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明漪并拢双腿,打量里头的布置,单纯又无辜,把谭全季当成空气,谭全季咳嗽一声,跟她错开腿,带着官腔教训她:“丫头,你这么怕热啊?年轻人,多晒晒太阳,对腿脚好!你看你家小魏同志,那身板壮的,那大腿结实的,小——”
魏参上车来了。
容纳两人叫拥挤,容纳三人,其中一个还是一米八几大个子,那就叫超载了。
橘猫后腿刨地射了出去,化作一道残影,白猫不甘示弱紧随其后,两只猫‘啸’地叫唤,在道路交叉口停下,回头张望等待。
魏参面无表情戴上耳机,看了眼商明漪,用膝盖将她硬挤到自己正对面。
商明漪:?
“大家坐好了啊,出发!”前面李拥凡中气十足,老司机式起步,颠得谭全季肩膀上披的外套东倒西歪。
他喊道:“开慢点!”
魏参端正坐着,腿很长,把商明漪的生存空间挤占得就剩那么小小一块,她宽容地极力缩小自己,表现出了孔融让梨的态度,看上去弱小无助,任凭恶霸魏参摆弄命令。
“跟谭书记说谢谢。”魏参抵了下她的膝盖。
谭全季:“不用不用,应该的!哎哟!小李你开那么快,那田埂上旁边有个大坑,当心掉下去了!”
李拥凡迎风大吼:“耽误好久了,再晚赶上吃席了!嘿,这两只猫跟咱顺路!”他避开石子路上的大石头,小石子颠簸姑且叫几人忍一下。
“哎哟!”
乡间路况坑坑洼洼,急刹车减速在所难免,商明漪独自反坐,上身不受控制往魏参的方向撞过去——来了个额头打击。
魏参想扶她,没扶住,纤瘦的肩膀从手掌心滑过,胸膛‘咚’得一下,撞的不轻,他牙根轻咬,闷声“嗯”了一声,扯住商明漪的辫子把她从自己怀里拉出去。
“头是铁做的。”他低声嘲笑商明漪。
发丝滑不溜秋,很直,不知道是烫直还是天然的,可她鬓角碎发却微卷,那应该是拉直的吧。
卷发应该也挺好看,魏参脑子里倏地冒出一个想法。
谭全季偷偷看两个小年轻“谈恋爱”,嘴角歪笑,不打断。
商明漪额头红了一大片,跟早晨魏参撞方向盘有的一拼,她也不回怼,伸手毫无顾忌摸魏参的胸肉:“软的。”摸完还不满足,意犹未尽似的滑到肩膀,捏一下。
魏参:……
“咳咳。”谭全季猛摇扇子,假装看风景,给他俩留私人空间。
商明漪摸摸自己额头,似乎在比较什么,没得出结论,于是又摸又敲,就差附耳过来听听回声。
“老实坐着,别动!”
魏参知道谭全季误会了个大的,孤男寡女并肩而行,这么大点村庄,还有游吟诗人一样的豆腐脑大姨,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就怕谭全季传到谭青苗那儿,在孚林镇散播开,影响商明漪的名誉。
“谭书记。”魏参道,“她不是我女……”
“你今晚睡觉前,可以脱衣服让我测量一下胸肌的密度吗?”关键时刻,商明漪打断他的解释,“你的肩胛骨附着点很特殊,和攀爬类动物有相似之处,我有个数据要改。”
魏参的嘴型停留在‘女朋友’的女,如鲠在喉,半天发不出音节,旁边,谭全季大度地拍拍他的肩膀,一脸“过来人,我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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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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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里的叫骂声,隔了座山都能听见。
小三轮在一座稻草堆旁停稳,几个人跳下来,谭全季哎哟喂地喊着,领李拥凡往人群里挤:“让让,书记来了!”
“全季叔来了!”“全季叔!“不能再打了,有人看着,待会儿你俩一起上村头罚站去!”
