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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曾经说过，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革命事业本就是于无声处响惊雷，在无色处种繁花，最终花团锦绣，才有了今日晴空。那么难的道路都被先人一一踏过，不至于到了他这里，便湮灭了心中那团火焰。
乡村工作难做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从小便身在农村长在农村，被起步的一点小排斥勾起退缩情绪，实在是不应该。
他们不喜欢你也没关系，做好自己的事情，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对他们好的，他们不至于排斥。
那么，问题来了，该怎么对他们好呢？
挖心掏肺地同别人说，显然收效甚微，也没人会信。农村其实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淳朴，没了那些弯弯绕绕的规则和手段，那里要面对的是更加直接的人性。
思来想去，还是得先来点直接的好处。
将将翻了几页书，大部分乡村干部上任后做的最多的便是铺路造桥、修灯建房，这也是最好操作的，毕竟不是什么大项目，拉点钱就能实施了。至于别的更深入的，不着急，当然也着急不来，大些的工程，长远上解决问题的路子，绝不可能一蹴而就。
说干就干，凌开山合上书，打开电脑，开始制定修路造桥的方案。
这笔钱应该不难，到时候跟局长开口就行，但不能贸然开口，在这之前他得列出详细方案，保证这钱落到实处。而且他们单位的经费也有限，目前能拨的可能就二十万左右，他得精打细算，赶紧要的花。
目前就凭之前那简单的实地一看，显然是不可能有什么想法的，他也不敢妄下决定策划出这钱详细的用途，至于问姜明之类的村干部，他实在是不放心，他们排斥他是一方面，能否有心力干好是另一方面，这事儿还是得亲力亲为。
于是，接下来几天修养完全没闲着，凌开山辗转打了几个电话，问同事朋友能接触到的乡村工作者们，如何修路造桥建灯能以最小的投入达到最大的成效，以及项目运行中该注意些什么。虽然没有完全问到实处，但东拼西凑好赖心中大致有了些数，腿还没完全好透，便飞快去单位交接好，走马上任了。
“我说你急啥呢？”于楠十分不解，“现在腿还没好利索，何不多养养呢？再说了，做什么项目也不能急在一时啊……”
话还没说完，那头已经挂了，于楠对着电话“喂”了半天。
女友齐心撇嘴：“你以为人家是你啊。”
“嗳，你这话咋说呢？我怎么啦？”
齐心捧着杯奶茶傲娇转身，留了于楠一个背影。
于楠嘟囔着追了上去：“不带人生攻击啊。”
凌开山倒也不是故意挂了电话，而是茂山那边信号不好，进了群山就自动挂了，本来打算拨通跟于楠解释一下，目的地却是已经到了。他干脆发了条消息给他，带着简单的行李赴任了。
这次站在茂山村委会门口的心情跟上次完全不一样，平静了许多，但也更加笃定了。
前路再难，他也要想方设法走下去！
内心暗自给自己打了个气，凌开山拿着策划书，抬脚准备进去，迎面撞过来一个人。那人看脸不算太大，中等身材，一头稀疏的头发，外加颓废疲劳的表情，没什么精神气，生生平添了几分沧桑，倒是让人怀疑起他的年龄来。
“王书记，您，您别去了……”后面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凌开山一下就想到那天夜里拿布袋子蒙他头的那人，准没错，就是这个声音。
他朝着来人看去，一个年轻人，长了一张娃娃脸，乍一看颇稚嫩，但眼角细微的纹路出卖了他，应该只是显小而已，年龄许是比他还大些。
眼前这两人，凌开山一眼便瞧出谁过的好，谁心力交瘁。
娃娃脸显然是没想到当时被他罩着头赶走的人是眼前这位，狐疑地上下打量一番：“游人吗？这儿不是风景区，走走走……”
挥手驱赶的样子倒是有几分那天的感觉，只是他现下来不及多跟凌开山纠缠，赶紧朝着刚才那个沧桑的男人赶去。
凌开山直觉有事，也挎着包跟了上去。
“王书记，他们不喜欢见到您，您就别去了。”娃娃脸三两步上前，扯着那个王书记。
“小宁，你别拦着我，方老爷子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王书记无奈地停下，但甩手的动作丝毫不弱，“我是一定要去的。”
“您去了才会有事！”被唤小宁的娃娃脸死抓着不放，“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儿风气，您去不是……”
“不好啦，不好啦……”一个西瓜头小男孩拿着竹竿削成的棍子往这儿跑，边跑边喊，“方老头要翘辫子啦！”
西瓜头长得十分眼熟，定睛一看，不是上次那个带头的小宝是谁？
不过，方老头？好像是上次他见到的那个卧病在床的老人家。
他快死了？
