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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莫焕山没有显出紧张，反而只是依然眉心紧锁，苏渺竟觉得有些安心。
出于礼貌，苏渺还是问了一句：“莫御厨，我将你的人领走，你可有意见？”
莫焕山望着苏渺，正色道：“你带谁做副手，我不多过问，但问题所在你当真明白？”
“什么？”苏渺问。
“这食谱所记载，显然是有问题的，”莫焕山说，“红烧肉本就油腻，而这样甜腻的口味，全然不是大众所能接受的。”
苏渺点点头：“可有什么高见？”
莫焕山一句一顿道：“这个食谱，用不得。”
能否定御赐食谱，想来也是莫焕山能做出的事情。
不过这么看来，他好像当真是与真假食谱没有什么关系了。
苏渺歪头，故作不经意：“你说得有理，我很认同。”
见苏渺没有如往常一般固执，莫焕山又进一步说出自己的顾虑：“还有就是，柳绵绵虽然基本功扎实，往常表现也还算可以。”
“但你看见了吗？”莫焕山带着苏渺到了柳绵绵的灶边，指着锅里的肉说，“刀工乱得一塌糊涂，就连葱碎都切得参差不齐。”
“还有调味，”莫焕山说，“虽然她很机灵，复刻了你的手艺，但你当真尝不出半点异样？”
“尝出了，”苏渺道，“糖熬得有些过头，咸味也淡了些。”
莫焕山愕然：“那你……”
“碎玉也是玉，比顽石好一些。”苏渺收敛笑意，回应莫焕山一个十分坚定的目光。
莫焕山心说这苏渺当真还是如往常一般倔：“当真是对牛弹琴。”
“也不是不行，”苏渺说，“但我要当村口最好看的牛。”
就这么几句话，苏渺成功将莫焕山给气走了。
而没了多余的人，沈令书也得了机会发问：“你当真想好了？”
“与其任她为非作歹，不如留在身边看着，”苏渺沉声，“放心，我有数。”
沈令书当真是有些佩服苏渺。
“皇兄有些事情不方便出面，大多时候也是显得你我亲近来得便利些，”沈令书轻声交代，“若有需要，你可以如往常般去告知皇兄，或者不介意也可以来直接寻我。”
只是说到这里，沈令书也有所思虑：“不过你也是应当避不了与皇兄交代的。”
苏渺笑而不语，只觉得沈令书这人看得明白。
就见沈令书悄然靠近，将手覆在苏渺手背上：“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乐意帮你。”
沈令书当真是全然挑不出半点毛病的体贴，听得苏渺都有些为这匆忙一顿饭过意不去了。
这样想着，苏渺眼珠子咕噜一阵，闪过一个念头。
“你来一下，”苏渺满目笑意，“我给你准备些好东西。”
沈令书微愕：“什么？”
苏渺引着沈令书走向小厨房：“今晚吃得腻了，带你去我的小厨房解解腻。”
沈令书早便听闻苏渺的小厨房别有洞天了，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拜访。
心想着这么一来总能胜过沈确一点，但沈令书又在小厨房的门被苏渺推开时，愣在了原地。
就见到一个吃红烧肉吃得脸上都是的小孩就这样蹲在地上，望过来眼睛瞪得直直的，
小孩望着她愣了许久，才脸一红地开口吐出一句：“漂……漂亮姐姐。”
第30章 酸梅洛神饮
在确信了这一句“漂亮姐姐”是在说沈令书之后, 苏渺实在是想将莫焕山请来这里，体验一下杀头之罪降临的感受。
所幸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沈令书，要是换了个别人, 苏渺当真不敢想象接下来会有怎样的疾风骤雨。
“容我解释一下, ”苏渺道, “他是……”
苏渺还没解释完, 就见沈令书蹲在了莫回头面前：“好可爱的小孩。”
沈令书没记错的话，苏渺一家应该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可如今她竟带着一个小孩在身边。
“可是你的远亲？”沈令书望向苏渺, 眼神中似乎满是对了解苏渺这件事的渴望。
苏渺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愈发猜不透沈令书了。
可话摆在面前，她只能说：“是莫御厨的小孩。”
“现在算是我的徒弟。”思索半天，苏渺还是只能在公主殿下面前, 给了这个事情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令书思索着点头，又细细打量了一遍莫回头：“倒是有些相似。”
说着，沈令书起身，又遣退了其他人, 跟着苏渺走进小厨房。
