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聊了会儿,高元之便退下了。刚走到甬道,就路遇参与抢救的太医院院首章如鹤,章太医上来行礼道:“给昇平郡主问安,臣在此专门等候郡主。”
“您找我何事?”高元之疑惑道。
“臣昨夜见您抢救行医手法老道,现有个不情之请,想请郡主到我府上一叙,臣想在告老还乡之前,为萧国医署做点最后的努力和贡献。”章太医恳求道。
目前萧国的的医学处于落后阶段,巫与医虽已经分离,但又有一些彼此融合,巫属春官,医属天官,划分明确,医则分食医、疾医、疡医等,而巫师也负责治疗,巫与医两者是相互配合的关系,并没有完全分离。
医疗机构上设有太医令、太医丞等医职,以及泰医左府、泰医右府等,还设有左礜桃支、右礜桃支、左礜桃丞、右礜桃丞等官职,但“礜”是一种有毒的石头,可以炼制丹药,服用后之后人会产生幻觉,而“桃支”据说有驱鬼功能,因此礜桃支是用巫术治病。
高元之心想,已经兴办了女学,兴办医学也是好事一桩,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保住自己的小命。于是应承下来,但萧翦不放心,非要一同前往,却恰好来了紧急军情。“这章老头儿,好好的,邀元之去他府上作甚?”萧翦心中虽有不满,但交待暗卫暗中保护高元之后便匆匆赶往太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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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一波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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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萧国人寿命较不长,婴儿死亡率较高。死于壮年期前的人口超过40%,死于老年期的占20%,而壮年期死亡率高达60%。
在这个时代,人多就是力量大。如果萧国有发达的医疗水平保驾护航,让萧国人口更为长寿、婴儿死亡率更低,国力自然越来越强。军医的存在也可以挽救很多受伤的老兵,目前在其他国家受伤老兵只能听天由命,萧国虽有医生治疗,但军医严重缺乏,如果基础医疗能深入基层,萧军战斗力必然进一步增强。
章太医心怀悲悯,他见兴办女学如此难做之事,高元之和沈楝都办成了,便想借高元之的力量推动一下基层医疗的发展。
最让他痛心的是,最近附近报来一个处理疫病传播的案例,京郊有个邻居怀疑一个村民患有“毒言”,仅凭通过说话时喷出的唾液就能传播传染病,于是村民将其将之扭送至官府。据这个村民说,他的外祖母患了“毒言”,曾与三十余人共用过杯具,于是这个村民被判有罪,被送到其他地方,官府招来医工检查,认定该村民必传染毒言,于是生埋了这三十余人。
眼下就疫情的控制、隔离的机制虽不成熟,但已有雏形。官府一旦发现染疠者或是麻风病,染病者会被立即送往疠迁所隔离。对于染疠者,可视同罪犯,甚至能定杀,或生埋,或杀水中。
章太医不忍见到此等惨状再次发生,叹息道:“他们只是生病又无钱可医,我萧国医师又实在人手紧缺,可这些都不是他们的过错,怎可将他们等同视为罪犯,白白丢了性命啊。”
提起这事,高元之就想起了三年疫情中自己吃的苦,填过的表,做过的核酸,刷过的绿码。在那边发生疫情,医护人员都极为短缺,更何况在这边。基础医疗环境这么差,基层专业医生这么少的情况下,一旦发生疫情,萧国恐怕国力减半,自己的命运不知什么时候与萧国的国运紧紧相连。
奈何章太医虽然在太医署说了算,但出了太医署,想把一套完整的制度和机制推行到全国上下,恐怕还是人微言轻、势单力孤。但高元之不一样,她身为郡主,未婚夫手握兵马大权,又是当朝太后面前的红人。昨夜他见高元之处置果断,似乎略懂医术,所以他才贸贸然求高元之帮忙。
