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宫城门外汇合,战虚明其实谁也没有等,他原本就是打算孤身一人面见求如城的城主,虞秋池,江绵绵,不过是用来利用的由头罢了。
一个只是为了借用名头,身份入城,至于另一个……。
亥时来临。
万丈苍穹,月光暗淡,黑沉沉的夜如一只令人窒息的大手,笼罩在整个求如城上空。
城中的百姓,举着灯火,愈来愈多的向宫城门处涌动,都在翘首以盼等待发放粮食的一场狂欢。
如繁星点点,充满希望。
吱呀,宫门沉重的被打开。
风轻云净,清雅的不似活在红尘中,偏偏带着一身傲然反骨,似妖又似佛的红衣和尚,闪烁着两只自信坚毅的眸子,显在宫门之后。
细瘦的指尖,噼里啪啦的转着一串紫色妖艳念珠,平静又忧郁的注视百姓。
然,仿佛心有所感。
目光,就那么直直落在气势太过出挑的战虚明身上。
雷轰电掣,四目一对。
红衣和尚警惕的与身边侍卫低语几句,高大威猛的侍卫立刻似是打算对战虚明动手。
而,战虚明早已预判,用任何人无法超越的速度,利落果决、先一步捏住红衣和尚的喉咙。
众人震惊。
“战公子,久仰大名。”红衣和尚倒是比预想中镇定许多。
“不知我该称呼宁知大师,还是宁城主合适?”
最碎心裂胆的动作下,是最神闲气定的对决。
红衣和尚语气淡淡:“一个称呼而已,战公子可全凭喜好。”
“那宁知大师,放粮后,可否有空借一步说话?”
“贫僧若说无,战公子是打算明年再来吗?”
“宁知大师多虑,我会让求如城连夜把城主换了。”
“短短三年,战公子在苪国已可以只手遮天了吗?”
“能或不能,我一定让宁知大师活着见证。”
低低的沉笑,难得有人能笑到战虚明心烦气躁,禁不住下手又重了些。眉眼轻抬,在周身环绕了数十层,带着刀剑,戒备侍卫中,唇线忽而拉的平直,凭借卓然的轻功,将红衣和尚带离了喧闹。
看似俯瞰众生的城楼屋顶之上。
战虚明松开了手,望着远处灯火通明。
“宁知大师,能不能说说躲了三年的理由?”
事已至此,红衣和尚宁知,不急不躁,安于现状的寻了地方坐下:“贫僧清修而已,何来躲一说。”
战虚明也不跟他绕弯子,目的性极强的问:“清修?难道不是无意与一些人结党连群,所以做了个独自清醒。”
其实,若非宁知的求如城一再拒绝城外之人进入,严加防守,与世隔绝的态度,战虚明的商行不进去。他还真不会对此人起疑。
一年,两年,三年,听着其他城主对求如城的鄙夷唾弃,他渐渐对这位胆小如鼠的城主产生了极大好奇,好奇中又演变成对看似避世城主的另一种猜想。
今日进城,见到百姓哪怕贫苦,也活得一团和睦。又一见和尚的超凡气度,果然,与他猜想的差不多。
此人城府,远在其他三位城主之上,和尚所谋求的,自然也远超于三位城主。
对宁知而言,能避战虚明三年,就证明心计绝不在他之下,又岂会听不懂暗喻。
有些事,料到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
深吸了一口气,语调仍旧充满令人琢磨:“贫僧以为,战公子是来谈皇城合作的。”
战虚明直接戳破:“若宁知大师爱财,我何必今日才能见到本尊。”
宁知见战虚明实在铜墙铁壁,弯子又绕不走,索性也直白了点:“战公子有没有想过,你想知的,会时时刻刻要了贫僧的命。”
“我以为出家之人,会将生死置之度外。”
“贫僧认为,世间任何人,都会因某件极其重要的事,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于贫僧而言,想将生死看淡,要先看事情是不是极其重要。”简而言之,就是战虚明还没到让他豁出去的地步。
面对一个对钱不会动容,为了救赎穷苦百姓,甘愿入红尘的和尚,早就盘算稳妥的战虚明道:“我许大师一个权位怎样?”
宁知又笑了:“贫僧与战公子萍水一见,许诺二字,不觉的太过可笑?”
“若我是用大师心中的那个身份许诺呢?”萍水一见还重要吗?
战虚明所有的铺垫,全凝聚于这一句话,比刀剑火海还要凶猛的攻势让宁知笑意全然消逝。
一个目光如炬,一个眈眈虎视。
见宁知迟迟不语。
战虚明又道:“苪国,需要大师这样把百姓当做孩子般爱护的人。”
沉吟许久的宁知,闭上眼重重道:“你是在让我叛国。”
“即便大师今日什么都不说,方才人多嘴杂,见我们二人一同离开,谁又敢证明大师的清白?”说完,战虚明又附上句:“大师认为,这样的苪国,能撑到几时?”
