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母一听,以为郡主话中有话,便道:“那今日我便差人将这株十八学士移至丞相府上。”
高元之连连摆手道:“我并不擅长园艺,移至我府中,左不过三日,就会让这些花垂头丧气了。还是留在张夫人这里,夫人气质温婉清雅,和这真性情茶花才能相得益彰呢!人人都道牡丹好,我说牡丹不及茶。”
张母眉眼弯弯笑意吟吟道:“郡主也知道麦克昂?”
高元之心中一愣,脸色大变。
两两对望后,便是沉默。沉默片刻后张母主动说道:“请郡主移步内室,臣妇有话请教。郡主放心,我是友非敌。”
于是高元之便跟了过去。进入内室后,张母开门见山道:“郡主来了几年了?是从哪一年来的?”
见高元之未回答,张母便主动投诚道:“我是1938年过来的,已经来了三十年了。”
“那张朔和张越?”高元之停顿下来等对方主动说。
“皆是我在这边生的孩子。”张母坦诚道。
“除了你,还有谁一起来吗?”高元之再次试探道。她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因为对方有一子一女,投鼠忌器,对方不敢乱来的。而且她先暴露身份,是向高元之示好呢。
“没有了,郡主呢?”张母反问道。
“我是2030年过来的,已经来了四年了。丞相的孩子也是我在这边生的。”高元之坦白道。
张母像终于找到了组织一样,这么多年了,终于有知音人,终于有人和她感同身受了,于是哭了起来。
高元之等她释放完情绪后安慰道:“夫人莫要难过,往后我便如您娘家人一般,以后我和刘一澈便是张越的靠山。”
张母点点头道:“刘一澈那孩子也是和您一起来的吧?我见他为小女拆解数理问题,便知一二,后又让小女去试探过他几次,倘若他是土生土长的萧国人,应当不会解这些难题。”
“他晚于我四年来,最近才来。您大可对他放心。怪不得张越在数理上如此有天赋,我初次见她便很疑惑,原来家中有您教导。”高元之心中盘算着,原来对方已经派张越试探过刘一澈那个傻小子几次了,自己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探了底细而不自知,好在对方是友非敌,还有女儿即将上门为质,但保险起见,还是隐瞒了太后的身份。
“那边,还打仗吗?还乱吗?小鬼子走了吗?国家还受欺负吗?”张母泪眼婆娑,却还不忘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的国运。
“不打了,不乱了,小鬼子也滚蛋了。现在国富力强,国泰民安,没人敢欺负我们了。”高元之安慰到,第一次体会到了张母的孤独,也感叹命运的神奇,他们几个时间缝隙中掉下来的人,在这里因缘际会地凑在一起,也能解思乡之情。
“那就好,那就好。”张母轻轻点点头,然后说起了自己的来历。她本是傅公馆的小姐,父母都是银行家,哥哥从军,尚未来得及婚嫁,小鬼子就打来了,哥哥战死了,家道中落了,她在一次逃荒中跌落山崖,醒来就到了萧国,被张朔的父亲路过所救,后来张朔父亲被她吸引。她在萧国宛如浮萍,便与他结为夫妇,好在他待她不错,这也是她为他生儿育女的原因。三十年她再未回过那边,后来就死心了,今日遇到高元之,虽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但总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怪不得高元之第一次见张母,便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而且总觉得哪里不对。是了,对方也未见明显的衰老。于是高元之开口问道:“夫人过来那一年是多大年纪?这三十年来可曾衰老?张府中还有谁知道你的身份?”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容颜并不衰老这事在我来后五年我才发现,我过来那年是28岁,现在一直是化老妆来遮掩。府中要瞒他人容易,但瞒我夫君太难,同床共枕的,身上他一看便知。但只有他知道我的身份,连张朔张越兄妹二人我都未曾告知。”张母心想,郡主这般问,应该是和她遇到了同样的问题。“郡主可曾和我有相同困惑?萧丞相可曾知道你的身份?”
