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似乎有读心术般,俏皮地笑了笑:“看着我作甚?我方才可有说错?西域护都,职责在于协调西域各国间的矛盾和纠纷,制止外来势力的侵扰,维护西域地方的社会秩序,确保商旅之路的畅通。刘护都,你日后需统管着这里三十多个小国家,你的声名,自是重要,让他们知道萧国来了个战无不胜、聪明绝顶的护都,那些在夹缝中犹豫的小国便不会摇摆不定,便会主动依附于你。等到了护都府,你首先得选一个骚扰邻国最多的小国家,给他们迎头痛击,如此民心可向,对于你治理来说,往后便有百利而无一害。”
“好嘛,我夫人已经用上了舆论战了。”
“舆论战?这个词形容倒也精准。”张越抿嘴想了想,并未接“夫人”这个话头,便道:“你说的这个倒比我想的更绝妙,西域各国较我萧国皆是落后,虽各有信仰,但总归信自己神那一套,只要你让他们逃离水深火热和贫苦困顿之中,你就是他们的神派来神佛,这个思路太棒了,将军,我可助你成为这西域之主。”张越滔滔不绝,又拿出一本她些的治理方案来,一条一条给刘一澈解释,是因为什么实情,因地制宜地制定了这些政策。刘一澈看着她清澈灵动的双眼,看着她的樱桃小嘴一开一合,她说什么倒听不进去了,看的自己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这个理科学霸小丫头,什么时候才能看出他的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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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初立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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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山涉水到了护都府,已是一年以后,每天刘一澈都陪张越出去逛街,看不同的风土人情。一切和他想象的差不多,这里虽然贫穷落后,但却让张越兴奋不已,她从未见过此情此景。连街边卖胡麻饼的手艺人做饼卖饼,她都看的津津有味。只见手艺人双手紧紧抓住大竹盘的两端,双臂协同发力,往上一抡。盘里白糯糯的饼子错落有致地跃起,在空中扑腾两下后,稳稳落入盘内,不多时,白白的饼面上均匀沾满了芝麻。接下来,便是精心烤制,等着热腾腾的麻饼满街飘香。
刚出炉的饼冒着热气,又香又脆,实在诱人。刘一澈为她拿来,她迫不及待地张口就咬,被烫的龇牙咧嘴的,甚是可爱。
但卖饼的手艺人却不接刘一澈的钱币,反而扑通给他俩跪下道:“小老儿看两位穿着,定是非富即贵,这胡麻饼能得贵人喜欢,便赠与贵人尝个鲜。”
张越吓了一跳,刘一澈拉她在他身后回护道:“你小本经营,既知我们非富即贵,就不要在这几个钱上调转了位置,你辛苦养家糊口,买卖货物收钱天经地义;我有官职在身,难道还要占你这几个钱的便宜不成?”
“小老儿不敢,小老儿只求贵人一件事。”于是他转身在摊位下面抱出一个婴孩来道:“小老儿求贵人带走孩子,以免他在我家中长大,却苦于战争徭役,年纪轻轻就枉送性命,如今有这个福分,遇见贵人,即便是跟着贵人为奴为婢,也比上战场白活一场的好。”
卖饼不收钱,还要赠送个孩子?
这是什么事儿?
