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
“已经没有了。”龚甜像咀嚼一枚没有味道的糖果,喉咙吞咽一下,对女生说,“你可以回去了。”
女生看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像看英雄,龚甜也想像个英雄一样潇洒退场,但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了,你跟你前男友分手多久了?”
女生:“三年了,怎么了?”
“……没什么。”龚甜故作镇定的回过头,拿出手机开始疯狂百度:纸的保质期是几年?吃了三年前的墨水要不要去医院洗胃?
她一路走,工作人员一路跟,怕她再逞英雄?他大可不必如此,因为她不是英雄,相反,她还需要别人来拯救。
走走停停,最后脚步一顿,停在一堵墙前。
几排几排的木架子贴墙立着,从低到高,放着一个个玻璃瓶,瓶子里是一对一对时间胶囊,每个瓶子外头都铐着两把锁,形如两只相扣的结婚指环,缺了任何一把钥匙都打不开。
其中一对,上头刻着他们的名字:李寻鹤,龚甜。
有那么一瞬,龚甜想要像刚刚的女生一样,义无反顾的冲过去,推倒柜子,让一只只瓶子坠在地上,碎成一片片尖锐的碎片,她会不顾一切,踩进一堆碎片里,哪怕每一根指头都被扎破流血,也要捡起地上那两只胶囊,紧紧握在掌心。
但工作人员一直在她身后徘徊,防贼一样。
“况且……不是两个人一起,拿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龚甜故作洒脱的耸耸肩,试图微笑,嘴角牵起来的时候,眼泪却落了下来。
工作人员抱着胳膊,半靠在架子上,冷嘲热讽:“你别哭,哭也不能给你,怪只能怪你们自己,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一个样,恋爱的时候说永远在一起,没过半年就分手了……”
“我们没有分手。”一个冷冷的声音。
工作人员跟龚甜一起转头看去。
是因为外头下雨了,还是因为急着赶来,吴磐身上的白衬衫湿的透明,紧紧贴在身上,少年青涩而又结实的身体,若隐若现。
“我们没有分手。”吴磐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走到龚甜身边,对工作人员冷冷道,“打开。”
工作人员楞了一下,让出身后的架子:“你有钥匙,你自己开。”
“我钥匙掉了。”吴磐面不改色,“但你们应该留了照片吧,对照一下,看是不是我。”
龚甜紧紧盯着他的侧脸,心跳如鼓,他现在说话的样子,说话的语气,都像极了记忆里的某个人。
今天来往的人那么多,如果不符合规章制度还好,如果符合还要刻意刁难,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那么多只手机等着拍着放微博抖音……
工作人员取了名册过来,翻了翻,将照片跟人对照了一下,没错,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卡一下:“你身份证带了吗?”
吴磐沉默了一下:“下雨天急着出门,没带。”
工作人员嘿了一声,合上名册开始拿乔:“这样啊……”
“暗号。”龚甜冷不丁开口。
吴磐转过头来,见龚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泪光在眼睛里转动着:“合约上有写,如果我们一方钥匙掉了,可以凭身份证,或者暗号取件。”
吴磐看着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直到泪水在龚甜眼睛里转了一圈,变成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滑下脸颊。
吴磐叹了口气,别过脸去,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少年的你,如此美丽。”
工作人员听了,重新翻开手里的名册,手指在上头一路寻找,最后落在李寻鹤三个字上,背后跟着八个字的暗号:少年的你,如此美丽。
一把钥匙,一个暗号,终于打开了尘封已久的玻璃瓶。
“谢谢两位的光顾。”工作人员公事公办道,“希望两位以后也能继续相爱相守,从开始到尽头……等等,放下那个瓶子!”
一个男孩子抢下一个玻璃瓶,飞快往出口跑,工作人员丢下二人,骂骂咧咧的追了过去。
龚甜跟吴磐被留在原地,龚甜打开手心,看着手心里那个写着“李寻鹤”三个字的时间胶囊,突然抬头问:“你不打开看看?”
吴磐握紧时间胶囊,一动没动。
“我曾经有一个梦想,一个小小的……没法实现的梦想。”龚甜便走近他一步,说出时间胶囊里封存的那个小小梦想,“我希望……能跟年少时期的你相遇。”
顿了顿,她失笑一声,明明眼前站着的是吴磐,却在跟李寻鹤说着话:“我不是说现在的你不好,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在彼此年少时相遇,一起读书,一起长大,一起毕业,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接受社会的毒打,不会让你一个人辛苦创业,不会……让你一个人上那艘船。”
“……我不是李寻鹤。”吴磐忽然转身就走。
龚甜楞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已经追了上去,伸手抱住了对方的腰。
“我好想你。”她将脸埋在对方的背上,“寻鹤。”
吴磐的声音低沉而又压抑:“我不是。”
为什么要说自己不是呢?若不是,他怎么知道她家的家庭住址,知道时间胶囊的暗号,知道去哪里找她,就一定能找到她?