谭小峰头顶三根毛,怕撸不怕拎,抓住谭全季往身前一挡,谭正亮那一口唾沫就喷到谭全季的鞋面上。
“像什么样子!”谭全季脱掉外套大吼。
田埂上到处是散落的干草,他拿鞋蹭半天,再看鞋底,不知沾的牛粪还是鸡粪,埋汰又恶心。
他一坐办公室的,自打当上书记,田很少继续种了,家里老布鞋一水儿下岗,换上儿子买的皮鞋、足力健,好在今天没穿最贵的那双。
“吵也吵过了,打也打过了吧?你们挑个认出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乡亲们七嘴八舌一通说,基本上也不拉偏架,谭正亮家少的鹅数量就摆在那儿,里头还有谭莲花家的呢。
谭小峰的领口都被抓破了,他理直气壮,说没偷,就是没偷,大嗓门比谭正亮还凶出几个八度。
“诬陷老子偷几个畜生?正亮家的,我可给你说八百遍了,今儿就是你媳妇儿洗干净了放家里堂厅,老子都不屑去偷!”谭小峰一双牛眼,神态嚣张跋扈,泼皮无赖,就是要狠狠恶心谭正亮。
谭正亮的面相憨厚,脾气却很爆,他跟谭小峰的孽缘能追溯到穿开裆裤那会儿,现在俩人一个成家了,一个打光棍,仍旧王不见王。
他指着谭小峰说对方是偷鸡贼,也没几个人帮忙反驳,这事儿,确实像谭小峰干得出来的。
“你少发羊癫疯!”谭正亮徒有火爆气性,嘴上弱了三分,只会用村里老人骂小孩儿的话,“这么多人,你问问,都知道你谭小峰游手好闲,吃了上顿没下顿,米缸里见着颗老鼠屎都算开荤,你去哪里搞烧鹅?你捡的?来,全季叔,你来评评理。”
谭正亮挣开拉扯的亲戚,喉咙有些沙哑了:“我们家的鹅,他要是想吃,拿钱买,或是讨个好,经过我屋门口,给我妈说两句敞亮话,都是姓谭的,我脾气暴没错,但我妈那大好人,她还能抠搜个鹅头鹅脚?”
说了几句话,那边谭小峰抱着胸,吊起眉梢摇摇晃晃,谭正亮越看越气:“这狗东西偏偏学那手脚不干净的勾当,坏了我们村的名声,还说鹅死在他家门口,天上掉下来的!”
音调提得很高,远在包围圈外的魏参眼皮跳了跳,也不顾闲言闲语了,紧紧锁住商明漪的腰:“别过去!”
商明漪兴致十分高昂,掰他的手:“你闻闻,我身上的鸡汤味道还重吗?我闻起来很重,但是你不一定。”
狼人玩自爆呢!魏参感觉太阳穴要炸了,越发用力,细若无骨的腰肢在臂间毫无抵抗力,他把人往怀里贴紧,耳语道:“闻不到,但你声音要再大点,别人就能听到了,这位吃鸡的刽子手。”
“鸡不是我杀的。”商明漪重申,好在很听话,声音放低学魏参的气音,“谭小峰说他是捡的,我能做证,我们去把剩下的鸡和鹅找回来吧。”
她想到什么,强行扭动腰肢,右手高难度抓住魏参的大臂转了360度。
魏参看着近在咫尺的嫣红双唇,脑袋一轰。
商明漪注意力难以集中,因此很少看他,准确来说,是很少与人对视,她对花花草草、乡野风景更感兴趣,人好像是她视野中最不值一提的动物,没有研究价值。
太阳照得人后背发汗,头顶滚烫,那双大大的眼睛睫毛卷翘,瞳孔似乎在进行光合作用,由萦绕着一丝雾霭灰的淡然,渐渐转黑,两颗瞳仁中央,同时定格住魏参略显无措的俊脸。
美丽的事物,足以令人放下戒备,尽情享受。
魏参的手松开了,商明漪像发现新大陆,抓住他的胳膊踮脚凑近,好像要扎进魏参的眼睛里一样,充满好奇心、探索欲。
原来盯着人看,也会获得有趣的反应。
过去,商明漪时常安静守在流浪小动物简陋的窝前,观察它们的生活方式,在进入易教授的研究组后,上山下乡科考,搭帐篷在树林里一蹲就是好几天。
去墨脱的路上遭遇塌方,商明漪是唯一没被吓坏的女孩子,她抱着摄像机不顾劝阻跑下车,跟随一道泥泞的爪痕寻找,拍下了一只斑点云豹的捕食影像,当地守林人送给她一颗豹牙做纪念。
那只云豹和魏参很像。
