入葱姜丝翻炒增香。
莫回头探头问：“炒蟹壳是用作什么？吊汤吗？”
“蟹肉再兑汤便冲散鲜味了，”苏渺道，“蟹酿橙吃的就是一个浓郁，蟹汤调制不适用于此。”
“那是为的什么？”莫回头问。
苏渺笑道：“何不自己想想？”
莫回头思索半天，一直到苏渺将蟹壳和葱白捞出，又将蟹肉蟹膏加进去翻炒，才恍然明白了其中深意。
“啊！”莫回头惊道，“我明白了！是去腥是吗？”
苏渺应道：“除了去腥，还可以通过蟹油让色泽更鲜明，香味更浓郁。”
莫回头思索着点点头，又见苏渺下入剜出的橙汁，料酒，盐，糖调味，开始止不住地咽起口水。
紧盯着苏渺将炒好的内馅倒进橙子，又放上锅蒸。莫回头就这么眼巴巴地等了小半盏茶的时间，终于盼来了他的蟹酿橙。
小厨房不知何时已然蔓延萦绕起了清新橙香，而在莫回头揭开橙子盖子的一瞬间，浓浓的蟹香又扑鼻而来。
莫回头目不转睛盯着，又咽下一口唾沫，却隐约面露难色。
“怎么了？”苏渺问。
莫回头看向苏渺：“我……可以要一碗饭吗？”
“莫回头，”苏渺心里快速数了一遍莫回头这一日到现在吃的东西，愕然发问，“你的肚子是无底洞吗？”
“可这看着就是下饭啊。”莫回头义正词严。
苏渺无奈道：“那你去找孙掌事问问有没有昨夜的剩饭吧，让她替你温一下。”
“好！”，莫回头满心欢喜应下，又不放心地看向宁渊。
苏渺伸手就手动将莫回头的脑袋扭回去：“没人想动你的午饭，快走。”
莫回头将信将疑地扭头离开，而苏渺则是望着小厨房的门合起来，摸出一个勺子，舀了一勺递给宁渊。
宁渊稍愣，问：“这是？”
“不知道你有没有吃过蟹酿橙，”苏渺笑道，“但我做的你肯定没吃过，试试。”
金秋的蟹膏基本占据了大半橙子做的小盅，一勺子下去，蟹膏都快多得掉出来，更别说是苏渺精心挑选后舀下的满满一勺。
宁渊望着勺子上泛着澄黄蟹油的蟹酿橙，只觉得似乎每一丝蟹肉，每一块蟹膏，都在邀请他步入一场味觉盛宴。
这样的邀请，实在是盛情难却。
宁渊道了声谢，便接下了苏渺的好意。
苏渺看起来很迫切地想要宁渊的评价：“好吃吗？”
宁渊稍顿，垂眸细品。
这样的口感是宁渊以前从来没体验过的。
入口一瞬间，经过蒸制留下的橙子皮香味便顺着喉口直冲鼻腔。
但如此般香气，并不如寻常生橙皮那样带着生涩和刺鼻。
浓郁橙香之下，经过葱姜煸炒的蟹肉几乎已经尝不出腥味，只有用橙汁与花雕炒制后的醇醇鲜甜。
而经过抿化了蟹肉，咬碎了蟹膏之后，却总能在不经意间体会到几点酸甜。
――那是尚存的橙子粒。
橙子粒经过蒸制，汁水已经比新鲜时饱满了数倍。
甚至都不用刻意咀嚼，它便能在无意间破壁四溅，留下清甜扫空最后一些腥气的回味。
“很好吃，”宁渊如实道，“多谢。”
苏渺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而重新看向手里的勺子时，她才回想起来刚才自己的举动。
但也不知怎么的，方才和宁渊之间的举动，她竟然并不讨厌。
带着意外思索着，莫回头也回到了小厨房。
看见自己的蟹酿橙少了一口，他拍桌而起：“啊！我的蟹酿橙！”
苏渺面不改色：“我吃的。”
莫回头打量着宁渊，问苏渺：“当真？”
“当真，”苏渺哄骗孩子的话术张嘴就来，“说是给你的自然就是你的，替你尝一下咸淡罢了。”
“我接受这个解释了。”莫回头装模作样点点头，然后不遮掩半点期待地动起了碗筷。
给莫回头的蟹酿橙解决了，苏渺也想起了一些别的。
望向宁渊，苏渺问他：“说起来，你今天从小窗跑进来，是要找我来做什么？”
宁渊此时已经有了正当身份，按理说早便可以在御膳房大门出入自由了。
可他今天既然是从小窗来的，自然是有别的用意。
果然，宁渊淡然的神色稍一正色：“是有些事，等俞芮回来说会更合适一些。”
虽然苏渺也不知道宁渊这里能有什么事是和俞芮相关的，但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多等一会儿便多等一会儿了。
一直等到俞芮回来，三人绕到了小厨房的窗后，宁渊开口说起此次来的目的。
“沈确让我来转述陛下有意提拔孙桂兰做御膳使的意思。”宁渊道。