苏渺见沈令书要坐下，她不用估量便能知道沈令书这一套行头有多贵，便将自己的围裙脱下：“垫一块围裙吧, 破木凳子容易勾丝。”
“不碍事, ”沈令书婉拒了苏渺的好意，也没多讲究, “你们可以的事情，我也不会在意。”
“苏渺, ”沈令书一双凤眸在小厨房灯光下晃过了步摇的光亮，她轻嗔, “你再当我是公主殿下，我可当真要生气了。”
苏渺无奈一笑，走向一边储物柜：“你和沈确当真是骨肉血亲。”
话音刚落，苏渺却听窗口很快闪过一声轻响。
外面的动静转瞬即逝，若不是苏渺恰好经过，定然是发现不了的。
这番动静，苏渺不用细想，便能猜到是宁渊了。
没想到宁渊会来得如此不巧，还是从窗口来找她。
苏渺稍微出神，沈令书见状问：“怎么了？”
“没什么，”苏渺回眸望了眼窗的位置，带着一些食材走向灶边，“回想了一下步骤。”
说着，苏渺取来一个烧水壶，开始往里面加东西。
沈令书远远望去，似乎认出了这些东西。
山楂，陈皮，话梅，还有……
苏渺目光不离手中的东西，却觉察到了沈令书的好奇。
“无花果干，”苏渺轻声道，“你们的膳食里，基本会将无须进食的多余配料滤走，所以你没见过也正常。”
沈令书起身走过来，捡起一颗无花果干观察一番。
“无花果干竟这样小？”沈令书看这里什么都很新鲜。
“那也不全是，”苏渺侧眸带了一眼沈令书手里的无花果，“用来入药的基本比较小，而用于面点制作的，便会大一点，多数都皮薄肉多还很甜。”
“还有这样的学问，”沈令书恍然，“无花果可有何药理？”
谈话间，苏渺已经将锅中的东西加水煮了起来。
“健脾，养胃，”苏渺顺道解释，“陈皮与山楂也同理。”
“今晚吃得油腻了，”苏渺盖上壶盖子，“佐以话梅生津，效果当是更好。”
说着，苏渺又转身去取来一个锡罐。
就见她拔开罐子，从里面取出几瓣干花。
这东西沈令书还算熟悉：“洛神花？”
“洛神花与话梅山楂味道相合，还能安神，晚上喝是最好了。”苏渺闻声笑道。
说到这里，苏渺脑中也恍惚闪过一个念头。
那宁渊晚上是要安神还是提神？
想到宁渊，苏渺侧眸望向沈令书：“沈确的随身暗卫，你可有听闻？”
“你说宁渊？”沈令书问，“倒是见过几次。”
“不算很熟悉，却能看出他是个办事稳重的，”沈令书细想后又说，“只是皇兄会重用他，他应当也还有别的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
这么说起来，宁渊在文武兼备之外，也确实比苏渺过往所见的大部分男人都要来得靠得住。
就听沈令书问：“怎么突然问起他？”
苏渺打了个哈哈：“没，就是见沈确回宫后经常差他办事，便有些好奇。”
对苏渺的回答，沈令书很快就接受了，只留下一边莫回头一双眼睛咕噜着看着苏渺空口说瞎话，不敢拆穿。
自知犯了错的莫回头就这么乖乖站在一边，等着苏渺给出指示。
“莫回头，”去拿一套茶具，“一壶三杯的那种。”
莫回头应声跑出去，而沈令书也是不禁笑道：“你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屋内总共就三个人，沈令书自然以为这第三个杯子是给莫回头准备的。
苏渺笑笑：“我是豆腐嘴刀子心。”
等到莫回头带着茶具回来，苏渺在茶壶中加进洛神花，随即用煮过其他原料的水冲进了茶壶之中。
洛神花本就极香，经过滚水冲注，更是让酸甜的果香无处遁藏。
苏渺引着沈令书在桌边坐下，给她和自己都倒上了一杯茶，随即让莫回头出去等着。
看着苏渺让莫回头离开，沈令书心里也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了些思绪。
等小厨房的门再次合上，沈令书说：“你是想问我对于柳绵绵之事的看法？”
“瞒不过你。”苏渺笑道。
沈令书稍忖后道：“中秋家宴还有不到十日，以我来看，你将柳绵绵带在身边的做法实在有些冒险。”
“而父皇如此重视，你还需要替皇兄去打点那道贺礼，”沈令书说，“也就是这期间你身上不能出半点岔子。”
这点苏渺自然是已经准备过。
只是她先前接触到那食谱，本就是见不得人的途径。若是贸然将柳绵绵踢出局，恐怕只会惹得幕后人进一步挑动是非。
“要让柳绵绵完全无关于中秋家宴，还是要一个更为严重的由头才行，”对后厨用人的事情，苏渺也算是烂熟于心，“我得再给她制造一些麻烦。”
沈令书没有多干预苏渺的决定，只问：“那你对皇兄那道贺礼，可有什么计划了？”
苏渺笑意变得轻松舒展：“放心，我已经想好了。”
沈令书意外地笑：“这样快？”
苏渺简单跟沈令书讲了讲关于莫焕山对菜单的想法，又说：“既然他想要不同，那我便能将沈确的想法进一步合理化。”
说到这里，苏渺倒还有些感谢莫焕山了：“而且有了这个计划，我倒是能将沈确的贺礼做得更大。”
