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饭点,食堂人更少,闪闪刚吃过饭,三两米饭下肚还觉着不太饱,正在犹豫要不要买份水果塞塞缝儿。
时间刚过一点,食堂门口就出现了一个扎眼的小个子。闪闪朝着那个身影狠狠盯着,眼看着对方蹦跳着奔跑过来。
“怎么样,像不像!”来人是蓝悦,一个双休不见,她竟然把自己的短发染成了黄色。
闪闪有点懵:“像……像什么?”
“爱德啊!”蓝悦得意地捏了捏自己的刘海。
闪闪惊了,脱口而出:“你染了头发?老师没骂你吗?”
就算是外语附中这样校风清奇的学校,也不可能允许学生穿奇装异服来上学的吧!
“骂了,”蓝悦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还打电话给我爸,让我下午就去把头发染回来,否则就停我的课。”
停课?这么严重?
“那你下午去染回来吗?”闪闪抬着头,盯着蓝悦的头发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染它干嘛啊……”
“假发被我爸踩了,那个可不容易买,我也是没办法啊,只能把自己头发给染了。”蓝悦说着,从领子后面捞出一条黄色的小辫子:“喏,我还专门接了头发。反正得等全国大赛以后我才能把头发染回去,索性停课在家好了。”
闪闪哑然,只能把身旁装衣服的几个包往蓝悦的方向推了推:“喏,你们的衣服。下午英语课要听写,我单词还没背完,先走了。”
整整一个下午,闪闪脑子里全是蓝悦在食堂里,穿着红风衣,一头小黄毛,开心得旁若无人的样子。她短短人生中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人,如果她不曾先一步认识她,若是今天相遇,她会对她避之不及。
因为,她活脱脱就是别人口中“坏女孩”的样子。
英语课下课,闪闪探身向前,戳了戳江一翎的后背。江一翎把英语书往后一丢,砸了闪闪一个措不及防。
“干嘛?”
“你不是问我借书抄笔记?”江一翎单手撑着脑袋,半转过身子看着闪闪。
闪闪上课走神,确实有大半笔记没有抄下来。她讪笑着摆正英语书,翻开一边查漏补缺,一边对江一翎说:“蓝悦染了一头黄头发哎!老师让她停课呢!”
“蓝悦是谁。”
“就是初三的那个动漫社的女生啦。她好酷。”
江一翎拧了拧眉:“你也想染头发?”
闪闪摇头晃脑,没有回答。
江一翎顿了顿,面朝闪闪,表情郑重:“李灿,你当前的目标是在一年后考上本校高中部。如果你真的想尝试新的发色,我同意你高考结束后染一个。”
“我干嘛非得上本校高中,”闪闪写到一半停了笔,瞪着眼抬头:“等会,我染头发干嘛要你同意?”
江一翎不说话,沉着脸看着她。
闪闪原本的小倔强逐渐消融在这样的眼神中,她垂下眼,继续抄笔记。
江一翎一直盯着闪闪,闪闪抄着笔记也没有说话。她从这两个礼拜蓝悦带给她的绮丽梦境中渐渐清醒过来,新鲜增生的反骨变得柔软。
那些漂亮的娃娃,好看的裙子,精彩得令人目眩的漫画世界,对COSPLAY的狂热喜爱——都是别人的,与她无关。
***
外语附中的整个五月份,几乎每个礼拜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校园活动。舞蹈比赛唱歌比赛等等,在五月里依次展开。最后评选出来的优秀作品,会在五月底的文艺汇演中表演给全校师生看。
闪闪没有参加任何比赛,江一翎却是无奈被老班拎出来,替班里凑数,参加了校音乐比赛,谁知初赛复赛一路顺利,江一翎和他的小提琴被选定参加文艺汇演。
这年的文艺汇演定在五月三十一日下午,地点在榕城大学大礼堂。下午上课铃还没响,学校参与演出的同学就跟着校车率先出发。等闪闪再看到江一翎时,他已经换上白衬衫小马甲,拎着琴站在后台,等待主持人下场了。
“哈哈哈哈江一翎怎么穿成这样,跟个大人似的。”刘娅楠凑在闪闪身边小声嘀咕:“你看见他了吗?在那在那,他怎么会有白衬衫的?他爸爸的吗?”