原来,此地处于萧国边境,兵士苦于战争徭役,贫穷家庭生男丁多不愿养育,便遗弃和送人。
刘一澈与张越互看对方一眼,民间有送女婴的恶习,如今西域边境,男婴居然也难以幸免。张越扶起卖胡麻饼的老汉道:“老先生眼力不错,在您面前这位,正是萧国亲派西域护都刘一澈将军,西域附属小国、边境城镇、商道旅道皆是他管辖的范围。他仁心仁爱,早知此地百姓苦楚,已经制定了严格的法规条款,减轻徭役课税。自今日起,在他辖区内生育者都可免除徭役,您可放心养育孩子。”
“此话当真?”胡麻饼老汉瞳孔地震。
“老伯尽管放心,我夫人所言属实。不仅生育者都可免除徭役这一条,朝廷将会陆续颁布一些政策,使民休养生息的。”
此时市场上已经围了很多人,他们长年累月的被地方官员欺负,已经不太信任官府了。
刘一澈笑笑,事实胜于雄辩吧,便拉着张越走了。
回到护都府,正撞见文墨匠人给新入伍的士兵刺上军队标识,刘一澈一时惊讶道:“我原以为刺字是种刑罚,被刺字的人多是勇悍好斗的恶人、罪人,想不到军队里也会纹身刺字。”
张越解释道:“将军在峨冠博带、广袖轻扬的萧国久呆,不知道边境有这种习俗也很正常,萧国内陆很注重形貌的完整,不然文身不会被作为处罚。但在边境,“花绣”可不比犯罪的纹身刺字,有三类人可做花绣:一是市井群众;二是军队士兵;三才是犯罪者。边境上,小国林立,藩镇割据,各方势力争斗不断,所以各方军队沿袭了文身标志法,给士兵们刺上军队标识,这样可以防止士兵跑路,也能准确区分敌我。”
刘一澈不赞同皱眉道:“花绣美好的前提也是在于人自愿,如不自愿,跟牲畜被打上烙印,有何区别?传我口令,在我辖区内,今后别说是萧国新兵入丁,不准再纹身刺字,就算是犯了罪,也不准再刺字。特别是肉刑本身,不仅会破坏社会生产力,而且阻塞了犯人悔过自新的道路,由此而产生诸多的社会问题。”
文墨匠人眼看要失业,不解道:“护都,废除黥刑,那若有人再逃役、犯罪怎么办?”
刘一澈笑笑道:“我听说有的地方,有人犯罪后,只是给穿上有特殊图形的衣服,作为羞辱的标志,百姓就不犯法,因为政治清明到了极点。如今朝廷有三种肉刑,但犯罪现象依然不能制止,平易近人的官员,就像是百姓的父母。在我的辖区内,我既为父母官,就绝不忍自己的孩子们被人刺字,不管他是否有罪。”
张越被刘一澈这种治邦理念和法治思维所震惊,刘一澈看见她这种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现在人有了过错,还没有进行教育,就对他们实行刑罚,结果有的人想改过从善也没有机会了。肉刑造成人的肢体断裂,身体受损,以至终身残疾,给人造成巨大的痛苦,是不道德的,这怎么符合我们做百姓父母的意思呢?刺字、肉刑都应该废除了。”
张越一时不知是喜是忧道:“将军三思,此地民风彪悍,你初来乍到,未必能施此仁政,且你此两项法令,都不曾上报朝廷,若是朝廷怪罪下来,恐怕吃罪不起。”
刘一澈神秘一笑说道:“夫人且放心,我在离开京城之时,已按你整理出来的此地实情列出一些改革政策,也向姐姐姐夫禀明,有他们在,朝廷会同意的。”
张越心里说不出的宽慰,她原以为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懂民间疾苦的贵公子,想不到他的眼界和心胸,远在她之上,亏她博学多闻,却在治理上不如他眼界长远。于是她下定决心,一生追随他,一生辅佐他。
果然,护都府没几日就张贴了朝廷的新法度,人们口口相传生育者都可免除徭役和禁止纹身刺字的新政策,一时间被保全成活的婴儿有数千人。百姓对他夫妇二人交口称赞,赞他们广施仁政。刘一澈刚来西域便树立了威信,当地各族百姓,多来归附。
于是这些西域小国也都在传一个消息:护都府来了一位新护都,此人博通典籍,而且姿貌俊美,还注意修养品行博取名声,爽朗旷达,恢宏有大志,他为人严正清峻,一些素来不廉洁的官吏听说他到任,皆望风而去,故而为各国所称道。
就连他的夫人,也是为清风霁月的人物,入西域时,她不但带去了萧国的大批丝织品以及经史、天文、历法、医药等方面的书籍,而且还把萧国的生产技术如纺织、酿造、造纸等带到了西域,她还带了不少能工巧匠,在沿途停留时,工匠们在崖壁上刻下佛像、经文,还修建佛塔。同时,她还带去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佛像和大量佛经,教习当地人纸墨制造以及农具制造、纺织、制陶、冶金、酿酒等技术,更难得的是,她还带来了蚕种,原来西域人“以毡帐而居”,穿毡裘衣,此后都释毡裘,袭纨绮,一时间当地的服饰也渐慕萧风。