在能过滤出UVA紫外线的商明漪眼中,魏参的脸是金色,也是淡紫色的,他静坐在椅子上时,腰背挺直,高傲,像极了那只不屑与其他同类苟合、独来独往的公豹。
他总是做出谦虚礼貌的样子,但商明漪暗暗总结,只有在跟奶奶说话时,魏参才会真心低头,任她抚摸安慰,而面对冯笑,他很亲和,有几分放松的随意,却不是全身心托付,他会很警惕于身边的变故,当然,冯笑也很会伪装。
与曾华强、谭全季交谈,则可以比拟云豹面对天敌的姿态。
魏参尚不知商明漪脑内正在发动“把你写进论文”技能,他见商明漪似深深陶醉在亲昵中,那边几个好事的大爷大妈指指点点,他便动了下。
商明漪脱口而出:“你真漂亮。”附加强调,“不像人的那种漂亮。”
“……”魏参快疯了,他不再怜香惜玉,几乎野蛮地将商明漪从怀里丢出去,“别拿那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商明漪虚心求教,她戴上大帽子,双眼四下游离寻找两只猫咪的踪影。
“会让人编出九九八十一条离谱八卦的眼神。”感觉下一秒就会掏出个牵引绳勒我脖子上。
魏参决心带她离开,至少远离人群。
谭全季调停半天,谭小峰和谭正亮反而吵得更凶了,两人把谭全季和李拥凡当隔离带,互相指着鼻子喷唾沫,李拥凡一搂肚子:“别踹!妈呀,我的肾都给你踹碎一颗。”
他大喘气拨开人群出来缓缓,瞧见那边一男一女你侬我侬,羡慕道:“世上只有老婆好,没对象的孩子是根草啊——”
田埂上的没有树荫,这么下去容易中暑,谭全季拍板,让所有人回支部办公室再说。
人群一窝蜂爬上石子路,都是来看热闹的,比买电视天线值。
空气一下子就静下来了。
燕子在低低的半空剪出一条黑玉带,没来得及运走的玉米杆一部分堆起来,高高的三角,卧了几只晒肚皮的麻雀,一部分躺在田里,叶穗干黄,丝绦万缕,风拂出管风铃的波浪,水渠流淌着细细的泉水,叮叮咚咚。
如诗如画。
橘猫在玉米杆后露出灰色眼睛,圆溜溜,它见人走光了,俯冲到商明漪脚边嗲嗲地叫了会儿,再慢慢走到魏参面前,扬起圆规画出来的脑袋,前爪试探着,挠一下他的裤腿。
没有人,也就没有戴耳机的必要了。
魏参打开手机外放,【猫步达】里商明漪的指路播报清脆而冷静,回荡在玉米地里。
【欢迎您回到猫步达,我们温馨地提示您,请跟随橘猫导游98号,前往您的目的地,不要偏离路线,导航系统正在维修升级中,我们将在本次导航结束后暂停服务,以带给您更好的导航体验,不见不散哟~】
“不,见,不,散。”魏参眯起双眼,这下人赃并获,看商明漪怎么抵赖,“商小姐,别告诉我,这不是你的声音。我是你的临时监护人没错,不过。”他保持一米距离,眼神冷静,“别把我当玻璃瓶里的小白鼠,可以任你玩弄。”
商明漪:“实验行为学不会把小白鼠放到玻璃瓶里,除非它表现出行为异常,比如不吃东西,出现心理疾病,杀死自己的孩子等等。”
“你研究这些,不会对人类更不感兴趣么?”魏参问道。
“人有几十亿的人去探索,不需要我。”
这句偶然的话深深击中魏参,一行两猫两人,橘猫雄赳赳带路,白猫一路嗅着草丛,商明漪戴着帽子,手插在口袋里,晃悠悠往前走,现出瘦削的肩头。
她爱穿宽松的衣物,还是能看出瘦,天生骨头细,辫子揽到脖子一边,偏过头看山时,侧脸温润洁白,小巧的鼻梁像是一条飞流直下的山泉,将山川分割开,一半是青树林,一半是羊脂玉。
魏参殿后,手机声音好似很远,前头商明漪说的话,他却听得很仔细:“你的研究对遗传学、生态学,都很有贡献,不必妄自菲薄,我知道一些农作物与昆虫的养殖技术是基于这些理论衍生而来,你的专业很有价值,就业不难。”