闪闪搓着一包小浣熊干脆面,和刘娅楠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不啊,奶奶每年都给他做一身正装,这身也是他自己的。”
刘娅楠惊讶地看向闪闪:“江一翎平时要干什么啊?为什么要穿衬衫马甲?”
闪闪耸耸肩,往嘴里塞了一小撮干脆面,声音略带含糊不清:“其实他也穿不着,但奶奶一定要给他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说话间,舞台上的灯已经灭了下去。黑暗中,隐约有几个人推着钢琴上了台,动作偷偷摸摸,仿佛是有什么天大的秘密,等着台下观众窥探。
钢琴声随着灯光一同出现,小提琴声次而响起。弹钢琴的男生摇头摆脑,穿着校服,头发微乱,相比较之下,江一翎被衬托得像极了王子,他垂着眸子,马尾弓拉动时,松香粉末于灯光下震动飞舞,舞台仿佛被隔绝,属于他的世界里,静谧得只剩下琴声。
“他原来这么厉害的吗?”刘娅楠拿胳膊肘蹭了蹭闪闪:“他拉的是什么?”
“呃,女巫之舞?”闪闪回过神来,抓了抓脸:“还是女妖之舞来着。以前他考级时候天天练,你觉着好听,是因为你没听过他刚学这个的时候。”她扭头看着刘娅楠:“难听得他自己都想摔琴。”
刘娅楠盯着台上,直至掌声响起,台上两个男生站起身来,走到台前向观众鞠躬。
这个时候,台下又有细微笑声。
“哎哎你看,弹钢琴那个男生鞋子。”闪闪注意到了那个细节,笑得要打跌:“看到没有!两只鞋子不一样哈哈哈。”
第二十八章 西瓜
台下很多人都发现了这一点,然而弹钢琴的那个男生却仿佛毫不在意,任凭台下笑声越发放肆,自己仍旧大摇大摆。闪闪扭头去看刘娅楠,见她目光闪烁,忍不住追问:“你看到了吗?”
“啊……”刘娅楠回过神来,看向闪闪,咬了咬下唇:“李灿,那个……我问你一个事。”
“什么?”
“嗯……你知不知道……江一翎有没有女朋友?”
闪闪笑出了声:“啊?他没有的。”
“那喜欢的女生呢?他有没有?”
“没有。”闪闪说完,忽然又开始自我怀疑:“……吧?”
“你到底知不知道嘛!”
“没有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闪闪眯着眼,坏笑着看向刘娅楠:“你看上他了?”
舞台上,灯光再次暗下去,幕布后人影攒动,似乎下一个节目是街舞。闪闪看不清刘娅楠的表情,但她几乎确定对方肯定是脸红了。
“我就是八卦一下好不好!江一翎很帅啊,肯定很多女生喜欢他的。”
闪闪仔细想了想,忽然意识到刘娅楠似乎说得是对的。
江一翎,确实挺帅的。
“你要是喜欢他,我帮你问问。”闪闪很讲义气。
“不不不,没必要。我真不是喜欢他……哎呀别说话了,刚班主任回头看了咱俩一眼!”
文艺汇演一直到五点多才结束,可闪闪却始终没等到本该最后上场的COSPLAY秀。高年级的主持人宣布文艺汇演圆满结束时,许多人和闪闪一样,茫然地互相询问动漫社的情况。
从榕城大学出来,各个班自动解散。闪闪站在校门口等江一翎出来时,掏出小灵通拨打了蓝悦的电话。然而对方并没有接听,直至闪闪拨出第三次时,江一翎出来了。
“你自行车停哪儿了?”江一翎从背后拍了拍她,闪闪被吓了一跳。
“在学校,”闪闪有点魂不守舍:“刚才动漫社的节目失踪了,蓝悦又不接我电话,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两人站在路边,等着斑马线那一头的红灯转绿。
“我又不认识蓝悦,怎么会知道。”
闪闪心想也是,点了点头。她抬头看了眼马路对面的绿灯,下意识跨出步子。
“小心!”
