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迷香!
含山望向白璧成,白璧成却没看她,只问邱意浓:“灯下昏在哪里能买到?”
“眼下只能在何猫子那里买到。何猫子是个假道士,表面替人炼丹,其实专做下三滥的药物,灯下昏便是替象姑院子做的,专帮着调养雏儿,除了灯下昏,他还有个拿手的,叫做阎罗丸。”
“象姑院子是什么地方?”含山好奇,抢着问道。
“这个嘛,姑娘不要打听了,不是什么干净所在。”
然而白璧成顾不上象姑院子,赶忙问邱意浓:“你刚刚说何猫子还有个拿手的,叫阎罗丸?这是什么东西?”
“阎罗丸是雷公藤制成的致命毒药,何猫子加了些手段,去除了雷公藤的苦辣辛气,叫人吃下去时不提防,又加了些砒霜,让中毒之人死的更快些,这么合成搓就的药丸,取名叫阎罗丸。”
“毒药?”风十里吃惊,“南谯可以公然买卖毒药吗?”
“当然是私下买卖,正经人也不知道找何猫子买药,就算找到了,何猫子也未必肯卖的。”
“这么说,何猫子肯卖货的必是他的熟人?邱神医可否知道,何猫子向来与哪些人相熟?”
“不瞒侯爷,何猫子此人我很熟悉,他原先在回春医馆做过铡药学徒,后来嫌活儿太累不做了,仗着知道些药理,又学了些邪门歪道,成天给富贵人家炼长生丹。但他这人做长生丹不行,做毒药却极有天分,自从灯下昏出名之后,找他下毒的越发多了。”
“这话的意思,认识何猫子的都不是好人吧?”含山问。
“姑娘说的也没错,这些年接近何猫子的都不是正经人,他日常来往最多的还是象姑院子,他的药大多也都销往这些院子。”
“象姑院子究竟是什么所在?”白璧成也不由好奇,“我之前为何没有听过?”
“说出来也没什么稀奇,”邱意浓瞅一眼含山,讪然道,“就是买些天生俊俏的男孩子,将他们关在一处院子里,自小便当作女儿来养,穿着打扮,行走说话,无一不拿捏着,到了十一二岁时,便一个个犹如少女,到了十六七岁更不得了,天姿好的,要比青楼妓馆的花魁还要迷人。”
“把男孩子养做女孩子,要干什么?”含山没明白。
“自然有好这一口的富贵人,那不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哗啦啦地流进腰包嘛。”邱意浓叹道,“他们捉来的男孩子若不愿行此事,便要用灯下昏迷晕了,再,再……”
没等邱意浓再出来,白璧成忽然一拍几案道:“我知道了!”
第13章 霜玉将军
白璧成猛然站起,脱口说了声“我知道了”,忽然便觉得心浮气躁,人晕晕地不知身在何处。这感觉太过熟悉,白璧成立即意识到,他要发病了。
果然,嗓子眼里升腾起熟悉的异样,像有一团羽毛轻轻撩拨,让他忍不住要用力咳一咳。但白璧成不敢咳,他只要咳一声,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翻江倒海般地咳下去。
他以手抚胸,用力压抑着暴咳的冲动。
邱意浓看出白璧成的异样,连忙问道:“侯爷,您没事吧?”
白璧成没力气回答,只是以手抚胸。邱意浓确定他不舒服,于是赶上一步,捉住白璧成一条手臂,揭起他的袖子。
手背上的疹子鼓了起来,它们变得又圆又大,虽无红肿,却像是更多了,好像在慢慢地向上侵蚀。
邱意浓知他毒发,只得劝道:“侯爷咳一咳罢,毒素堵在心肺伤害更大,咳出去或许好些。”
“侯爷别忍着,只管咳两声,”含山忙道,“我这就去拿针筒!”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往左偏厅奔去,身后随即爆发出一阵剧咳,和她在官道上听见的一模一样,白壁成终究没忍住
快点,快点,含山想 ,五两银子来了。
她冲进屋打开包袱,拿了皮囊针筒便往外跑,急急忙忙的,差些撞到闻声赶来的车轩。
“你站住!”车轩大喝,“侯爷是不是咳喘症又犯了?”
含山压根不理会,三步并作两步奔进左偏厅,却向风十里道:“拦着车管家,别叫他进来!我要给侯爷施针,人多闹心扎不准!”
在风十里心里,白璧成是天神一般,既然含山说了扎针不能分心,此时真有天神要进门,风十里也要拦着,更何况是车管家。
他放进含山,却一巴掌挡住紧随其后的车轩。
“侯爷在施针,不能打扰,你等一会儿再进。”
车轩管着白璧成五六年了,哪件事不是他跟在身边?如今被含山抢了两天“贴身”的待遇不说,这下犯了病都不许他进去探看,如何能行?
“你们一个两个的,是要造反嘛!让我进去!”
车轩并不知道,“造反”这个词对戍边官兵来说是违禁词,一说就要触发禁忌。风十里果然被触发,铁青着脸道:“侯爷在治病,不许进!”