“郡主,老臣明白此事绝非易事。但医者,仁术也,博爱之心也,当以天地之心为心,视人之子犹己子也。郡主才智过人,朝局中又有贵人相持。老臣恳请郡主施以援手,帮助老臣完成这个心愿,至死也就瞑目了。”高元之听着有些动容,她自己是知道医生的伟大的,就像下围棋一样,无常执黑,医护执白。黑落十三夺魂魄,白定十二守阳元。汹汹瘟霾黔技尽,白余一子妙回春。
“章太医悲天悯人,令元之佩服。您看这样可否?我们从这几方面入手,首先是建章立制,由朝廷设置太医令丞,负责统筹整个萧国医疗事业的发展,从医疗体系和机构设置上分别隶属太常和少府统管。在太常之中,被征调上来的御医负责管理每次医生出诊后开列的药方,建立档案,并在原有的药方基础上,进行药物实验,研制新药方;而少府则专门负责为宫廷贵族进行实际诊断,开列药方,另外再设立官办医院“养病院”,专司免费收治聋盲、喑哑、跛躄、偏枯等五大类残障人士及精神病患者。”高元之走向书桌继续写写画画道:“第二方面,由朝廷设立专门为百姓看病的“公立医院”、“药局”和“施药局”,百姓万一不幸生了病,平民百姓可到官方设立的“药局”、“施药局”等抓药治病。对于前来看病的民众,官方一律采取只收本金、不取利息的付费方式,尽可能地为百姓提供合理的医疗保障服务。另外还得有套严密的监督和奖惩制度,凡受聘为公立医院的医师,每人发给一本手历,要求医生妥善保管。这本手历,除用于记录病人的状况,还可作为每一位医生医术是否高明的评判,并用作医疗事故追责档案。万一不慎发生医患纠纷,还须为患者提供检举诉讼通道。老百姓可向地方衙门提交诉讼,由衙门会同地方刑狱司处理案件,遇无法断案者,可报送御史台纠劾。”
高元之想了想,又加了几条,“针对贫家妇女产子后无力抚养,可实行助产令,每产一子,可获补贴银钱。若仍难以抚养,还可至官办举子仓中定期领取口粮。如遇疫情,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为置医药。无论是否成年,一律隔离治疗,在疫区建立病坊,出资安排医师坐诊。病人按照病情的轻重缓急,可在病坊中得到免费治疗。同时,病坊还承担受灾地区百姓的粮食救助工作。”
章如鹤一听大喜,高元之的这套机制,严丝合缝,从管理机构到监督,官民结合,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甚至还有更多更好的想法。
“那郡主认为如何解决医师人手短缺的问题?”章太医关切地问道。
“我还是那个观点,除了太医院自身培养人之外,必须从民间提拔医师。民间的女性、僧人皆可为医学生,学医几年,规培几年,看诊几年。眼下女学、僧侣数量已经达到了相当规模,女性从事医疗行业更为细心,而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且西来僧者多通医术,病人也乐意到寺庙上香、求平安。只要常给予僧侣诸多土地和福利,久而久之寺庙便具备治病救人的职能。女性在寺庙为人看诊,佛门净土,施贫为悲田,在悲田院施药看诊,总没人胡说八道男女大防那套糟粕了吧。”
“郡主才思敏捷,却又虑周藻密。如此多谋善虑,若能与我细细筹度一番,行了这个方便,我为萧国万千病户苦主谢郡主的大恩。”章如鹤向高元之郑重而真心地行了个大礼。
高元之连忙在礼成前扶住章太医说:“蚯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无非是用心专一而已。如果更多有志之士能与章太医一样,上食皇恩,受哺百姓,一有机会就为百姓办点实事,那萧国在不就得将来就会变得再无敌手。”
两人又惺惺相惜地讨论了方案其中的更多细节,不知不觉天已黑了。高元之起身告辞,章如鹤连送至门外,二人互相拜别。此刻她肚子倒咕咕叫起来,一时又馋秦楼的烧烤,准备掀帘嘱咐车夫拐至秦楼用晚饭,却觉阵阵头晕目眩。她一向身体很好,这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她心感不妙,再一掀窗帘,果然马车正偏离预计路线向城外奔去。