她的书包被人从后面一拽,身子不自觉往后靠去。下一秒,一辆电动车几乎擦着她的脚开了过去。闪闪吸了口凉气,一抬头,江一翎正瞪着她:“过马路不看车?”
闪闪有些心虚,把小灵通放进口袋。片刻后,她后知后觉又回头看了江一翎一眼。
“你是不是长高了?”
江一翎没说话,面无表情斜了闪闪一眼。
闪闪吐了吐舌头,被江一翎拽着过了马路。
自那之后,闪闪很久都没有再见过蓝悦,她也没有再给蓝悦打过电话。关于文艺汇演上没有动漫社节目的事情,闪闪还是从翟灵那里得到了一点消息。据说是因为动漫社里有几个学生违反校规,教务处干脆就撤下动漫社的节目,算是小惩大诫。
闪闪私下想过,那几个违反校规的学生里,会不会就有蓝悦的名字。
虽然动漫社的COSPLAY秀没有登上文艺汇演的舞台,但听说还是参加了全国COSPLAY大赛。可最终他们还是没有获得什么奖项,甚至连入围决赛的资格都没有获得。
学期最后的一段时间,学校论坛上几乎被相关帖子屠版,有人嘲笑动漫社自不量力,也有人为动漫社可惜。闪闪悄悄给那些为动漫社可惜的帖子顶帖,而所有谩骂嘲笑他们没能进入决赛的帖子,她都暗戳戳给举报了。
6月底,闪闪考完最后一门化学,迎来暑假。她兴冲冲回家放书包,打算去江一翎家玩游戏。
“妈,我一会去毛毛家玩!”她一进门,书包丢在客厅的椅子上,朝着屋里喊:“你说江叔叔是不是好奇怪,明明他们家都有两台电脑了,他又给江一翎买了笔记本电脑……”
她说着,打开冰箱去上下扫了一眼,又抬头朝后院喊:“妈,昨天晚上破开的那个西瓜不是还剩半个吗?”
“在我这里,想吃过来吃!”后院终于有了蔡红英的回应,闪闪蹦跳过去,看见那半个西瓜已经被切成几片,放在凳子上的不锈钢盆里。
蔡红英拉过闪闪,对着角落里蹲着的一个人笑道:“这就是我女儿,在外语附中读,过了暑假就初三了。”
这时闪闪才看见,原来家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人似乎是在补墙,闻言抬头看向闪闪:“外语附中啊?真不得了,不像我那个儿子,去年都留级了。”他站起来,个子还挺高,笑起来眼尾的纹路一层一层的:“差不多了,水泥干之前别碰它就行。”
“真是谢谢你啊宋大哥,”蔡红英攥着闪闪的胳膊不放,另一只手拿起不锈钢盆:“来吃点西瓜。”
“不用不用,我还得回趟单位。”男人很健谈的模样,跟蔡红英又聊了两句别的。闪闪惦记着去江家玩电脑,两次暗地里想走,却被蔡红英的手紧紧钳着。
直至那个男人离开蔡红英的小院。
“……妈,松松手。”闪闪终于忍不住了,出言提醒。蔡红英立刻松开了手,端着不锈钢小盆往屋里走:“考完试了?”
闪闪揉了揉胳膊上被攥疼的肉,拖着脚进了屋,看着蔡红英把西瓜又塞回了冰箱。
“妈妈,您是不是忘了我刚才说了啥。”
“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想吃西瓜!”