他抱臂当胸,向前逼了两步,居高临下瞅着车轩。
风十里身形高大,像座水塔也似,密密实实堵在门口,叫车轩连条缝也找不着,只能听着白璧成在里汹涌咳嗽。
“侯爷!”车轩悲声叫唤,“您怎么样啦侯爷!您发了病,却不许我伺候在旁,这是为什么啊!”
“收声!”风十里道,“再叫唤把你舌头割了。”
他身子一晃,亮了亮肩上长刀,把车轩吓得捂住了嘴,连哭叫也不敢了。
屋里,白璧成咳得脸色苍白双目赤红,含山奔到他身边,道:“侯爷快快躺下,我替您施针。”
白璧成咳得无力,由着含山扶他躺靠在迎枕上,又偏过脸去继续痛咳。含山拉起白璧成的袖子,拈针认穴,集中精神一针针扎下去,很快扎完了十三针,白璧成果然咳得缓了,等到十六针扎完,白璧成吐出一口气,再次止住了剧咳。
这一套针法下来,不说别人,先看呆了邱意浓。
“姑娘这套针是从哪学来的?怎能如此精妙?”
含山抬眼瞅瞅邱意浓:“同行是冤家,我可不会告诉你。”
“不,不,在下绝不敢与姑娘作对!”邱意浓忙道,“姑娘不想说便罢,姑娘若有想知道的,也只管问我。”
含山哼了一声,收针起身走到桌边,提起茶壶斟了半杯温水,送到白璧成口边,喂他慢慢饮了,这才道:“我要问你的唯独一事,侯爷中了什么毒?”
“他刚刚已经告诉我了,”松泛下来的白璧成道,“你也莫要为难他。”
“邱神医辨出是什么毒了?那么我来猜一猜,”含山一双秋水眼睛定定瞅着邱意浓,“可是乌蔓之毒?”
这四个字说出来,白璧成和邱意浓都吃惊,邱意浓忙问:“你如何会知道?”
然而他只迷惑了一瞬,转而便道:“是了!你应该知道!”
含山懒得理他这错乱样儿,只向白璧成道:“侯爷,你刚受了针,虽然逼住了毒素,却不能激动操劳,不如让邱神医先回去罢。”
白璧成在枕上点头:“那么你送出去,让风十里不要为难他。”
邱意浓大喜,跟着含山到门口,等风十里挪开身子放行,他低头夹脚便走个干净,门口的车轩见了,却放声问:“喂!小丫头!侯爷好些没有,我能不能进去了!”
“不能!”含山瞪眼,“侯爷在休息!”
她说罢进屋去了,才不听车轩的喃喃咒骂。
等回到榻前,白璧成正自闭目养神,一张俊脸仍旧苍白,衬得眼下的睫毛乌压压的发黑。含山坐在榻侧,以手支颐默默叹气,实在不能将这个清俊虚弱的男人和久战沙场的将军联系在一起。
大名鼎鼎的霜玉将军,含山心想,可惜了。
自从见到“清平侯府”的灯笼,含山就知道马车里的侯爷是堪称传奇的霜玉将军。
在传言里,他胯下一匹白玉狮子骢,周身一副霜银锁子甲,手里一根雪缨点钢枪,清冷出尘,枪法精湛,用兵如神,屡立奇功,几年间从左偏将做到玉州都护。
六年前,鹰嘴崖大破羟邦骑兵那夜,松潘关飘起鹅毛大雪,白璧成踏雪而来,舞银枪跃白马,将羟邦骑兵杀得抱头鼠窜,他们口口相传,称犹如天神的白璧成是“霜玉将军”……
是的,“霜玉将军”并非朝廷所封,乃是敌军所赐。
从那以后,松潘关百姓以白璧成为天神,以他统率的白衣甲士为天兵,家家供奉,时时烧香,消息传到京城,听闻皇帝赞赏有加,并将白璧成调回京城听封。
就在所有人期盼着白璧成飞黄腾达时,朝中传来白璧成称病请辞的消息,很快,皇上颁下旨意,封白璧成为清平侯,送黔州休养,他统率的十万白衣甲士打散编入各州府军。
这消息令人唏嘘,有人说白璧成天纵英才,只可惜苍天生妒,不肯叫他再立奇功;也有人说白璧成一战成名获封王侯,不必熬在边疆苦寒之地,是件天大的好事。
纷纷扰扰之中,白璧成脱下战袍,一袭白衣归隐黔州,转眼便是六年了,含山听过他的故事,也曾敬佩感叹,也曾唏嘘怅惘,却不料今日竟能坐守在他身侧。
她发着呆,忽而听白璧成道:“在想什么?”
含山恍然回神,才发觉白璧成已然张开眼睛,她找了个理由:“我在想,侯爷中毒这事,为何瞧了那么多大夫也瞧不出。”
“你这话倒没错,”白璧成微笑,“更奇的是,连你这个小姑娘都能诊出来的,太医院的太医都未能诊出。”
“侯爷请太医看过吗?是哪位太医?”
“当然是院正韩致勤。”
“哈哈,原来是韩院正。他主攻妇人保胎育儿,当然看不好咳喘之疾,说到太医院,也只有院判袁兮风医术精湛。”
含山随口说来,侃侃而谈,仿佛在讲身边人一般。白璧成有所惊异:“你挺了解太医院?”
