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说?”凌开山对于丁兆说到娶了当地姑娘还没什么威望一事颇好奇,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丁兆苦笑着摇摇头:“这个,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第5章 不要接近他,会带来不幸
伤不提悲事,丁兆虽面上嬉笑怒骂,但眉宇间的愁云惨淡依旧是能窥见心中抑郁之一二的,能推心置腹如此,已属真心。
天外孤阳半隐,已然日下西边,一看时间下午四点了,但距离约好的网约车还有些时候,凌开山决定去村里走走,顺便看看能不能寻得丁兆口中很快就会知道的事之踪迹。
街市、村委会跟村子隔的不远,漫步徜徉一段,半个小时便能走完。脚腕伤口倒是不疼了,不知道是药见效了,还是走的麻木了,凌开山也没在意。到达村头的时候,几个总角小儿正聚在一起玩竹蜻蜓。
“飞咯,飞咯。”为首的西瓜头小男孩吵嚷着举起竹蜻蜓跑跳。
“成仙咯。”后面一堆小男孩跟在后面追,“看我御剑飞行!”
几人没看路,速度又快,凌开山根本来不及躲避,一下就被他们撞了个满怀。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浑身是劲儿,跟头小牛似的,更别说现在还是好几头,凌开山没站稳,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感觉脚踝上的纱布崩开了,有血密密汩汩流了出来。
“外人?”为首的西瓜头小男孩尖叫一声,指着村头的牌子,“你眼瞎啊,看不到字啊,外人不能进来。”
小孩子十分彪悍,但旁边牌子上的字更有杀伤力,居然是用红笔写的“外人莫入”几个字,显眼夺目,狰狞张狂。
“我不是外人。”凌开山扶着旁边木头桩子起身,软了声音,笑眯眯看着他们,“叔叔以后就是你们村里人了。”
“村里人?什么人?”
“跟你们书记差不多。”
“书记?”为首的西瓜头小孩歪着脑勺,“那是什么东西?”
后面小孩子眼珠子转了转,小声嘟囔:“应该是村支书吧?王向东那丑东西终于要走了?”
转念:“这个不丑也不行。”
余下的小孩纷纷应和:“对啊,有咱们姜村长就够了。”
为首的西瓜头见后头群情愤愤,挥手高振:“赶紧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说罢还往后退了两步:“不要接近外人……会带来不幸。”
凌开山哭笑不得,却没同小孩子计较,随手掏出刚才买的糖果,一人分了两颗:“我就看看,可以吗?”
到底还小,见着糖果眼睛都亮了,本来打算抵抗两下,在凌开山把糖果放在他们手上的那一刻彻底缴械,三下五除二撕了包装皮囫囵扔在嘴里。
“走吧走吧,我们什么都没看到。”西瓜头吆喝着带身后的孩子拐到一栋小洋房后头,继续玩起来。
视野清净下来,眼前的一切展露无余。
这里并不是他老家那边并排邻里布局,而是错落零散,并无甚规律,但彼此房屋间隙自由,恰是应着茂山云蒸雾袅,颇是相和。
随意走两步,不见人烟,半开的门中偶尔窥见一两抹身影,皆是垂垂老矣的暮年或是满脸泥污的小儿,村子的情况想来同大多数苏北类似,年轻人多在市区打工,农村渐渐成了空巢老人以及留守儿童聚集地。
看来不仅是景区人气缺乏,连村子也缺。
此外他还发现一个问题,那便是虽坐落同一地,但房屋之间差距很大。眼前这间是个破落的砖头房,别说跟当前苏南地区的农村相比,便是十年前也很少有人家仅盖着一层砖头房,多是双层水泥小洋楼,比如这栋房子隔壁那栋。
原先单独看到哪一栋,或许视觉冲击都不会有当下这般大,但当前后相隔不过数米,便有了天堂同人间的鲜明比对。
从洋房大门紧闭及门口杂草丛生的面貌看,这房子应该是没人住的,很大可能是离开农村的人秉持着项羽绝不锦衣夜行的心态专程建造给家乡人看的,与之相反的是旁边那栋简陋的砖头房门前却晒着灰色的衣裳。
富丽不住人,茅屋多自扫,这一刻的贫富差距赤裸狰狞,像真相撕开在眼前。凌开山只觉任重道远,当然也摩拳擦掌,对开山劈海跃跃欲试。
忽然,耳畔传来老人的呻吟声,仔细听来,就是从旁边那砖头房传出的。
凌开山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倒是里面的声音更大了。
左右看了看,少数人家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到了饭点时间,老人家们都开始做饭了,这时候不大可能出来,凌开山不便打扰他们,见门栓没搭上,心焦之下推门进去。
一股浓郁刺鼻的味道传来,凌开山皱了皱眉,脚下的步子放缓些许。
“有人吗?”