蔡红英白了闪闪一眼,把冰箱门打开,拿出西瓜塞给闪闪:“谁不让你吃似的。”
那位蔡红英口中的“宋大哥”,是宋婉婷的一位堂哥,部队副团级干部,前两年转业到了公安局。因为有传闻附近一片城中村要改造,蔡红英托人问问情况,就问到了宋婉婷她堂哥那里。
宋正堂拐了个九曲十八弯的关系,帮忙打听了一些消息,一来二去跟蔡红英也熟悉了,可怜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城里讨生活,母女二人有点儿什么事需要帮忙的,他也从不推脱。
第二十九章 鞋码
整个暑假,闪闪见过宋正堂五六次。起初是带来一些关于家里拆迁量房的消息,与蔡红英聊着天儿时,客厅灯泡忽明忽暗。下一回他再来时,便记得带着新的灯泡,挽了袖子亲自去换。
因为他来时总会带一些水果或是上好佳礼包,所以闪闪对他印象不错。
再后来,那些像是换保险丝,报修洗衣机,补灶台的事,原先在蔡红英这里,简直就是不值当一提的小事,现在都成了宋正堂的任务,久而久之,连蔡红英都会干脆留点儿小事情,等着下一回宋正堂来时,留给他做。
闪闪又不傻,她知道这个宋正堂是什么意思。但蔡红英没有明说,闪闪也从不过问。
初三开学前某天,蔡红英给了闪闪一件“少女时光”的小裙子,告诉她晚上穿着出去吃饭。
闪闪一开始还挺高兴的,新衣服不便宜,牌子还是市中心设有专卖店的少女时装品牌。樱花色的小裙子材质柔软,长度刚好在她膝盖上方,腰身掐得漂亮,方形的领子稳妥衬出闪闪形状好看的锁骨。
“好漂亮啊,老妈咱家中彩票了?”闪闪换上小裙子,兴奋地在镜子前转来转去。
“是你宋叔叔送你的,”蔡红英收拾着包,头也没抬:“一会你好好跟他说句谢谢。”
裙摆瞬间沉重,坠落下来摩擦在闪闪皮肤上,带来细微的刺痒。她看着镜子里蔡红英的背影,问道:“一会是要跟宋叔叔吃饭?”
“是啊,咱家拆迁的事你宋叔叔替咱们上心了,请人家一顿饭不是理所应当的?今天宋叔叔的儿子也去,你到时候要喊人家哥哥。”
闪闪摸着身边的桌子坐下来,垂下头:“我能不能不去。”
蔡红英动作顿了顿,人却没有回身:“为什么?”
“……不舒服?”
“放屁,”蔡红英把零钱夹摔进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牛皮背包里,转身看着闪闪:“到底为什么。”
闪闪没说话,片刻后抬头看向蔡红英,母女二人对视良久,蔡红英眼神从犀利变得茫然。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空气因母女二人胶着的目光而凝固,这场无声的角力赛以蔡红英的妥协收尾,她平静地移开眼,伸手从皮包里将零钱夹拿出来,放回平时出门买菜的帆布包中。
“……行吧。”她站起身,语气淡然得毫无破绽:“你要不去,就在家待着。”说罢,她背着买菜包,穿上五十块一双的运动鞋,离家而去。
蔡红英走得太快了,没有给闪闪多说一句话的时间。她有些无措地看着蔡红英离去的背影,手指轻轻摩挲柔软裙摆。片刻后,她回到自己房间,将小裙子换成自己在家常穿的大T恤——那是蔡红英带回家的无偿献血纪念品,薄透廉价的布料上,印着雷锋的大头像。
她动作温柔地将小裙子拿衣架撑好,挂在了门板后的衣钩上。人坐在床边,借着门缝透进来的一点光,抬头望着它。暮色将至,阳光的颜色自浓郁变为黯淡,闪闪在黑暗中伸手,最后摸了摸那件裙子柔软的裙摆。
自那之后,闪闪再没有在家里见过宋叔叔。母女二人仿佛有着先天的默契,从未谈起那天的晚餐,也没再谈起那位笑起来有着温和眼尾纹的宋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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