“他知道的,不久前知道的。他那么聪明,我实在是瞒不住。但他并不知道我容颜不老的事情。”高元之无奈地说道。
“刚才你二人进府之时,我见他多注意你脚下,你可是又有了身孕?”张母果然观察入微,心细如尘。
“夫人好眼力。”高元之略显尴尬道。
“他待你,倒是温柔体贴。像我夫君般,给我在这异世一点温暖。我起先也很害怕他知道我身世后惊恐,谁料他知道真相后并不慌张,还调笑说他得了个不老仙子,年年都是二十八,他可占得大便宜呢!怪不得我听得民间萧丞相待你如珠如宝,呵护备至,原来他也得了个如画仙子!”张母脸上浮起一丝红霞道。
“夫人还打趣上我来了。”高元之见她这般敞开心胸,自己也卸下了防备。
二人相见恨晚,话都没停,茶水添了一盏又一盏,张母什么都问,她问所有1938年之后的事情,高元之也耐心地答,两人境遇相似,总有说也说不完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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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全盘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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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直谈话,都忘记了午膳时间,还是萧翦怕高元之饿坏身体,催张朔亲自来请。席间,菜肴丰富,张母和高元之挨着坐,张母完全藏不住自己对高元之的喜欢,不停地给她夹菜,问她这个可吃得?那个可喜欢?看的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的才进去赏花赏了一会会儿,两人感情都胜过母女了。
“萧丞相,臣妇有一个不情之请。张府第一次办喜事,算得上我们高攀丞相府。臣妇今夜想留郡主在张府过夜,好与她商讨婚仪之事。”张母感觉自己没说完的话像浩海星辰那般多,就想和高元之秉烛夜谈,至于留宿的借口就随口编一个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张朔、张越面面相觑,母亲这是怎么了?怎的提出这般无理要求,连同父亲也不吭声,任由母亲胡闹。但众人都齐刷刷看向萧翦。
萧翦也是吃了一惊,这张夫人,幼时他常来张府,从未留过自己过夜,和元之倒这般亲近。于是他回绝道:“夫人有所不知,本来不满三月,我们未曾告知他人,但元之确实有孕在身,不便在您府上过夜。她孕时睡不好觉,需要我在一旁打点看护的。”
萧翦毫无保留无时无刻不在显摆自己的重要性,臊的高元之脸上又红彤彤。这直男,回去的路上得好好跟他说说,人前不可这般将私事,尤其是房中事向他人说,但还是配合的点了点头。
“那我近日可以为小女的婚事,上府叨扰郡主吗?”张母期待的眼神让人不忍心拒绝。
“自是可以。但元之向来贪睡,我府上一般等元之醒来后才会开始洒扫活动。夫人要来,最好是下午,实在是无礼了。”萧翦看了看高元之道。
回府的路上,高元之便忍不住说道:“你上次在太医和刘一澈面前,臊的我都没脸见人。刚才你在张少府府中,又将我孕期睡觉和平时睡懒觉的事情说出去,这是很私密的事情,怎能轻易告知外人?我都尴尬死了。”
萧翦听得她说别人是外人,那自然自己就是“内人”了。于是心里美滋滋地说:“现在满京城都传我护妻入魔,我很满意。我就是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你只爱我一人,我们房中趣事多,夫妻蜜里调油着呢!”萧翦孩子气般地说道。
“谁别有用心了?”高元之哭笑不得。
“张夫人没有别有用心,能初次见面就留宿你吗?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总归先拒绝了再说。除了我早年领兵作战不在你身边之外,婚后每一天,我都要在你身边睡。”萧翦得意地说。
“人家是你好友的母亲,能对我打什么主意?也不知道是谁,还吃过刘一澈的醋,在公衙住了好几晚生闷气的。那是哪位仁君扔下房中妻,还说一天都不落的陪妻子睡觉呢。”高元之故意打趣道,但还没说完就被萧翦用嘴堵上了。
马车真是这两夫妇最让他们心安的地方,他们的第一次,他们的无数缠绵悱恻的动人时光,都是在马车上。
二人呼吸都在缠绵的吻中逐渐急促起来,萧翦温柔地问道:“想要,可以吗?”
“不行,你上次就说了要守戒的,我最近乏累的很,这又是在马车上,孩子安全最重要。”高元之拒绝道。
“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药,让我随时随地都想要你。”萧翦动情地说,但手可没停下来,能摸的地方,能展露的他的眼手可都没停。
高元之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便与他说起了张母的事情。前前后后,从头说起,一直说到丞相府。萧翦虽在注意听,但手和嘴,总是时不时的沾点春色,馋得很。两人认真算起来什么也没做,但高元之却累的很。萧翦见状,便将她抱进屋中。
刘一澈正在花厅等他二人回府,见二人体体面面出去,又腻腻歪歪粘在一起回来,便数落萧翦道:“萧哥,你也稍微体谅我姐一点,她如今双身子,那经得起你没日没夜的黏乎?她现在应多休息为主。”
“少废话,我自己的夫人还用你来教疼惜?你的事情办好了,以后疼你自己夫人去。别人的夫人,少操闲心。”说罢便抱高元之回房,留下满嘴的狗粮的刘一澈目瞪口呆。
多年以后,刘一澈总算明白了自己姐姐姐夫的那股黏乎劲儿怎么就那么过不去,直到他自己过不去时,便明白了个中妙趣。
丞相府和张府结亲的消息瞬间传开了,秦超也并不在意,他本就嫌张越有点书呆子气,料理不好他府中事务呢。于是两家人趁热打铁、速战速决地举办了婚仪。张越也在婚后住进了丞相府,表面上和刘一澈一起住在西跨院,实际上刘一澈住在西跨院的书房。