“你就是。”龚甜收紧了自己的手臂,带着一丝压抑的哭腔,“我一直在等你,你一直不回来,我一直在找你,可一直找不到……”
吴磐短暂的沉默后,忽然用力一挣,挣脱了龚甜的双手。
龚甜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少年的他,成年的他,熟悉的,陌生的,两张面孔在她眼中来回变幻,最终响起的是吴磐的声音,压抑的,颤抖的,像微微抖落的雨水:“我不是李寻鹤!”
他转身冲出门外,冲进一片雨幕中。
“等等我!”龚甜追进了雨里,雨水像一条条从天而降的鞭子,一鞭一鞭抽打在她身上,像抽打一匹马,逼迫她迈动双腿,跑得更快。
可无论她多努力,跑得多快,眼前的背影还是越来越远。
——直至消失无踪。
“呼,呼……”龚甜在原地喘了一会,弯下腰,手指伸进地上的水洼中,捡起他拉下的那枚时间胶囊。
回到家,把胶囊打开,里面的那页纸已经被打湿了,龚甜将白纸黑字摊平在书桌上,拿出吹风机对着吹。
第一枚吹好了,接着是第二枚,龚甜从口袋里取出写着“李寻鹤”的那枚时间胶囊,慢慢打开,将里头折叠成豆腐形的纸张一点点展开。
“我的梦想是……”龚甜读到这里,忽然声音一顿,过了许久,才艰涩道,“变成年少时的模样,与你重新相遇。”
皱巴巴的纸上,是他清秀的字迹,娓娓道来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
“我总是给你带来压力,这并非我的本意,只是我在社会上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忘记少年人是如何相处,如何相爱。”
“倘若能够让我再来一次,我希望我能够晚生几年,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遇见同样十八岁的你。”
“一起读书,一起长大,一起毕业,一起工作,一起变老,从最开始,至最终。”
“最后,希望十八岁的我,没有满脸青春痘,这样我会失去搭讪你的勇气。”
“怎么会呢?”一滴眼泪掉下来,打湿了纸上的字迹,龚甜紧紧捏着手里的这封信,低声哽咽道,“少年的你,是如此的美丽……”
第二十四章 一串零食
这天夜里,龚甜又给吴磐打了很多通电话,很多很多,从夜晚打到天亮。
直到手机没电,他一通也没接。
凌晨五点的时候,龚甜将手机接上充电器,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等再次睁开眼,桌子上的小时钟指向十一点半。
龚甜拿起手机,下了楼,叫住一辆的士。
“师傅麻烦快点。”她坐进车里,“去T大。”
其他学校已经空了,但吴磐的学校还有很多人,一问,原来比其他学校晚一周左右放暑假,今天最后一天,一半人在教室里上课,一半人在宿舍里打包东西。
不过龚甜来的时间凑巧,正好是吃饭时间,上课的人也好,打包行李的人也好,都在响起的下课铃声中,蚁群一样涌向食堂。
“我在你学校。”龚甜给吴磐发了一条消息。
当然没有回复。
“我来猜一猜你在哪,猜中了,跟我说说话好吗?”她不在意,继续发下一条。
他会在哪里呢?
龚甜走过教学楼,走到男生宿舍门口,脚步没停,继续朝前走,走到食堂的时候停了一下,看着里头的人头簇拥,继续朝前走,走着走着,就到了学校后门,从后门出去俨然一条商业街,盖饭奶茶,网吧书店,应有尽有。
龚甜走在这一片市井繁华中,突然脚步一停。
“这里也有?”她抬头看着眼前的招牌,喃喃自语。
是家咖啡馆,门口垂着一串风铃,几串薄荷,一串猫咪,追追逐逐,逃逃离离。旁边竖立着一块木制招牌,上头用粉笔字写:猫薄荷咖啡馆新店开张,单身狗八折优惠。
龚甜推门而入,风铃叮咚作响。
她路过许多张座位,许多单独坐着的人,最后停在最角落的那张桌子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在她眼前是一台电脑,像一堵墙,挡住了彼此的视线。
“欢迎光临。”服务员过来递了菜单,眼角余光扫过桌上那杯枸杞红枣茶,“不好意思,本店是单身才能打八折。”
敲打键盘的声音突然一停。
“一杯卡布奇诺。”龚甜打开支付宝,“他的份我来付,一共多少钱?”
“没必要。”一只手将笔记本电脑合上,露出吴磐的脸,“我们不是情侣。”
服务员拿着纸笔,为难的不知如何下笔。
“……一杯卡布奇诺。”龚甜不想为难她,重新下单,“分开付。”
拼接图案的桌布铺在红木咖啡桌上,一左一右,放着卡布奇诺与枸杞红枣茶。
“你还没吃午饭吧?”龚甜看着菜单,“要吃点什么?香葱面包,蛋糕,还是意大利面?”