凌开山来不及多想，赶紧往前冲，速度之快，路过李向前跟小宁的时候，两人还以为看错了，反应过来才发现是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路人”。
不过，这个奇怪的路人在干嘛？两人一脸懵地对视一眼，这是在往方老头家方向跑？
第8章 三代光棍之家
两人反应过来跟上去的时候，凌开山已经推开了方老头家的大门。
门口一堆人围着，大多是老人小孩，显而在看热闹。
“你是卖仙草的吗？”
“怎么没见过的？”
“是眼生。”
众人叽叽喳喳的，有个小孩子忽然认出来了，指着凌开山：“这是上次那个闯进咱们村子的陌生人，就是他，就是他给咱们村子带来不幸，方老头才会病情加重的。”
此话一出，人群忽而安静下来，众人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给凌开山腾出条道儿。
凌开山也管不上这些人的排斥厌恶，有路他就走，推门进了方老头家门。
浓重的老人味传来，比上次更甚，凌开山皱了皱眉，脚下的步子丝毫未停，大踏步往前。刚想推门，被一双手拦住了，是刚才那个王书记。
“你不能进去。”王向东目光炯炯地看着凌开山，“这里的人不喜欢见到陌生人，你去会惊吓到他。”
略一思忖，凌开山止住脚，没再上前。
王向东见按捺住了凌开山，这才推开门上前。
浓烈的刺鼻气息传来，门口看热闹的众人都受不了了，纷纷捏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这啥味儿啊。”
“怕是死人味啊。”
“快看，有只乌鸦。”
恰是为了应景似的，门口枯树上那只乌鸦“嘎”的叫出声，粗嘎的声音如生锈的锯子划过星空，撕开一道名为惊恐的伤口。
王向东上前两步，凑近方老头床头，轻轻叫了两声：“叔，我给你叫医生，我们好好看病好不好？”
方老头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嘴里嘀嘀咕咕的，一会儿在说什么“墓穴”，一会儿在说什么“坐牢”，一会儿又蹦出一句“神仙草”，不知道什么意思。
忽然，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咻”地睁开混沌的双眼，烁烁地盯着王向东。
在王向东想继续靠近，听听他在说什么的时候，他一把抓住王向东的脖子，狠狠扣着。
“你给我滚出去，就是你，你这个外来人，给我们带来不幸！我儿子……我孙子……”
这哪里像是什么病重的老人，一双干枯的大手将王向东掐的已经翻白眼了，凌开山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赶紧上前帮忙，掰开方老头的手。
方老头好像一时间又失去了神志，浑身力气如被抽空般，“哐”地垂了手，慢悠悠崴了下去，倒在墙上，又滑到了床上。
凌开山一边扶着王向东，一边看向方老头紧闭的双眼以及枯黑的脸。不好，老人家情况很糟糕，得快些去医院，他掏出手机拨通了120。
王向东大口喘着气，靠着墙壁，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别，别叫救护车。”
“他情况不好。”凌开山着急了，这帮老人愚昧，他一个见着挺有学问的年轻人，也跟着发疯吗？
“他不能受刺激。”王向东也急了，冷静下来心道，他跟一个外人计较什么？
正争执着，小宁推开门，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书记，我知道‘仙草’什么情况了。”
“什么情况？”王向东赶紧拉着小宁。
“跟小方有关。”
细细探了鼻息，老人已经睡着了，王向东示意小宁出去说，凌开山也跟了出去。
“我啊，跟小宝打听了下，他说几个娃儿来玩的时候，见着方老头神志清醒时，拿着一张照片朝着窗户发过呆，几个孩子调皮，就抢了那图看，发现是方老头孙子小方，手上还拿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你确定吗？”
“确定啊。”小宁解释，“小宝亲口问的。”
这个方老头在村里虽算不上顶贫困顶特别，却也是很典型的家庭。他家三代光棍，倒不是没有过女人，不然也不会有儿孙，只是他自己老婆年轻时积劳成疾去世了，他儿媳妇嫌弃他家贫困懒惰，不事劳作，跟着别人跑了。最后是孙子，因为懒惰而贫困，因为贫困而讨不到媳妇儿，又因为讨不到媳妇儿而愈发没有勤劳的动力，陷入了恶性循环，最后竟然开始求神问道，看了几本盗墓类型的小说，开始盗起墓来……理所当然地，被人发现后抓去坐牢了……
凌开山这才醒悟，原来院子里那些铁锹铲子并不是干活的，而是用来盗墓的，怪不得瞧着那么奇怪，不像是一般干活的农具。
“孩子调皮，抢走那照片就起哄，方老头就说，放下照片，那是神仙草，小方说可以救人命的。”小宁陈述。
方老头怕死，不想去医院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迷信，信奉了当地流传的老人不能见陌生人的传闻，他们认为自己年龄到了，这样会遇到“脏东西”，从而被拘了魂魄去。