沈令书不禁好奇：“但闻其详。”
“我要做月饼。”苏渺道。
若不是苏渺说得尤为肯定，沈令书都要觉得苏渺是在开玩笑了。
苏渺见状笑笑：“你放心，月饼只是掩护的幌子，我的月饼自然不同寻常。”
对苏渺办事，沈令书向来是一百个安心。
既然苏渺对事情都有了规划，沈令书也不多干涉，只说了句：“那我便多替你留心哪个宫与御膳房来往密切。”
“多谢，”苏渺道了句谢，便伸手示意了一下茶杯的位置，“应该不烫了。”
沈令书顺势拿起茶杯，吹了吹之后抿上了一口。
与预期不同的是，没有经过久泡的陈皮山楂与话梅并没有过于酸涩，反而是酸爽得恰到好处。
在话梅吊起来的甘甜之下，陈皮清香转眼扫去了前不久红烧肉留下的厚重回味。
伴着洛神花清香，一口茶水从喉口淌到了心头，恰到好处的温热，于秋夜捧上了一股暖意。
虽然这地方并不如富丽堂皇的大殿一般华贵，但仅是并肩而坐共饮热茶的功夫，沈令书便理解了沈确口中羡慕宁渊的言外之意。
“今日多谢你款待了，”喝完了茶，沈令书发自内心对苏渺道了谢，“之后再叨扰，你可莫要嫌我。”
苏渺垂眸，为这小厨房捏了一把汗：“怎么会。”
“放心，”沈令书笑道，“这次来是为了给你撑面子，下次我自然不会穿得这样隆重。”
苏渺望着沈令书失笑：“听你的话，我这讲究倒是别出心裁了。”
沈令书与苏渺相视一笑，随即便趁着夜深之前，将时间还给了苏渺，带着一行人离开了御膳房。
小厨房重新安静下来，苏渺重新倒上一杯茶，靠近了小窗。
她将小窗开了一小道缝，又在窗沿上放下了茶杯。
“天凉，喝点热的。”苏渺道。
茶杯很快从窗沿上被拿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多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宁渊听着清冷的声音好像不再那么疏离了。
就像此时两人隔着一扇窗，在无声间背靠着背，却能隐约感受到对方身后的温度一般。
茶水杯饮尽，茶杯也被重新放在了窗沿。
苏渺拿回茶杯，正想问宁渊是否要进来坐一会儿，就又听身后开口道：“苏渺。”
苏渺回头：“嗯？”
“关于我的事情，”宁渊靠着窗，双手抱在胸前，谈话间语气是他自己都能感觉到的松弛，“你可以直接问我。”
隔着一扇小窗，愈发清晰的血脉鼓动说不清是谁的心跳声。
也不知这样过去了多久，苏渺低垂望着手中茶杯的眸子轻轻合上，似乎是与自己某些心烦意乱和解，轻声应了句：“下次一定。”
第31章 鲜花纯露
小厨房里仍留着御膳房传来的O@动静, 这小小一隅并不算安静，但苏渺的心绪却比往常还要平稳。
从前苏渺读书时只忙着学，从业后又光顾着挤破脑袋往上爬。
期间并不是没有遇到过谁对她表达好意, 但以苏渺所看, 大多也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来了这里之后, 虽说一切都从头开始了, 但对苏渺来说，也何尝不是一种“机会”。
苏渺敛着眸子，回想与宁渊相遇之后种种。觉得这一切荒诞之余, 竟也有些难以言喻的……有趣。
宁渊看似疏离清冷，却如活水一般冲乱了苏渺原本循规蹈矩的日子。
她确实不讨厌有关宁渊的一切，只是回头一想，苏渺竟还没有了解过宁渊。
这样想着, 苏渺发自心底地，为自己长久以来在人际来往上的纠结笑了一声：“下次一定。”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笑，苏渺偏头问：“说起来，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
话音刚落, 窗缝递来一册食谱：“你好像很喜欢这个。”
苏渺瞥见，眼底当即闪过欣喜：“这是……！”
“替沈确去宫外办差，顺道带回来的。”宁渊道。
苏渺拿过食谱, 发现这食谱虽然已然有些破烂, 但能看得出记的都是一些真材实料的民间菜肴。
从这磨损的程度来看，想来也是在民间颠沛流离许久, 才被有心人给寻到。
“顺便？”苏渺翻阅着食谱，戏谑道, “那你时间可真是多，还能特地去顺一册常人所不及的食谱回来。”
这里面究竟费了多少时间苏渺不知道, 但宁渊肯定不像是他所说的那样凑巧。
宁渊果然语塞，苏渺小心思得逞也不再逗他：“多谢，”她将拿着食谱的手伸出窗外晃了晃，“我很喜欢。”
窗外，宁渊垂着的面孔上笑意渐浓：“今夜茶也好喝，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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