阿斯伯格患者融入社会,往往需要降低自己的标准,不是指智商,而是行为,他们需要严格控制自己,不表现出异端的偏执。
通俗点,就是伪装,不做自己,这样,才能被接纳,被人笑着说一句:“你看不出来有病啊,真的。”
商明漪是学科第一人带的博士,以后应该也会成为教授吧。
“为什么要价值?”商明漪站定,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疑惑,“鸟会孵卵,天蛾会变假眼,孔雀开屏,单纯活着而已,为什么人就要有价值?”
魏参哑口无言,商明漪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会说为了钱,动物之间没有交易货币,简单来说,大家都只是为了生存、娱乐,虽然我不明白娱乐对生存有什么作用。不过,既然人和动物这点上有差异,那一定有道理的,我不想研究人,太复杂了。”
她问道:“你喜欢人吗?”
魏参把手机塞进口袋,双手自然垂在腿边,与她并肩看前方橘猫跨上的一个山坡。
“不喜欢。”魏参说着,自顾自轻声耸肩笑了下,“对,你跟这软件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了也没有用处,复杂的是我,不是你。”
商明漪闻言,伸手摸了下他的手腕,摩挲,若无其事缩回来:“你喜欢我。”她看着远方,很认真,那表情好似魏参不在她身边,而是在空气里飘着。
“你喜欢我的时候,身体会僵硬。”她大发慈悲告诉了魏参一个发现。
魏参这会儿心情很放松,没那么防备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商明漪驯服。
仅用几句话。
“只是从来没人敢这么碰我。”他懒洋洋自商明漪身后绕过,走了几步,“走吧,你的小导游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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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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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田梗山丘,较矮的山上,零散分布了一些坟包。
清明时的纸灰留在墓碑前,一团团黑灰,雨打湿后又蒸干,有些阴森的可怖。
苹果、梨等祭品的核扔得到处都是,一处水泥砌的新坟似乎才被拜祭过,香蕉皮尚未变成煤炭的黑。
魏参拾了根棍子递给商明漪:“走路小心,可能有陷阱和水坑,你鞋要是脏了自己刷。”
“我会用84泡,我有很多白鞋子。”商明漪穿一身白,是很爱干净的,她在野外格外活泼,用棍子拨弄橘猫的尾巴,再插进泥里,每走一步都这么干,丝毫不顾泥巴沾到了橘猫身上。
到了一处飘着石榴花的水坑,橘猫哀怨看商明漪,停步,浅浅跳进水坑,洗四只巧克力包浆的梅花爪子。
地势越走越高,眼看要翻越山顶到另一面了,魏参蹲在水坑边,问橘猫:“导游,你带我们去哪,路上一只鸡爪鹅爪的脚印都没。”
商明漪撑着树枝张望:“上边有珙桐树林,就快到了。”
【猫步达】给的就是这条路线,崎岖坎坷,若冬天下霜结冰来走,怕是走一步摔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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