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阿依木不是什么也没有查到吗?怎的这辈子阿依木却能打听到阿塔的事。
陆怀卿的阿塔在她幼时回到长安,和阿娜约定三年为期必归,却在离开以后以后再也没有回过漠北。
阿娜也从不许任何人提及阿塔。
前世,她不相信阿塔会真的抛下阿娜和她们,一直派阿依木在暗地里查阿塔一去不回的缘故。
或许是因为她今生没有受伤的事?
这么一说,陆怀卿心里就有了答案。
前世她的手断了,躺在床上养病的那几个月,阿娜都没让那些大燕商人见她一面,生怕打扰她养病。
这么来看,阿娜不让阿依木和她说阿塔的事,似乎也是有可能的。
十五岁的她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才让阿依木避开阿娜的手下查到当年阿塔的事。
但重来一次,她明白自己能够查阿塔的事,其实是阿娜默许的。
只是她因阿依木为了查阿塔的事不在身边,才被塔木得了机会废了右手。
恐怕前世阿娜也是在她断手后,才真的怨恨阿塔的。
陆怀卿问:“那军户……咱们明日天一亮就去!”
她前世在保护好漠北这个最大的心愿外,还有个愿望就是能够找回阿塔。
阿塔是大燕人,在她五岁那年阿塔就回长安去了。
临走时,阿塔对着西北的鹰神和狼神起过誓言的,说第二年春日他就会回来。
奈何年年边塞多旅人,唯独不见她的阿塔骑着马儿回来找她们。
阿娜也从期待到担忧最后成了怨恨。
草原上,谁都不敢在阿娜面前提及阿塔。
但陆怀卿一直都知道阿娜怀念阿塔,她也想找到阿塔问他这些年为何不回漠北来。
她刚和阿依木谈好要去找那军户的事情,就听到门外传来喧闹的声音。
“什么事?”陆怀卿掀开帘问。
阿姐身边的侍卫过来禀告:“查清了今日的刺客是塔木派的人。大公主想提审那大燕蛮子,谁叫他这不过片刻功夫就没了影。”
陆怀卿想到刚才傅葭临那干净利索的一剑。
能够有那般过人的功夫,他能够悄无声息离开也实属正常。
他走了也好。
正好她也不想和大燕的人与事有过多牵扯。
阿依木替陆怀卿取药去了,留她一个人坐在床上按着额头,回想这重生后的事情。
可不知道是不是前世习惯了大燕那些高耸的重楼朱阁,她竟觉得漠北低矮的营帐让她莫名有些不适。
陆怀卿有些烦闷地掀开帘子,抱着红裙,在青草地上随意坐下。
她仰头看天上那轮明月,就像在长安的那许多年,无数次从绮窗里向外看去。
思绪也跟着月华流转。
阿娜这些日子忙着打仗,还得有半月才能回来,她心里总有些不安。
“肯定没事的。”陆怀卿安慰自己。
可她心里刚放下对阿娜的想念,竟又想起了傅葭临。
那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这都还没治好就走……算了,他上辈子可是能当皇帝的人!
傅葭临这样厉害的人,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小的异国公主去担心。
可是――
陆怀卿的右手泛着些许的疼痛,不免让人回忆起初到长安的日子。
搬进瑶华宫后,她和其他人一样,都以为这是傅葭临对她有意的隐晦提点。
可是那人却好像真的是心血来潮,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召见她。
就好像让她搬进瑶华宫,跟剁去那权贵的双手一样,都只是他无趣时随意做的一个决定罢了。
但他有让太医给她看手,其中还有她认识的故人――何医官的徒弟何怀之。
她的手用那些名贵医药,被治好了许多,在阴雨天都很少会疼了。
后来万寿节,她代漠北行礼问安,说了一箩筐感谢傅葭临的吉祥话。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都快把她看得冷汗涔涔,才挑了挑眉,转头问身边的近侍:“这谁?”
得到回答后,他走下明堂,抬起她的脸,居高临下地端详了她许久。
“朕有印象,很漂亮的眼睛。”傅葭临难得夸人。
陆怀卿听到这话,觉得这位帝王也没有外界传闻那么不堪。
没成想,傅葭临又道:“可惜挖了就不灵动了。”
语气颇为惋惜。
“这般好看的眼睛,公主可要小心别被人挖走了。”他轻笑。
察觉到陆怀卿不可控制地害怕发抖,他笑意又深了几分,“公主不必如此害怕。”
“在大燕,除了朕,没人敢随便挖人眼睛。”傅葭临松开她的下颌,凑到她耳边低语。
陆怀卿当时面上只能梗着脖子点头。
她心里想的却是――怕的就是这疯子啊,他不挖人眼睛,还有谁那么闲。
陆怀卿在荒原上坐得有些久,眼睛都被风吹得干涩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就看到阿依木拉了人过来。
“银雀,这是给你右手的药,每日一换就好。”何怀之一一给陆怀卿说明药的用途。
“好啦!”阿依木按下何怀之的手,难得有几分强势,“你都写在纸上了,就别多费口舌了。”
“那可不行!公主又不是你……”何怀之别别扭扭道。
阿依木乜了他一眼:“你再说?!”