她倒也不介意,这是早就说好的游戏规则,她心甘情愿接受,何况还有她如获至宝的图书馆呢。高元之免她在府中请安行礼,当然主要原因是这位女主人早上自己起不来,平日里她的吃穿用度,郡主都命人打点好一切。府中来去自由,除了萧丞相的书房和卧房她不可进出以外,一切都让她自由行走。
这个赌局似乎是她赢了,于是索性在高元之的书房里加了小憩的器具,没日没夜看起书来。她博览群书,勤于著述,对经济、政治、历法、法律、数学、史学和工程等学科都有涉猎。特别喜欢读国家兴废之道,她还发现当时通行的历法不合晷度,经过计算,纠正了其中的差舛,修订出新的历法。此历经过验证,终于取代时历,通行于世。
不过她做这一切,并未亲自出面,而是躲在刘一澈身后,这些操作使得刘一澈的声望水涨船高,众人纷纷议论这丞相府恐怕要出两位丞相了。
这天,张越随刘一澈例行公事出访,途径京畿之外的渡口猛津,此地河水湍急,有覆没之患,一旦覆没将危害到京畿农田,于是建议刘一澈请旨建河桥于此。请旨很快被批复,不过刘一澈也头疼桥梁的设计。
然而让他喜出望外的是,张越居然也会桥梁设计。她将自己闷在书房中,设计出来一座桥梁,还画好图纸。这座桥只用了单孔石拱跨越河水,石拱的跨度为三十七米,连南北桥堍,总共长五十米。采取这样巨型跨度,至少在当时是一个空前的创举。更为高超绝伦的是,在大石拱的两肩上各砌两个小石拱,从而改变了过去大拱圈上用沙石料填充的传统建筑型式,创造出敞肩拱的新式桥型。
张越将图纸交予他手中之时,刘一澈心想“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设计”,再看看张越,一脸认真,便问道:“不管是注解古书,还是修订历法,以及现在的修桥铺路,这些都是你的心血,你却甘于将这些挂在我名下,为我博得功成名就,让我躺在夫人的功劳簿上享受好名声,你吃得了这种委屈吗?”
听得刘一澈叫她夫人,她心中虽有一动,但嘴上仍说:“将军客气了,我受将军庇护,投桃报李是我分内之事。何况我明白女子在这世道的艰难,而且我本意不在扬名立万,只要让我所学应用在现实之中,我已是心满意足。”张越毫不躲闪,直面刘一澈的双眼道。
轮到刘一澈手足无措了,他清了清嗓子道:“如此甚好。”张越笑而不语便告退回房了。
刘一澈望着她的背影出神,心里不知为何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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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下堂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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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丞相府还静悄悄的时候,门外就吵吵嚷嚷,来人正是公主徽娖。下人们不敢得罪她,又不敢放她吵高元之醒来,于是在院子里拦拦挡挡的,萧翦早已上朝去了,高元之昨夜又没睡好,此刻听到吵嚷声便问清楚怎么回事后,便让徽娖进来了。
徽娖见高元之小腹微隆,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打扰姐姐休息了,但我要驸马下堂!”原来徽娖与沈楝婚后已有两年,一直分居住,本来相安无事,但婆母却担心无后为大,擅自做主为沈楝纳了一房小妾,这让公主如何咽的下这口气,但她婚后也的确未曾为沈家开枝散叶,于是气上头来想着还是让驸马当下堂夫去吧。
高元之有点为难,她知道这里的规矩,沈楝作为驸马,并没有做那些卷带财产、犯法离乡编管、逼迫妻子为娼或其他不法行为,也没有典卖妻妾者,甚至徽娖并没有被沈楝同居亲属骚扰,算起来算是冷暴力,但现在的律法中并没有这一条。但沈楝才高八斗,只因娶了公主,就不能入朝为官,驸马的家人也不可以参加科举考试,每天沈楝还要向公主请安,住到公主为主人的公主府,听从公主的差遣,民间一些夫妻规则在公主这里是行不通的,每次沈楝见公主还要经过公主同意,只有公主不能生育或者去世后,沈楝才能纳妾。
他们之间有无感情倒不清楚,但爱原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徽娖贵为公主,却被冷对待,沈楝年少有为,志气难舒,虽然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公主算起来也就是个高中生。如果不爱,大可据理力争不接受指婚,接受了又施冷暴力,婚姻中的不爱,才是欺人太甚。
高元之安慰她道:“公主太过勇敢安静,我都忘了你正承受痛苦。”于是抱了抱徽娖,徽娖这两年的心酸与委屈终于决堤,在她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他强,强在并不爱我;我弱,弱在我尚在乎他。”徽娖抽泣道:“我本以为时间一长,我与他就如寻常夫妻一般,纵使无爱,也可勉强维系婚姻下去。哪知道我婆母竟如此张狂,他知道后也沉默不语,是为漠视。”
“徽娖,你知道世上有一条永恒不变的法则吗?那就是当你不在乎,你就能得到。当你变好,你才会得到更好的。只有当你变强大,你才不害怕孤单。当你不害怕孤单,你才能宁缺毋滥。”高元之贴心地为她擦擦眼泪道:“繁星不怕被看作流萤。你贵为公主,本应如繁星般闪耀,在平凡的婚姻中委曲求全,不值当。”
“我如繁星?这两年,我深知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于是我渐渐地脱离凡尘,疏远世人,结果便是一任愤懑与羞恨,日益助长内心那怯弱的自尊心。到头来,换来的只是如此羞辱。”徽娖逐渐平复了情绪,回忆起过去两年的婚姻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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