“可你们也不能就听任他的，怕他受惊而去找这个神仙草啊。”凌开山开口。
两人这才注意到，这个陌生人居然还在。
“走走走，你一游人，来这儿干什么，景区在山上呢。”小宁推推嚷嚷着准备赶凌开山走。
王向东忽然想起什么，他来之前接到上头一份文件，说是省里派了个人去他们这里，助力乡村振兴工作的，还有一份那人的简历，上面附了照片。临走之前比较着急，他随便扫了一眼，现在才隐约记起，好像就是眼前这位。
“你是省里派来的？”王向东脱口而出。
小宁愣了愣，架着凌开山的动作顿住了，僵硬转身：“什……什么？”
身边这人点点头：“嗯，叫我开山就好。”
小宁情不自禁地往旁边挪了挪，手再也没敢动一下。
“我看这样吧，咱们还是去找医生。”凌开山沉思片刻，“他不愿出去见人，怕受惊，就请上门。”
然后再让医生戴上口罩，装作什么神仙，不就行了。
说罢也不等王向东点头，直接拨通了电话，实在看老人家这状态，也等不及了。他来之前留存了不少相关部门的电话，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寻求帮助，也不需要到处去找。
很快，当地距离最近的医院接到了帮助请求，带着一支小小的医疗团队到了。
村人本想阻止，但无奈人家人多势众，一帮老弱病残大眼瞪小眼，最后不了了之，都远远躲到家里去了。
凌开山知道破除顽固思想很难，他可能要花费很大力气，现在这般实在是无奈之举。这个无奈之举，也必然会让村人对他颇有微词，但他属实没有旁的办法，他不可能看着一个老人在他面前去世。
医生经验丰富，很快忙碌起来，吊水之余给开了些药，老人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临走时，主治医生巡视一圈，朝着凌开山走来：“凌书记是吧？我有话说……”
第9章 寻找“神仙草”
凌开山点点头，示意医生有话直说。
医生也没卖官司：“老人家没什么大问题，年纪大了都有的一些毛病，主要病症在心结。”
“心结？”小宁插嘴，“他心结就是孙子吧。”
不过他孙子现在去坐牢了，大概还有好几年才能出来呢，他们能怎么办啊。
“具体我就不清楚了。”医生摇摇头，“他心中认定这病无药可医，所以我们吊水到现在都没醒，我猜，他可能是等着一味‘救命药’，你们如果想解除后顾之忧，最好找给他。至少，骗骗他也行……”
医生说完便收拾东西离开了，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医生这是什么意思？”小宁诧异地看了看王向东。
“嗨，这还不简单吗？”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
几人看向来人，溜圆的姜明笑眯眯朝着众人走了过来，他穿着浅蓝色衬衫，端端正正地塞在裤腰带里，还打着个领带，一身着装正式无比，却也衬的他身量厚重。
姜明做派一向可以，一点都不像五十几的人，凌开山这一刻忽然想起在街上经营药店的丁兆，明明年龄应该是差不多的，但丁兆总苦大仇深的，脸上风霜甚重。他心中升起一股感慨，丁兆那般卖力，最后落了个不讨好的结局，而姜明轻轻松松不费力，却能混的风生水起，甚至也没人说他什么，毕竟人家也是干事的。
凌开山想，干这行工作，把自己搞的苦大仇深不是目的，目的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所以，他是不是也能够找到一个事半功倍的法子，让事情轻松有趣起来。如此，才能让前辈那段顶风踏霜之路不白走。
“您的意思是？”凌开山虚心问询姜明意见。
姜明本来不打算搭理凌开山的，视线轻悠悠飘过王向东，此番见凌开山态度端正，颇满意地点点头：“凌书记好，您刚来就走访，实在是我们的楷模啊。”
“不敢当，还要跟前辈您多多学习。”凌开山谦虚颔首，认真听姜明赐教。
姜明果然是很受用，抬高头：“咱们去找神仙草不就行了吗？”
“可是……”王向东有些犹疑。
姜明见状不悦地看向王向东，刚才还颇寻常的王向东微微瑟缩下去，显而气场低了一截儿。凌开山不着痕迹地看了两眼，心中略微诧异，有些了然。这两人，想来是不合的。
虽然没有详细打探过，但从丁兆口中听说，姜明是先前的村长，必然在村子里威望很高。原来他见着众人都叫姜明书记，也就自动认为姜明是村支书，现在看到王向东才明白，王向东可能才是正的，姜明应该是实施“一肩挑”之后由村长转而担任的副书记。
乡村工作想要做好，知识技术经验一样不能少，大部分乡村都实施“老带新”策略，正书记一般会选择有知识有学历的年轻人，而副书记一般会选择村里有经验的老干部。不少正书记属于上头下派的，是有编制的，因此会存在副书记不服正书记，两者有矛盾这样的情况。当然，就算两人相安无事，亦或者很合拍，单纯的老碰新，知识撞经验，也是会存在矛盾的，这已经是基层普遍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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