周遭安静下来,院子里胡乱放着铁锹、锤子、铲子、鞭子、绳子等物,随处还有一些太极八卦符,主人打扫的应该不那么勤快,地面有杂草自砖缝间坚强冒出头,有些已经随着秋风萧瑟由盛年走向枯萎,得以安然老死终年。
一阵风吹来,适才淡些的味道又浓郁了,略微辨别,其间混杂着老人味、草药味以及香灰味……“哎吆”一声,轻微似枯叶刮过砖面,凌开山仔细辨别,终于确定那是西间厢房传来的。
“您好。”也顾不上合不合规矩,他推开斑驳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暗。眼睛好容易适应光线,破陋凌乱的房间才隐约现形。
一张床,一个柜子,柜子上放着脏兮兮的盆子,盆子里面还有些水,不知道是用来洗脸洗手的,还是用来喝的。
凌开山赶紧上前,朝着卧病在床的老人关切道:“您没事吧?”
老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眼眶凹陷了下去,头发花白一片,瞧着至少也已至古稀之年。
听到声音,他艰难抬头,许是门一直关着,他眼睛还不习惯光明,眯缝着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完全睁开。
“你是卖仙草的神仙吗?”老人嗓子粗嘎艰难开口,如生锈的锯子划过桌肚子。
仙草?神仙?凌开山蹙眉,这是什么,老人家病迷糊了?
“您好像生病了,我带您去医院吧。”凌开山准备扶起老人。
老人察觉到什么,忽而警惕起来,一双眼睛“咻”地睁大,拼命支撑着起身,使劲往床边躲:“你不是神仙?你是不是外人?还是拘魂的?你给我出去,快,快出去……”
老人情绪激动,在床上四处寻找着,好容易找到两件不知何时洗过的脏衣服,一股脑儿往凌开山身上扔。
将将躲开,大门被人推开,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凌开山没意识到危险,还不及说什么便被一下套住了头,而后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6章 敢问路在何方
凌开山脑子一懵,想到电视上那些土匪绑人的事儿,心道不至于吧,就听到一个年轻人声音:“就是这个人?”
“对,就是他!”居然是那个西瓜头。
好啊,小孩挺坏,拿了他的糖还来找人抓他,倒是过河拆桥。
凌开山也不言语,任这几个人扣着他的肩膀,一路将他扭送到门口。天色显见的暗了,隔着布罩子隐约能看到地平线上一丝余光黯淡,下一刻便能消失不见。温度也降下来,午时还适宜的体感现在凉气入骨。
“把他赶走。”年轻人声音响起。
“小宁哥,不要打一顿啊。”西瓜头问。
凌开山都气笑了,这小朋友真是!
剩下几个声音纷纷附和,听着像是老人。
“小宝别闹。”被唤小宁的男人有些迟疑,“现在毕竟是法治社会。”
小宁才不愿意呢,要打肯定是他打,这一堆老的老小的小,就知道起哄,他是文明人,才不可能打人。
几人推推搡搡地将凌开山往村头赶,约定好的网约车到了,一个电话打来,在半黑的夜幕下响起的铃声,像刀割开天幕。
村民一惊,走也不是回也不是,显而被吓住了。
“没,没事,他手机。”小宁率先反应过来,推了推凌开山,“你,把手机关了。”
凌开山识趣地关了手机。
网约车司机倒是厉害,凭着定位精准找到了他的所在,车灯在漆黑的村头点亮,入口处猩红的大字在刺目的灯下狰狞异常。几人对视一眼,把彼此吓得够呛。周边太黑了,没什么路灯,司机为了找到客人打着闪光灯按响喇叭。刺耳的声音在幽静的夜下小村响起,扣押着凌开山的那几人尖叫一声,撒腿就跑。
凌开山揭开头上罩子,边活动筋骨边回头看,那几个身形矫健,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不禁想到网上流传的那些骗人让座时病歪歪,上车下车后身形矫健的老人段子,感叹茂山老人也算不逞多让。好事!身强体健说明茂山的活力还是有的。
“客人,您没事吧?”司机瞧见了刚才那一幕,赶紧下车,扶着凌开山关切道。
“没事。”凌开山赶紧摆摆手,生怕司机热血心肠去报警,到时候这些村民就要摊上事儿。
“可是我刚看见他们……”司机指向他们消失的方向,“真的不要报警?”
凌开山摆摆手,赶紧拉着司机上了车。油门稳稳发动,车窗外老村很快消失不见,迎来了一排排崭新的小区。
这里居然还有小区?
司机心有余悸,一直通过后视镜观察凌开山,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此番见他盯着窗外那排商品房发呆,主动打破沉默:“哦,这是茂山村的拆迁安置小区。”
“茂山村?”凌开山十分诧异。
茂山村竟然拆迁了?那为什么……胸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涌上心头,五味杂陈,什么感觉都有。
怪不得村子里人那么少,人家也零落,竟然是已经拆迁过一部分了吗?