“不是我了解,是我师父了解,他说给我听的。”
“我又要问了,你师父是谁?”
“我还是那句话,这不能告诉你,”含山笑道,“咱们约好各有秘密的。”
白璧成再度打量含山,她虽活泼洒脱,此时乖乖坐在这儿,却显得仪态万方,更兼有一脉娴雅端方之态,并不像走街串巷的市井游医。
“侯爷看我做什么?”含山问,“我脸上有字吗?”
白璧成笑一笑,却指着她腕上的九莲玉珠串道:“我是看你这珠子很值钱,是羊脂玉吗?”
“这是我娘的遗物,也不知是什么玉,”含山褪下珠串,一派天真地递给白璧成,“侯爷见多识广,替我看看,是不是羊脂玉。”
她如此信任,倒弄得白璧成有些惭愧,可那九粒莲珠入手温润,光华内蕴,的确是上好的羊脂玉,更奇特的,这九粒莲珠并不相同,从含苞到绽开,一步步雕出了盛放之态。
“真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玉,而且雕工精细, ”白璧成道,“你日后若没钱了,可以将它卖掉。”
“这是我娘的遗物,打死也不会卖的,”含山拿回九莲珠,“哪怕饿死了,我也要戴着它的。”
“施针一次五两银子,却能说出这话,”白璧成笑道,“人为财死便罢了,何必守着美玉宁可饿死?”
“侯爷不知道,我娘这辈子太苦了,”含山惆怅道,“她付出所有却不被人珍惜,是以我要记着她,我要珍惜她,我要她留下的物事比我更重要才是。”
她将九莲珠戴回,转而又生出笑颜:“不说伤心事了,还是说说侯爷吧,等您的毒解了,就还是威震边疆的霜玉将军!”
“你知道我?”白璧成一时意外。
“普天之下,四海之内,还有谁不知道霜玉将军?”含山反倒好奇,“侯爷觉得,我不应该知道吗?”
“我瞧你也就十八九岁,六年之前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只当你不晓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
“六年之前,将军年岁几何?”
“我那时……,也只是弱冠之年。”
“年方弱冠便能替百姓挣太平,谁能不敬仰将军呢?”含山借机拍马屁,“我身边的姐妹,个个都知道将军,也都喜欢将军呢。”
白璧成规避沙场多年,许久没听人唤过将军,这时被她连着叫了好几声,心下虽受用,面上却道:“你也不必如此巴结,我依旧五两银子请你施针就是。”
分明是他依赖施针,说得仿佛是含山指靠着。含山却不计较,哈哈笑一声:“银子也就罢了,但侯爷解毒要紧。”
讲到解毒,白璧成脸色微沉,随即又自嘲地笑笑:“这毒只怕是解不了。”
“这是为何?”含山不解,“用乌蔓藤下毒胜在生僻,但若被识穿,只消找到对应的乌敛便能解毒,并不难。”
可是乌敛在谁的手里,这却很重要。
白璧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听邱神医的描述,乌蔓藤当属慢性毒,慢性毒要长期接触才可,而我中毒六年,却一无所知。”
含山立即听懂了:“侯爷的意思,您身边的人不干净?”
白璧成默然不语。
“肯定是车轩!”含山立即说,“他不许您去看诊,也不满我给您施针,他就想把您牢牢地握在他手心里!”
“那也未必,”白璧成一笑,“再说侯府人口众多,你只识得车轩,就觉得什么都是他,也许,另有其人呢。”
含山无话可说,却听风十里在门口高声道:“禀侯爷,陆司狱回来了,想要见您。”
白璧成沉吟不语,一时却向含山道:“我有一事不决,想听听你的建议。”
第14章 夕神之书
白璧成说要听听建议,无意中激发了含山好管闲事的血脉,她一面受宠若惊,一面又跃跃欲试,嘴巴上还要客气两句:“侯爷英明神武,何事不能决断,竟要听我的想法?”
“要听听你的想法,”白璧成道,“你虽是个小姑娘,然而心思简单。听说简单的人直觉准确,是以我这难决之事,想请你给参谋参谋。”
“哈哈,侯爷过奖啦,”含山的得意喷薄而起,“不过我先问问,侯爷欲决之事可是大事?”
“自然是大事。”
“既是大事,那倒不必先说出来,我有个法子,每决大事特别灵验!只是不知侯爷肯不肯用。”
“你且说来听听。”
“我有个姐姐,她外婆是很厉害的女巫,也将毕生所学传给了她。她为了护着我,用龟壳连卜了七百二十天,最终得了一本问卜书,若有要事难决,只需按日子诚心查问,便能得天意襄助。”
她认认真真地说完,却见白璧成默然不语,兼着神色复杂。
“侯爷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究竟是何来历?”白璧成无奈,“为何总能说出稀奇古怪的人和事?”
“这可不是稀奇古怪,这书特别灵验,”含山神秘道,“我在官道听见您咳嗽,又想帮您又怕惹事,于是便请教了夕神之书,是它指点我去找您!”
“夕神之书?夕神是什么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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