“不需要。”吴磐的声音难得的如此生硬,“你要说什么直接说。”
龚甜沉默了一下,她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他更加生气。
可她必须问。
“你总是知道我在哪里”龚甜缓缓道,“水族馆里,我一定会去玻璃地板上看鱼;密室逃脱里,我如果不跟大部队走,就会一个人在牢笼里休息;恋爱博物馆倒闭的时候,我一定会去拿回当年的纪念品。”
吴磐一言不发,连帽衫的帽子拉得太低,龚甜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你知道很多东西,我不是指极客的那些知识,而是……”龚甜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他在恋爱博物馆存东西时留下的暗号,我觉得你,我觉得你……”
吴磐突然抬起头来:“我有李寻鹤的记忆。”
他终究还是戳穿了两人之间这张薄薄的窗户纸,可透过纸上破洞淌入屋内的,究竟是温暖的金色光芒,还是冰冷冷的海水。
“一部分记忆,关于你的记忆。”吴磐说,“我不知道这个记忆是从哪里来的,但在我们见面之前,我就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几号过生日,知道你……”
他顿了顿,突然低下头,声音也跟着低下来:“知道你跟他一起在水族馆的玻璃地面上看鱼,知道你跟他一起从密室逃脱里通关,知道你跟他在恋爱博物馆里存了时间胶囊……”
桌上的枸杞红枣茶一口没喝,吴磐将笔记本电脑收进黑色电脑包里,背在一边肩上,站起身来。
“……现在明白了吧?”他从龚甜身旁走过,“驱使我爱着你,追逐你的,不是我的心,是我的记忆。”
龚甜呆呆坐在座位上。
一左一右,卡布奇诺与枸杞红枣茶,杯口飘着白烟,像人心口飘出的的热气,越来越少,最后一缕也不剩了。
龚甜抹了一下眼角泪水:“买单。”
还是来时的那条路,倒过来走一遍,繁华的商业街,食堂,男生宿舍,最后是教学楼。
“咦,是你啊。”一个匆匆上楼的男生,看见龚甜,又退了回来,“我记得你,冯宝月的室友是吧?”
“你是……”龚甜也认出了对方,“吴磐的室友?”
“你来找吴磐的?”也许是因为冯宝月的缘故,对方表现的很热情,大拇指指指身后,“我带你上去?他这会估计在上面上课。”
“……不了,谢谢。”龚甜婉拒了,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问,“你们在哪个教室上课?”
三楼,三零三。
因为是最后一天上课,人心浮动,没几个人能精神集中,都在盼望着下课,盼望着接下来的快乐暑假。
靠窗位置,一个男生打了个哈欠,单手撑着脑袋,看着窗外蓝天出神。
“……咦?”他忽然咦了一声。
一包乐事薯片出现在窗外。
接着是一包上好佳。
一包旺仔仙贝。
一包帝王仙贝锅巴。
一包张君雅小丸子。
一包白色恋人。
一包……
一长串零食用别针别着,从窗口上方,一点点垂下来。
没有再继续往下,而是停在三零三的窗户外头,显眼位置贴着一张纸条,上头是女孩子娟秀的字迹,写着:“麻烦开开窗,把这些零食交给吴磐,他今天没有吃午饭。”
“嘿。”男生觉得有趣,打开窗户,抓住一包乐事薯片,然后抬头看了一眼。
何为一眼荡魂?
就是一个少女倒映在你的瞳孔中,你觉得她的眼睛很好看,鼻子很好看,嘴唇很好看,所有的好看集中在一起,变成了她眉心那颗朱砂色的美人痣,深深刻在你的心上。
三零三上头,是四零三。
刚上完课,老师跟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里面只剩下三两个还没走的学生,正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小姐姐,你是不是忘了件事?”最后是一个平头男生鼓起勇气,过来搭讪。
龚甜别过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忘了署名了。”男生扭捏了半天,提醒她。
龚甜沉默片刻:“我故意的。”
换成男生一楞:“为什么?”
“我怕他看见是我送的……”龚甜垂下头,轻轻道,“就不肯吃了。”
三零三。
刚刚还睡倒一片的教室,现在突然变得闹哄哄的。
一串零食击鼓传花似的,从窗口一路送到吴磐桌上,花花绿绿的,堆了一座小小的金字塔。
“是谁送的啊?”同桌朝吴磐挤眉弄眼。
“不知道。”吴磐说。
他知道是谁送的,因为他记得这是谁的字迹。
“应该是女孩子送的吧。”同桌一脸羡慕嫉妒恨,伸手拿了一包乐事薯片打开,“可恶,我也中午没吃饭,为什么没人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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