何怀之就撅了撅嘴,撇过头不理她了,阿依木正想“教训”他一下,就听到陆怀卿“噗嗤”一声笑开了。
“银雀,让你看笑话了。”阿依木红着脸,用力捏了把何怀之尚且肉乎乎的脸:“都怪他!”
“没有,我看到你们欢喜而已。”陆怀卿摇头。
这世上,应当没有比回到亲人尚在、朋友俱在时更好的事情了。
陆怀卿接过何怀之给她配的药,听到他絮絮叨叨个不停:“这药里差了两味药材,那两味药材实在难弄,别说漠北,恐怕连大燕都难寻……”
“你又嘴碎。”阿依木手肘捅了一下何怀之。
陆怀卿闻言反而愣住了,她摩挲着手里的药,反问:“很难寻吗?”
“东海珠和若木叶,这两味药材除了大燕皇帝的私库,天底下怕是再找不到了。”何怀之忍痛继续道。
陆怀卿这才嗅了嗅手里的药,是熟悉的苦味。
和后来在长安时,何怀之给她配的药确实很像。
原来那些药竟然那般珍贵,她还以为肯定都不值钱的。
她上辈子只是个仰人鼻息的质子,从来没想过那些药竟然可能是傅葭临特地关照的。
那个疯子真能这般好心?说不定是想治好她,让她这个装眼睛的“器皿”别太寒碜。
陆怀卿按住还有些疼的右手,起身拍掉身上沾着的几根杂草,下定决心:“阿依木,我要去找人。”
前世,傅葭临是很可恶没错,可是平心而论,她确实也欠了他不少。
就当是感谢他前世的坏心办好事了。
“谁啊?”阿依木和何怀之都不解。
陆怀卿利落翻身上马,看向虽不解但二话不说就跟上来的朋友,笑道:“傅葭临,一个……”
“一个不好但我确实亏欠的人。”陆怀卿最后才想出这句话形容傅葭临。
第五章
月光皎洁,泽被了千里荒原,同样笼着边关四镇。
大燕边境的北云城冷风萧索,林老汉早早打开店门。
北云城位置重要,往来商旅众多,他这小小的馄饨摊,颇受江南人欢迎。
林老汉把招牌上的泥灰擦了擦,有些年头的“林”字在月光下晃了晃。
“爹,让你别和那漠北夷女乱说,你多管什么……”年轻的男人说着说着就停下了。
一把长剑横在男人脖前,只需稍一用力,就能取他首级。
男人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试探对方:“壮士可是那夷……漠北那位大人的手下,小的阿爹能交代的都已经说了,还请您高抬贵手。”
少年什么也没说,将剑一挑就割断了对方的喉咙,血喷涌而出。
他退后一步,却不是害怕,更像是不想那腥臭的东西沾染自己新换的衣裳。
林老汉听到动静却没来救儿子,转身就想往外逃,没跑两步就人被拦下。
拦住他的少年左手持剑,这人右手似乎是受了重伤,手里握着把长剑,未干的血从剑锋上接连不断滴落。
少年面无表情:“你是白衣卫的人,多年前奉命截断陆家军军粮。自那以后,就伪装成军户林大郎。”
他不是询问,而是确定的语气。
林老汉见逃跑不成 ,停下脚步,握住剁肉的大刀就向傅葭临劈头盖脸砍来。
这人面露凶色,哪还有什么本分生意人的模样。
傅葭临早有预料般侧过身去,一剑卸掉对方握刀的手。
旋即捡起掉落的大刀,就着林老汉刚才的动作,割下了他的头。
少年又俯身割下店内两人的耳朵放进荷包里。
他转身想离开却忍不住呕出一口血。
上次为了杀北云经略使,他右手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一些,加上今日从漠北到北云城的长途奔袭,伤口又溃烂了许多。
他如今也到了强弩之末。
傅葭临似乎想直接砍掉整只手,却突然想起漠北营帐里,那个吩咐人帮他看伤的小公主。
已经举起的向右手砍去的剑,在即将碰到手臂时停了下来。
算了,这伤也不算太难忍受。
傅葭临按长安来信上说的,找到了升平坊的当铺。
他将装着耳朵的荷包扔进去。
半晌,里面的耳朵被人取走,装满碎银的荷包被重新扔出来。
“殿……公子,您要不……”似乎是个年轻人的声音,他看到傅葭临这一身重伤有些不忍。
不过他话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捂住嘴,一个更尖利的声音从里面幽幽传来:“公子做得很好,这是一些药粉,您可以用用。”
傅葭临接住用劣质青花瓷瓶装着的粉末,什么也没说,只把药揣进兜里。
“夫人的意思是,入秋前,若是再查不清陆将军的事,您就直接把漠北那一窝贼鼠全杀了。”那尖利的声音传来。
傅葭临在听到“漠北”二字时,略微抬眼,他过了许久才点头。
也不知道应的是查案一事,还是杀人一事。
他扶着墙,一步步缓慢从当铺里离开,随着他的动作,血又从再度破开的伤口处源源不断流出。