“孙桂兰……”俞芮竟有些诧异，望向了苏渺，“长久没听这名字，我都要忘了孙掌事叫孙桂兰了……”
苏渺失笑：“那也是孙掌事当这御厨掌事太久了。”
可说起这个，苏渺也有了些想法：“不过孙掌事任掌事之位也确实有许久了，是该晋升了。”
“只是这御膳房可以没有更高的御膳使，却不能没有御厨掌事，”苏渺望向宁渊，大概明白了沈确的用意，“可是陛下想要提拔莫焕山？”
宁渊道：“并不完全。”
“陛下此行对莫焕山似乎称赞有加，只是皇后却偏向你的才能，”宁渊道，“沈确希望你能有备无患。”
苏渺思绪渐明，望向宁渊：“中秋家宴？”
宁渊点头。
苏渺：“那便还是要竞争了。”
虽说苏渺才晋升御厨，但若要进一步升官她自然也是乐意的。
只是在资历还有能力上，莫焕山确实存有优势。
旁听了许久的俞芮思索道：“不是说中秋家宴让你和莫焕山合作么？”
“怎么又变成竞争了？”俞芮不解，“所以他准备了有青红丝的月饼，其实是为了影响你？”
“啊对了，”俞芮望向宁渊，“陛下喜欢青红丝吗？”
宁渊再次在这个问题上给出了回应，俞芮也愈发云里雾里：“那他难道真的是要算计你？可虽然我总说他这个人挑三拣四还死板严苛……”
俞芮望向苏渺：“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其实在这件事上，苏渺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月饼的事情，兴许并不是有意针对我，”苏渺道，“但青红丝，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苏渺没有过多较真，只是转眼笑笑：“这些事，直接问他不就知道了。”
……
三日后，午膳后。
御膳房石桌前。
苏渺和莫焕山分别坐在两侧，在御膳房众人都各自休息的时间终于有了面谈的机会。
苏渺开门见山地问：“中秋家宴，你有什么打算？”
“据我了解，陛下，皇后，还有太子都不喜青红丝，”苏渺道，“你还是要将这个加入家宴的菜式里？”
没想到莫焕山毫不犹豫地点头，还一本正经地说：“我的想法很简单。”
苏渺望着莫焕山，观察他的神色。
就见莫焕山神色不动，一句一顿道：“每个宫都订一套菜单，分宫而制。”
“每个宫？”苏渺愣了许久，直接气笑了，“莫御厨你这话说得竟有些行外人的意思了。”
“从前菜，冷热菜，再到主菜，汤羹，点心，这些哪怕按照一套菜单做都难以保质保量，”苏渺反问，“你可知这皇庭之下有多少宫宇？”
莫焕山从袖袋中摸出一张纸，摊开在苏渺面前：“按照中秋家宴规模，共需十二套菜单。”
苏渺满目惊讶望着莫焕山记下的各宫口味，细数着他预先制定的种种菜式，在叹服之余，又满肚子震惊。
“莫焕山，”苏渺发自真心地望着莫焕山感叹，“从来也没人告诉我江南如今改吹邪风了。”
“你当真是失了智了……”
第25章 金丝土豆饼
见莫焕山仍没有改变想法的念头，苏渺便进一步与他分辩。
“人力问题暂且不说，这御膳房每个人的水平都不一样，”苏渺道，“到时候宫宇之间一个对比，要说我们御膳房区别对待，你当如何应对？”
莫焕山没有应声，苏渺则激他说：“还是说，你就是想要通过这个，区别出御膳房里的优劣，演一出优胜劣汰？”
莫焕山侧眸看向苏渺，心中的笃定使他仍然神色自若：“技艺不佳，精进便可。不是没有时间，只是有没有心的问题。”
苏渺嗤笑：“你怕不是没见过你那些新人，素质参差不齐不说，一个个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那些人我都了解过，纵使水平有参差，也能有御膳房的平均水准，”说到这里，莫焕山也想到什么，“若你不以赛螃蟹里加咸蛋黄这样的歪门邪道来提问，她们也不会答不出来。”
“歪门邪道？”苏渺倒是没想到说到这事上，这莫焕山倒是有理了。
苏渺还没说得尽兴，谁知莫焕山又说：“而且，你带着的人，也并没有那样好。”
抛开莫回头不说，苏渺到现在除了俞芮没带过别人。
提及俞芮，苏渺神色便没有那么随性了：“莫焕山，不是我偏私，俞芮好歹是御膳房的老人。”