“对,茂山是大村,三百多户,拆了两百多户,都安置在这里。”司机是湘江市人,在金陵工作,时常两地走,偶尔会搭载客人减轻路费,对这边还算了解。
他本来见凌开山心情不好,想找点话说的,哪知这客人听完他说的话心情更沉重了,司机也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干脆闭嘴。一路无言,很快到了金陵。
到达目的后,凌开山站在小区门口的街道上,眼见车呼啸着离开,感受夜色霜浓。世界空荡荡的,他心里也失落异常。
茂山村,是姜明指给他的。
倒没指错,确实是茂山村,可根本就不是完整的茂山村。为什么姜明指了个似是而非的地方?他就不怕他知道真相后记恨他?事实上,他肯定会知道真实的茂山村格局,而隐瞒他已经拆迁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也不可能阻挡他什么。
答案只有,姜明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或许,他今天被人一头罩上赶了出来也是这个“下马威”的一部分,若是小区,那么多户,兼以游人或者培训的团体出入,不大如古老的村子这般排外。
村子小,又多是老人,若是有什么忌讳的传统,这也必然是最容易被执行的。
姜明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吧。
他们,就这么排斥他吗?
外在静下来,内在的一切感觉就都被无限放大,包括糟糕的情绪,以及疼痛的脚腕。
他起步进了小区,打算先不想这些事情,明天去医院看一下腿。
第二日在医院等叫号的间隙,省里拉了个群,把他们这批第一书记都拉进来了,总共一百个,其中去湘江市的有五个,都是爷们儿。
党校那在群里通知,这两天会举办个培训班,培训完之后个人就可以交代好手上的本职工作,赶赴上任了。
“凌开山是吧,建议卧床休息。”眼前医生架着一副眼镜,眼中全是责怪,“这么个年纪的人了,腿被夹了还能走那么一段路?想瘸啊!”
凌开山有些汗颜,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医生。
“你最起码要卧床十天半月,可能伤到骨头了,我给你打个石膏,半个月后来拆,拆了检查完没问题就可以正常行走了。”想到什么,“有人照顾吧?”
凌开山略尴尬,光棍一个,又不是本地人,还真没有。
医生瞧他这表情,一脸促狭:“单身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那就尽量居家,点点外卖什么的,注意忌口,然后别站起来太久。”
得,看了个病还被医生撬了老底,作为被于楠取笑的母胎单身快三十年的“狗精”,凌开山表示无奈。
这次也属实是得不偿失,去了一趟没什么收获不说,还把腿夹伤了,报告给张局长之后被勒令好好休养,不过凌开山没闲着,利用居家期间跟于楠那边沟通工作交接之事。
他住的地方在单位附近,于楠有什么不懂的天天往他这儿跑,磨着他左教一遍右做一遍的,倒是进展顺利。只是,培训班是去不了了,那边是封闭式的,他行动不便。于楠便自告奋勇帮他搬了一摞材料,还要来了重要笔记跟党校老师讲授的课程内容PPT。
“谢谢。”凌开山发自内心地感谢,他走之后,单位这边很多事儿便落在了于楠身上。这个年轻人没有任何不满,一如既往逗趣乐观,再难的事儿也是笑眯眯学习解决,十分难得。
“咱俩谁跟谁啊。”于楠大咧咧挥手,继而神神秘秘凑过去,“我这次来,给你带来个好东西。”
凌开山正在电脑上观看培训班内容,闻言抬头:“什么?”
“嗨,你不是为工作怎么开展发愁吗?我给你打开宝藏之门的钥匙。”于楠献宝似的掏出个东西,一双眼亮晶晶的。
移动硬盘?凌开山不明所以。
于楠一把夺过他电脑,将U盘插了进去。
第7章 前人走过的路
幽眇的钟声响起,画面缓缓推进,斑驳古城上狼毫墨迹渐渐显形:万世根本。
“这是……电影?”凌开山伸手准备关上影片,“别闹了,现在没空看电影。”
于楠赶紧拦住:“哎哎哎,别介,这可不是普通电影。”
随着于楠的指向,画面上人间烟火萦绕,渐渐定格了四个大字:第一书记。
“这是根据小岗村第一书记沈浩的真实事迹改编的,对你那可叫有着大大的参考意义啊!”于楠一副献宝样,“怎样,我去拿材料的时候,看到有人在看这部电影,就寻思着帮你也下了一部。”
凌开山颇有些感动地看了于楠一眼,他是腿伤了,不是手断了,下个电影还是可以的,也难为于楠如此细致周到。
于楠见凌开山这眼神,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两步:“嗳,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没女人要,我可有。”
说罢赶紧丢下东西溜了。
凌开山哭笑不得,这个家伙想什么呢。
房间安静下来,只剩画面上传来的鸣笛声,凌开山被吸引,很快沉浸进电影的世界。当然,那也是沈浩真真切切走过的岁月如歌。
将近两个小时的故事,不算长,却是一个人的一生,也是一个乡村从贫到富的巨大变革。关上电脑的时候,凌开山视线落在了那本“驻村帮扶典型案例”上,无声的房间,书页声在耳畔轻翻而过,沙沙作响。眼神一个个人鲜活走过,一段段故事阐阐讲述,他心中忽而升起了去拜访这些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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