傅葭临紧紧按住伤口,宁可疼得嘴唇煞白,也没让血滴落到地上。
当铺里的人或许是以为他已经走远,居然窃窃私语起来。
那年轻的声音疑惑:“你说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一个就风光无限,一个就……”
“主子怎么净把这种脏活丢给公子做。前不久是让灭经略使满门,这下又……”
“闭嘴。”那尖利声音斥责,“夫人的事,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
傅葭临将他们说的话尽数收入耳中。
他那双眼里却没有不忿和阴暗,反而平平淡淡的,像是毫不在意两人谈论的事。
那尖利声音最后说的话是:“一把好用的剑罢了。”
好用的利剑,自然不需要感情,也不需要疼爱。
傅葭临听到紧密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追了上来。
他身上旧伤和新伤叠加,行动不便,但还是忍痛在第一时间向曲折的民巷里躲去。
今日他杀的那个林老汉身边有漠北的护卫,他也是用的调虎离山计才得的空隙,想来应当就是那些人追了上来。
“追!”那些护卫见傅葭临突然不见,也没有作鸟兽散,反而继续转进巷子里搜寻。
-
经过一夜搜寻,陆怀卿很快通过暗卫找到了傅葭临的踪迹,他好像是进了北云城。
她纠结了很久才决定换身衣裳前去。
无他,边关四镇里,北云城对漠北人的恶意最深。
皆因当年北云城经略使陆将军,就是在与漠北的交战中战死。
最广为流传的版本说,这位曾死战不降、爱民如子的将军,是被俘后被虐杀至死的。
故而这么多年,北云城依然是边关四镇里唯一不准漠北人进城的。
但陆怀卿并不讨厌北云城的人。
多年以后,漠北大乱时,北云城也是边关四镇里,唯一开城门救济漠北妇孺的。
这是座有大义的英雄城,如果有机缘的话,这辈子陆怀卿也想帮这里的人查一查,他们那位陆将军的具体死因。
但陆怀卿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寻常人一眼就能认出,她只好用白绸布捂着眼睛,跟在何怀之身后装瞎子。
幸好前世,她在大燕那些年也学了一口流利的大燕话,很容易就糊弄了守卫。
守城的官兵看了看三人的样貌和伪造的路引,目光却落在阿依木身上。
何怀之解释了好几次阿依木的身份,说她母亲是大燕人,只是生得像爹,那守卫才终于放行。
陆怀卿反而因为除了眼睛,整张脸都更像她阿塔而没被注意。
关于傅葭临的线索,陆怀卿的人只查到了升平坊,进去了就再没有找到新的线索。
三人在里面兜兜转转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
阿依木突然停了下来,示意两人都别说话。
她蹲下贴近地面,听了会儿,立刻起身:“有追兵!”
陆怀卿还以为是守卫发现了三人的身份,立刻道:“咱们分头跑。”
这个法子无疑是最好的办法,陆怀卿抓掉眼睛上绑着的白布,一个人向升平坊外跑去。
很多年前,阿塔带她乔装打扮,进过北云城玩。
虽然记忆早已模糊,但隐隐约约间,她还记得一些小路。
她转身绕进那片窄巷,推开几扇无人居住的门,终于找到一处幽深的巷子。
这下谁还能找到她?
陆怀卿很快挤进那窄窄的小巷,正得意肯定不会被人发现,就感受到抵着自己的脖颈的尖锐物品。
“小女,小女就是个瞎子什么都不知道。”陆怀卿还以为是追兵追上来了,连忙闭上眼睛装瞎。
可能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其他剩下的感官愈发敏锐。
她的鼻尖好像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让人愈发害怕起来。
“我是陆怀卿,是平阳陆氏的陆,你可惹不起我。”她结结巴巴恐吓,故作娇蛮凶狠。
她记得大燕人最是讲什么郡望出身,这人肯定会她给吓到的。
说来这个大燕名字还是上辈子傅葭临赐给她的名字。
当时傅葭临就说过:“公主远道而来,取怀柔远人之意,赐姓平阳陆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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