“都说人多嘴杂,谁又能信贫僧见的人是谁?”
“大师身在宫墙,心却掌控苪国瞬息,难道不知我带了赤水城城主吗?”
战虚明就是要利用虞秋池于他或于国,那颗左右摇摆的心,让宁知没有退路。
苪国百世不易,民不聊生中能撑到今日已是强弩之末,若没有从天而降的战虚明跟袭音硬撑了三年,怕是灭亡就在猝不及防的顷刻。
宁知骤然醒悟,他猛的睁开眼。
既能担城主之责,又无惧权势威胁,带着一颗只忧黎民百姓的心,将求如城护到密不透风,行事做派,自然也不是一般心性的和尚。
决定似是早就下过,仅是缺个契机。从怀中掏出块白玉令牌抛给了战虚明:“回龙渊,一切真相,有人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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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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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音从死牢里出来了,过程比预想的要粗暴简单许多。她拧了拧泛红破皮的手腕,仅仅是失去她名义下的所有私产。
所有私产,等同要了她的半条命。
方才,老太监柳公公连废话都懒的施舍,趾高气昂的站在她跟前,直白白丢下个选择,要么立刻死,要么用钱赎命。
如今,除了感情,在其他任何方面,袭音头脑都相当明朗。
“可是太子授意?”敢明目张胆扣押讨要百姓私产,定是位高权重到一定地步的人,并不难猜。
并不打算隐瞒的老太监没否定:“看来,姑娘是打算不要命了!”
在他以为正常人都会选择求生,不会有变数阻碍时,耳边轻轻落下句:“忌日可以自己选吗?”
老太监:“……。”
只见袭音不露胆怯,反讽刺般装模作样的空中掐指一算:“老黄历上说,若我此时此刻赴死,怕要化成变态的厉鬼,夜半时分,专纠缠太监。”
差点被噎死的老太监:“……。”
勃然大怒!
他能在皇宫中混到举足轻重的位置上,也不是个吃素的。面对猖狂至极,先后两次对他不敬的小女子,虽然被主子反复交代过,不可伤及性命,但也要给些惩罚才行。
气到手抖的从身边小太监怀中掏出一个红色小瓶,没有任何过渡的就想给袭音灌下去。
不料。
“我赎命!”
戏弄般临时改了口。
袭音虽说武功忘尽,可手上能把石头攥碎的力气可是一直没变。轻松薅住临到嘴边拿红瓶的手,十分无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告诉老太监:“我!赎!命!”
老太监:“……。”疯了!
十分快的盘算。
皮肉伤,总会好。
折胳膊折腿,徒增记恨,私产故意少写几处,他回去不好交差。
那就不如……,老太监非要出口气的目光重放在,手中被禁锢住的红瓶子上。
蛇蝎草,此毒诡奇恐怖。
一瓶下去,先令人迅速出现恶心呕吐,痉挛抽搐,然后浑身发热,起满红疹,折磨到每根经脉都如烟花般爆掉后。皮肤犹如被开水烫过大片皱起,像是烂掉的肉,致使身体越缩越缩小,大约苟延残喘三日后,减聚于婴孩般大,才会咽气。
若是让她喝上一口,然后用名下所有私产的单子与解药做交换,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悄无声息,老太监给身后随行的侍卫使了眼色。
六个高大威猛的侍卫立刻领命,将袭音团团围住。
低劣的盘算,早在老太监眉睫一动时,被袭音洞穿,要知道,她生平最不怕的就是硬搏。
不受控的,兴奋起来,某种抑郁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宣泄口。
钢铁般的两双手,难以撼动的上来就想要钳制她。
袭音水眸底,开始上涌出一片血色,屏气凝神,腰身猛地下弯回旋,在挣脱同时,徒然爆发的力气,将两个侍卫给横扫在地。
自知打不过,一脚踹开老太监,就要逃。
剩下的四个侍卫,顺势如高墙般挡住了唯一的出口,对准袭音,疾步一拥而上。
像个灵活的猴子,袭音左躲右藏,生拉硬拽。
为出一口恶气,老太监拼了命的忍着疼痛,想瞅准时机,将红瓶中的东西倒入袭音嘴里。
地上的枯草飞崩,墨影乱舞,狭小的牢中,六个侍卫,终于还是擒住了袭音。为以防她再反抗,分别禁锢住她的四肢,腰身,头发。
气喘吁吁中。
红瓶逼近。
袭音眸里冒火,屏住乱窜的心跳,非人的镇定,等待一个时机。
娇嫩的下颚被用力分开,老太监带着比邪祟还欠收拾的笑,眼看就要给她倒进口中。
千钧一发,骤如闪电。
袭音先是对凑近的老太监一呼气,令老太监一个眼痒。
然后她鼻尖一抬,硬是在薅下大缕头发情形下,将红瓶子给调转了个,尽数扬翻在了老太监得意嘴脸上。
“啊!”