“为了一些还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的人说这样的话，真的值当吗。”
莫焕山没有回答。
苏渺冷眼扫过莫焕山，故意说道：“不过也是，有的人兴许真的爱偏袒外人。毕竟连亲生儿子都可以不要，大概外边的树皮都是香的吧。”
可能是说到了莫回头的事情，莫焕山神色终于有了变动。
他眉心微蹙，却又很快缓和，顿了顿才看向苏渺：“在这上面没有必要说气话。”
“听闻莫回头拜你为师了。”他说，“你比我想象中宽容。”
莫焕山又正色：“只是苏渺，中秋家宴关系整个御膳房。现在争论的这些时间用来磨合，御膳房早已可以进入定菜的阶段了。”
“你总是在无谓的地方浪费时间。”
莫焕山一本正经地在苏渺脑子里点火，光是这一番对话下来，苏渺已然觉得脑子里烧得嗡嗡的了。
“你当是磨豆子？”苏渺气笑了，“还有十余日，我倒想听听你有何高见？”
“成品的水准在于短板而非长板，”莫焕山倒是真的分析起来，“而关键就是承接长短板的中间人。”
“我给你两个还算出挑的，你也让俞芮同我共事一段时间。”
“互相习惯之后，便可最大程度配合长板发挥。”
说到这里，苏渺竟然语塞。
抛开一切不说，莫焕山切入的角度，的确是效率最高的。
只是话虽说得没错，对俞芮来说……
正当苏渺一筹莫展不知道该如何说服俞芮时，俞芮的声音传来：“我可以！”
苏渺倏地回头，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莫焕山说：“那便谈妥了，一会儿我去跟柳绵绵还有江彤说一声，午时一刻到主膳房趁早试试双方共事的相性。”
苏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安排了，一直到带着俞芮赶到主膳房时，苏渺都觉得似乎是被架了起来干活。
莫焕山给出的试题是金丝土豆饼，也就是通常意义上说的土豆丝饼。
因为其中需要考验刀工，有油温的掌控，还有调味等等，所以这道菜算是大部分厨子的入门菜。
选择这道菜以苏渺来看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苏渺莫名有些担忧俞芮与莫焕山那边。
一炷香点上，两边开始各自行事。
苏渺这边情况还算好，柳绵绵和江彤也不知道是碍于苏渺之前的威压，还是的确基本功过硬，三人切配土豆丝，放在同一个盆里倒是不怎么分辨得出这些都出自谁手。
土豆丝装了盆，便在简单调味之后需要放入锅炒制成型。
苏渺暂时先放下了另一头，对柳绵绵与江彤说：“知道什么时候下锅吗？”
江彤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苏渺，热着锅便说：“锅烧冒烟，加油烧滚，再混冷油，融合后下锅。”
苏渺看着江彤，饶有意味地笑道：“看着娇纵，但说得倒是挺详细？”
江彤手上动作顿了顿，“嘁”了一声：“怕你听不明白。”
苏渺没有追问，又听边上也开始热锅的柳绵绵笑道：“她就是这样，口是心非。”
苏渺望向柳绵绵，礼貌地付之一笑后，在热锅期间重新看向另一边。
果不其然，比起她们这里的融洽，另一头的情况确实不算太好。
就算他们中间隔着一条过道，苏渺还是能清楚地听见莫焕山再说：“俞芮，你当真知道什么是火柴梗丝？”
“我自然知道，”俞芮指着装土豆丝的盆道，“这不就是火柴梗丝？”
莫焕山取来存放切好的土豆丝的盆，抓出一把，均匀在菜板上摊开。
“你将这个从粗到细摆开，便能发现，最粗一根与最细一根相差能有多大。”可话是这么说，但话说完他便早俞芮一步开始排列土豆丝。
就见他将土豆丝一一排列，然后拿出最细的和最粗的对比。
“你可知这差距，会以多大的可能影响食材的成熟度？”莫焕山问。
俞芮眼神回避莫焕山，似乎尽可能咽下不满以避免争吵：“那你若是不满意，我重新切便是了。”
莫焕山在俞芮的答复下没有追问，只说：“保证质量时别忘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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