而远在京城的萧翦夫妇,收到看见刘一澈夫妇托人带回的葡萄、大蒜等作物种子时正在下棋,府中各人激动地看送来的耳如削竹、长颈丰臀、比例匀称,具有西域血统的良驹,据马政司的人说,其中一匹是战马,身高一丈,胸阔三尺,红鬃铁蹄,十分威武。这匹马能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叫起来啸声震天,跑起来四蹄生风。看得京城里其他人眼热的很。京城里虽然跟风很快,但朝廷为防止老百姓聚众起事,严格抑制民间养马。萧翦贵为丞相,养良驹也有数量限制,于是达官贵人们纷纷学萧府,流行起饲养西域猧子。
萧翦不得不感叹道:“我曾怒她窃国,但不得不说,设立西域都护府,的确结束了西域地区四分五裂的状态,当地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何况,西域诸国不仅不需要向萧国交纳贡赋,还学会了萧国的农业灌溉和冶炼技术,西域各族人民的确过上了比较安定的生活。说到底,身居高位者,哪个心底里不希望国泰民安、百姓能安居乐业?虽知她窃国,但也未损害萧国千秋基业,百年之后,我也可为自己争辩一二。”
高元之正看着家里的三个男孩在庭院中追逐打闹。是的,在刘一澈夫妇去西域后不久,高元之就生了二胎,原以为会有个女儿,结果又是男孩,还是两个,萧翦起名萧预之、萧濬之。家里三个男孩子,年龄差不多大,成天闹得她头大。这不,三个孩子正在院子里追刘一澈夫妇送回京城的长毛小犬,吵得她与萧翦下棋时都不定心。
蓦地她听得萧翦这般直白,她知道他口中的人,说的是太后,于是欣慰地望着他。他真是不一样了,从前的心性,因着实力强大,气势磅礴,从头到脚地冒着凛然难犯的气派;如今他虽已是而立之年,沉着冷静,做事周全,牢牢掌控自己人生的方向盘,但他尚武已经融入他的血液,那种枕戈待旦、精武强能、效命疆场的勇者风貌,自具那种不惧淫威的强者风范。他对马书记有这样的态度,只有深谙人性的弱点才能够具备,他见惯人性,人性永远是最广泛和最深刻的现实,这些年他静观其变,江山易主又如何,百姓的安定,难道不比是不是自己家里人做国君强?这样的家国情怀,只有坚持人性的立场才能够拥有。没有正确价值观支撑的人,命定只能活得混乱不堪。
曾经她一直不敢向萧翦挑明太后的身份,哪怕是今时今日,也三缄其口。她不一样,她和萧翦有孩子,就算萧翦不理解,也不会伤她分毫,但太后不一样,自从太后发配刘一澈去西域后,他走的这两年里,高元之也很少进宫,太后也不曾宣召,只是在皇家宴席上匆匆见过几回,二人私下再无亲密谈话,像是彼此心中仍有心结。
但即便是这样,高元之也对太后的来历秘而不宣,说到底,太后在这边还是孑然一身,她的身份导致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未来他们三位异世之人,何去何从,谁也不知,高元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任由事态发展,唯一欣慰的是刘一澈治理西域井井有条,不知道他俩,吃了多少苦头才换回今日的局面。
改天进宫看看太后吧,一直僵持着也不是事儿,总归是曾经最信任的上级,之间又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想到这里,她并没有接萧翦的话头,而是瞅准时机,给萧翦布了个瓮中捉鳖的棋局。虽然她心不在焉,但棋局中仍占上风,萧翦见状,使了个眼色给长子萧宁之,公子宁心领神会,假意放出猧子,并在后追赶,猧子跳上棋盘一顿乱踩,乱其输赢,惹得萧翦夫妇舒朗大笑。
忽地萧翦的情报人员进来,对他侧耳悄声一阵,萧翦听完,神色凝重,随即告知高元之,太后在宫中建起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宫殿,并且在宫前造高五十丈的神明台,铸起一座巨大的铜仙人矗立在上面,高二十丈,大十围,铜人手中持直径二十七丈的铜盘,盘中有一个巨型的玉杯承接空中露水,起名为“承露盘”,据说用这个露水和玉屑同服可以得长生。