高元之两眼一黑,晕倒在马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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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教你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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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高元之醒来时,头疼欲裂,环顾四周,是一间封闭的石室,有一扇小窗但不见天日,想必是密室。石壁两侧点有昏暗的油灯,室内光线昏暗,这让她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她心感不妙:这石室虽然简陋,可石材却上等,而且京中无人不知她与太后、萧翦关系从密,敢公然从章如鹤府外掳人走,又能避开她身边的暗卫,对方来头绝对不小。
又过了很长时间,小窗出现了一位戴面具的神秘人,对方还刻意改变了声音,高元之心中便有数了,来人怕是熟人。
对方见高元之不慌不乱,心想她果然不是好对付的人。
“阁下请我来,有何要事?”高元之率先打破沉默。
“你到底狂妄,都已经是我的阶下囚了,还这般清高?”神秘人开口了,虽然变了声,但高元之仍能判断是女人,于是她大脑开始搜索近期得罪过哪些女人,毕竟她开办女学以来,女性对她十分友好。
“阶不阶下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虽然不知道过了多久,但萧翦此刻一定会发现我不见了。我想他正带着禁军四处寻我。但我却看你并不慌忙,看来我尚在城中一处密室之中。至于你并不怕萧翦上门来寻,说明藏匿我的地方,萧翦即使想来,也未必敢来,我说的对吗?”高元之推测地说道。
“你果然是有两下子,怪不得萧翦那直子对你死心塌地。可惜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你只不过是饵而已。他要不对你死心塌地,我倒不能引他前来,今晚我就让你们双双下地狱!”神秘人嗤笑一声道。
来人口气猖狂,恨她入骨,还想要萧翦的命,背后的人肯定涉及朝堂。想以她为饵诱杀萧翦,一箭双雕。可惜现在她身陷囹圄无计可施,但心中仍希望萧翦不要上当。此人精心布局,为的就是趁乱诱杀萧翦。
萧翦一死,自己也就难逃一死。他已身为太尉,自己又有太后撑腰,想来对方不是皇帝就是保皇派的人了。
“临死前,你快从实招来,你为何称太后为马书记?马书记是什么?”神秘人正面问道。
高元之心中大骇。
此人不仅是对立面的,还在太后身边安插了耳目,窃听她们的对话。高元之此刻心中猛捶心鼓,这是她来这边后第一次感觉到危机,从前一切在掌控之中的感觉消失了,此人到底掌握多少她们对话的内容,她一时心里没底。
从前的高元之,擅长通过对体貌和特征来摸清对方的底牌,但石室光线昏暗,来人戴面具、着披风,一时间高元之既判断不了她的身形,又看不到她的表情、眼神和神色。只怪平时自己大意,以为屏退了左右就能秘密谈话。不过来人既然问出这个问题,想必掌握的内情并不多,但她绝对是太后宫中之人,因为几次高元之与太后密谈,均是在太后宫中。
“哦,是一位叫马属嵇的人,托我在宫中为他谋份差事呢!”高元之随口一说,看对方有什么反应,在不清楚对方底牌的时候,先不要激动,至少不要表露出来。
对方随即沉默了一会儿,看来是也摸不准高元之说的是真是假,随后对方说:“朝廷岂容你们卖官鬻爵!不管你和太后密谋了什么,失去了你和萧翦,太后不过是深宫普通妇人,看她还拿什么和天子抗衡。”
果然是小皇帝的人。
这小皇帝有点一腔孤勇啊,起初毒杀太后,现在又想绑架她诱杀萧翦,怎么马书记没做好谈心谈话工作吗?这么快就给她带来杀身之祸,幸亏对方只听到只言片语,要不然这局真是难以扳回。
“也就是说,你是皇帝派来的人了?那我就要说道说道了。太后与我就不提了,我们所做的事情,是非功过自有人评说。我就与你单说萧翦,他严军令以禁掠夺,为软语以慰编氓,民之誉归之;修谦让以谨交际,习文词以相酬和,士之誉归之;与廷议而持公论,屏奸邪以交君子,公卿百僚之誉归之。你们设计诱杀他,也不怕天下后世扼腕称道,损皇帝英明吗?”