撕心裂肺简直刺耳的叫声,响彻整个死牢。
“解药,解药!”
老太监癫狂加崩溃。
一直守在牢狱门外的小太监,似是没想到最后演变成不可收拾的状况,慌张道:“柳公公,解药在玉堂殿。”他们在云阳宫城下榻的住处。
怀着给对方教训的心思,持凶者怎会记得带解药。
老太监什么也不管了,仓皇冲出死牢吃解药。
剩下的六个侍卫面面相觑。
问小太监怎么办。
“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今早,小太监为袭音在老太监跟前,脑子活络,曾留存过善念。
能在深宫的人情世故中混,都精的很。
一个时辰后。
袭音从牢中出来了,满不在意的擦掉唇边无意沾上,已经干涸的一滴蛇蝎草汁。
她得知的第一件事,便是老太监无药可解,任凭毒发,忌日应该就在两日后。
拧眉“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年轻人,还是太嫩了。”
若换做她,她会每天给老太监灌一点解药,再给他摆上一面镜子,就那么每天看着自己的变化,在生与死之间多徘徊几日,耗干心神,生生吓死。
说起年轻人,她不由想起许澄意。
日日骑着狼为战虚明四处奔波的漂亮弟弟,很久了,也不知来封信关怀她几句。男人呐,长大了,一个个都没有心。
大半数明面上瞒不过的产业,袭音吩咐宋雍帮忙列了个单子,交与小太监,与此同时又给了极重的封口银两,以及老太监善后费。
终于送走瘟神后。
宋雍犯愁:“被抢走这么多钱,该如何与战公子交代。”
是啊,跟抢没什么区别。
袭音摸着百折不摧的小腹,心中对战虚明余气未消,又加上在死牢中滚了一圈损失颇大:“本就是我的私产,与他有何关系。”
宋雍无意瞥见袭音的举动,从不解,变成惊了又惊,最后默默不语。
“对了,我听闻苪国的太子,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即便有事求见,也是相隔屏风?”
宋雍不知袭音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点点头:“是。”
“继任城主之后,你是不是还要动身去太华城觐见太子,谢恩?”
宋雍继续称:“是。”
“那我也去。”去会会他。
举步维艰,担惊受怕,忍气吞声的日子,到底何时才是个头?
她十分担心,这次仅仅是开始。能引起太子的注意,令太子感受到威胁,以太子对她还有战虚明私产相当详细的了解,恐怕不是一两日。毕竟除了她自己,特别是战虚明如今在五城之外的贫苦百姓之中,声望极高。此番能强刮走她的私产,定是对其忍无可忍,下一个受到威胁的就是战虚明。
虽不知太子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两人的身份究竟是否暴露,但若战虚明的身家也搭进去,那两人危已。
既然被惦记上,被当成任其宰割的肥羊。
身负浓重怨气的人,虽然很不愿意替战虚明着想,可若坐以待毙下去,任人摆布,命财两空,她隐姓埋名,成家生子的愿望,可就风吹云散了。
一番深思熟虑,打算冒险面见太子,试探口风,谈笔交易,把死局盘活。乔装打扮后,应该认不出来。毕竟听温玉说过,她当年以使臣的身份,觐见的是苪国国君,而非太子。
谁知,宋雍听后立刻大惊失色,强拦打算作死的袭音:“音姑娘,还是与师父商量一下,切莫一意孤行。”
求如城中。
本打算留一夜,再去云阳城哄袭音的战虚明,临时收到温玉飞信。
信中内容很嚣张。
说:高官权贵暂时松了口,许澄意的命可以留下,前提是需要用战虚明名下所有的私产去换,美其名曰,进献秀城,用来救济百姓,扶兴皇城。
冠冕堂皇不要脸的请求,让战虚明冷哼后,将信撕了个粉碎。
始作俑者,恐怕与温酎脱不开干系。
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在长远合作上,而是想直接一口吞个胖子,然后独自消化。
为何死的偏偏就是云阳城城主,秀城城主其实没有留下的必要。
幸而,早知温酎不可交,战虚明提前留了一手,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通过什么样的方式,短短两年赚下可买城池的家底。
因为,假账的每一笔都做的名正言顺,不露破绽。
看来,云阳城暂时去不了了,要先回秀城才是。
给温玉回复飞信,无论用什么方法,他需立刻见许澄意一面不可,然后也没有跟虞秋池跟江绵绵两人解释离开的必要,当夜独自骑马往回赶。
混着血的潮湿味道,嗅着时刻能被不得好死吞噬的气息,时隔四个月,战虚明终于见到了似乎快要烂在草中的许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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