高元之第一反应是,绝不可能。
别人不知道,马书记不可能不知道,人不可能够长生不老。
第二反应就是,她要立刻入宫,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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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铜盘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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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两年多没进太后寝宫,高元之还是熟门熟路。见到马书记的那一刻,心中的结立马就解开了,更多的是担心她吃这种凉水拌石头末的仙药,吃出毛病来。
太后见她还是生分地行礼后,顺其自然的赐了座,随命其余人退出殿外,无召不入内。
双方都有些不自然,但太后屏退左右,已经给了高元之信号:她们要密谈。
于是高元之先开口道:“马书记,那些招摇撞骗方士的话,您怎么能信呢?别的不说,他们的方子,可万万不能吃啊,吃坏了身体可怎么办?”她一脸急切,情真意切,还是打动了太后。
到底小高是关心她的。
太后微微一笑:“你现在这么关心我,不再对我有情绪了吗?”
高元之略闪过一丝尴尬道:“您和我之间,坦诚过后就没事了。这两年我未曾入宫,确实有我的意气在里面,但我是您一手培养出来的,那些方士的丹药仙药,损害身体,确实不能吃啊!”
太后坦然道:“我知道。”她端起茶杯,慢慢地品道:“可我若不这样大兴土木,假装宠信那些满嘴胡说八道的方士,我又怎么才能隐瞒你我不老不死的事实?”
这句话,似旱天惊雷劈中了高元之。
她怎么把这茬忘了?这些年在丞相府与萧翦恩爱有加,旁人只道丞相宠妻,无忧所致肤白貌美,孕育三子却未见衰老。岁月都不曾饶过萧翦,三十出头的他青丝中也偶尔混入白发,而她沉溺于萧翦的爱与保护中,的确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没回过神来,又听得马书记说道:“我们来这里六年了吧?我从未放弃过回去的心,但陈家村确实一无所获。我也听闻小萧对你宠爱有加的传闻,愚昧之人已经在传你采阳补阴了。”
“咳咳。”高元之忍不住地咳两声,尴尬又无奈。
“可我不行,我总不能被传采阳补阴吧?十六年后、二十六年后,我们若还回不去,又不老不死,那岂不是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只能每天忍着见那些卜官、方士,听他们口吐芬芳,劳民伤财地建什么金铜仙人承露台。”太后无奈地说道:“你知道吗?还有个方士跟我说能让两块石头打架,拿两块吸铁石就想糊弄我,我还得装的无比惊讶,还有个跟我说,他在朝廷上没什么官职,地位又卑贱,所以神仙不肯把不死药方交给他,他黄金他可以炼成,黄河的决口他也可以堵住,不死之药他能求到,海上的仙人他也一定会请来。听的我无比烦躁,却还要以礼待之。小高,我容易吗我?”也许是两人打开心结,太后的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书记,您说,我们在那边是不是已经死了?我们的肉身死去,灵魂在这个时间缝隙里才会不老不死。您位高权重,身边有没有什么会算命的,会看相的,给我们俩看看,测个吉凶未来啥的呢。”高元之病急乱投医地说道。
“你别胡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自投罗网的事我可不能干。但你私下里可以找找,也许有什么奇人,能破我们现在的困局。”太后白了她一眼道:“我研究了一下,这里的人,最高寿命就活到60多岁。你要活成人瑞,也许萧翦还能护住你,我要是活到一百二百,还拥有现在的容貌体魄,那可咋整?”说完她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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