“天子代天牧民,尔等小民,亦当自牧,焉能架空天子?”对方怒气冲冲地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大非易辨,似是之非难辨。居高位者,以知人、晓事二者为职。知人诚不易学,晓事则可以阅历黾勉得之。无论同己异己,知事均可徐徐开悟,以冀和衷。不晓事,则挟私固谬,秉公亦谬,小人固谬,君子亦谬,乡原固谬,狂狷亦谬。今日能知人、能晓事,则今日为君子;明日不知人晓事,则明日为小人;寅时公正光明,则寅时为君子;卯时存阴暗私心,则卯时为小人。朝廷和百姓赞誉萧翦或诋毁萧翦,你都应有自己的思考,绝非贸然附和才是真相。”高元之一身正气地维护者萧翦。
随即她又正气盎然地说道:“在你和你背后操纵者眼里,萧翦拥兵自重,伙同太后把持朝政。但在我眼中,他是位顶天立地,骁勇善战,心有家国情怀的好男儿。萧国有这样的好男儿,你们却想用令人不齿的手段诱杀他。身居上位者,赏罚不明,善恶无所劝阻,黄河势方北流而强之使东。恕我直言,他日大军压境之时、敌军杀掠数万人之时、帅臣不奏报之时、朝纲祸乱之时,我希望你和你背后的人还能找到像萧翦一样的盖世英雄去守护你们的江山。”
对方明显被高元之有理有据的一番话气的找不到辩驳之词,于是嘲讽道:“民间传你二人早已苟合,看你如此维护他,果然蝇营狗苟,恶心!”
高元之不气反笑道:“人只有在无法驳斥对方所言时,才会拿莫须有的罪名来顾左右而言他。你这谈判技巧,可真一般。莫说我二人情投意合,就算萧翦对我无意,我能跟这样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眼睛璀璨如寒星的热血青年将军传绯闻,我心里十分乐意,欢喜的很呢!”
此时此刻,萧翦和暗卫在房顶上趴着,他都要笑出声来。
暗卫们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来救人的吗?怎么还吃上狗粮了?他们哪知道萧翦自从高元之上次被屠嘉劫持后,一直在思索怎样能追踪高元之的行踪。为了避免惹她不快,他命她贴身侍婢静儿对她用了傅身香粉,平日里把香料捣碎,碾为粉末,以生绢袋盛之,让高元之随身携带,再趁她沐浴后命人以护肤粉的名义傅身。因为他实在太害怕高元之失联,她下落不明的感觉让他生不如死,他绝不再犯这种“不二错”。
早在高元之还在昏迷之时,萧翦已获得消息,并通过门人术赤通过香气追踪至此。他手下门客西域人术赤,比蚕蛾更能追踪气味。只要不是下雨天,术赤不但能轻易分辨三百多种不同的气味,还能在混合气味中辨识目标气味,利用气味的浓淡来追踪目标,还可根据气味绘制气味地图,萧翦几年前战时偶然间将他收入麾下,那时并未想到会在今日派上了大用场。
听到高元之对他如此评价,他心里满满当当。他明白高元之的来处,还曾与人结发过。这样的人既博学多才、足智多谋,又淡泊金钱名利,心里从未想过自己能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能留住她。
一直以来,他追着她、哄着她、贴着她,像他徽娖所说堂堂青年将军,却总想和她每分每秒都待在一起,往日她对待自己就像对待别人一样温和可亲又有礼有节,虽已有过鱼水之欢,但他恍惚间都认为她只是和他一时欢好,随时转身走人,所以他才如此不确定她的心意,哪怕她亲口对他承诺,他心中也总不踏实。
今日发现她被掳走的那一刻,他一时急怒攻心喷出一口鲜血来。待术赤找到人,他又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抱人,忽然遇到神秘人突然出现,自己也想看看是何人敢与他萧翦作对,想把对方一网打尽,没想到竟在普通简单的陋室外听到了这世间最动听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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