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姑娘。”
屏凡点点头,又没入夜幕中,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万福街往北走到头便是皇城根下,这里住着多是些皇亲国戚,朝中重臣。
屏凡惦着脚步从一座大宅子的后院僻静处一跃而入。碧瓦朱甍,亭台楼阁,夜色也掩盖不住这座五进府邸的富丽之色。气势恢宏的朱门上高高悬挂着一块门匾,上面写着几个赤金正楷。
‘诚阳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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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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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诚阳侯乃是先帝胞妹与上一任诚阳侯的长子。诚阳侯夫人早逝,只留下两个儿子。
现下侯府内当家的正是诚阳侯的长子诚阳侯世子夫妇。
诚阳侯府一向阳盛阴衰,到了这一代侯府里倒是出了两个姑娘。一个是侯府二爷所出的大姑娘安婉,另一个则是世子夫妇的幺女安秋鹜,府中都称其为二姑娘。
亥时初,侯府后院秋霜阁门前有几个丫鬟掌灯引着一个体面的嬷嬷缓缓走来。
秋霜阁的院门紧闭,那嬷嬷率先走到角门处曲指叩门。
角门并未上锁,似乎是等着什么人而有意留着。
檐下廊灯微弱的光亮下,虚掩的角门大开,一个俏生生的小丫鬟正揉着眼睛看着来人。
“王嬷嬷来了,快请进。”
门外的王嬷嬷扬起和善的笑容,跨步走进院中,路过小丫鬟身边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下次让院中那些大的来替你,你看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小丫鬟傻傻一笑,王嬷嬷的怜爱之心更甚。
秋霜阁乃是府中二姑娘安秋骛的院子。
侯府本就喜爱女孩,诚阳侯世子夫妇的幺女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秋霜院占着侯府后院最高的一处地势,院中亭台阁楼错落有致,众星拱月般托着一处雕梁画栋的二层小楼。
王嬷嬷站在院子里一瞧,二楼碧纱糊的窗棂透着柔和的光亮,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道倩影。
“姑娘还没睡?明日还要给世子妃请安,你们也该劝着姑娘早些歇下。”
今日迎出来的丫鬟是安秋骛身边的皎月,皎月生就一张冷脸,不管是秋霜阁还是侯府中都甚少有人见她笑过。
听着王嬷嬷的话,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答道“是”。
王嬷嬷嘴角的笑意有些勉强,连脸上的褶子都平顺了许多。
她是世子妃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老人,又是世子妃身边最得力的嬷嬷。莫说秋霜阁的几个大丫鬟,就是侯府中那些有头有脸的管事谁见着她不是陪着三分笑脸。
年轻时跟在世子妃身边主事,那也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性子。只是这几年年岁上去了,人也跟着柔和下来眉眼处显出几分慈善。
王嬷嬷历来便有些看不惯皎月,总是冷着一张脸,好似谁欠了她银子似的。
看不惯归看不惯,王嬷嬷也只敢心里腹诽,不敢与外人道。只因这皎月是安秋骛小时候诚阳侯亲自拨给她的大丫鬟,虽没有丫鬟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有着一身不逊于男儿的好身手。
王嬷嬷点点头淡淡地撇了眼皎月,绕过她拾阶而上往小楼走去。
刚走了几步,还不待王嬷嬷转进假山,一道直挺挺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王嬷嬷皱了皱眉,“皎月,你什么意思?”
“太晚,请回。”皎月把手往后一指,明摆着不想让王嬷嬷进去。
王嬷嬷深吸一口气,解释道:“皎月,按照规矩,我得看着姑娘歇下才能回去。”
这是诚阳侯世子妃定下的规矩。
一到亥时初便要遣人过来看着安秋鹜安歇。十年如一日没有间断过,只道是为了安秋鹜好。
侯门贵女寝食安歇一动一静都要遵守该有的礼仪和规矩。
什么时辰起身,什么时辰用饭,什么时辰问安...诚阳侯世子妃都贴心的为安秋鹜安排得妥妥贴贴。
规矩皎月自然是知道,只是姑娘偷跑出府还没回来,现在放王嬷嬷进去岂不是漏了馅。
在皎月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王嬷嬷进去。
“把她给我轰开。”王嬷嬷眼睛一竖吩咐跟来的丫鬟。
只要拖住皎月,她就可趁机闯进去。
皎月冷着脸。这些丫鬟哪是她的对手,使个巧劲便一个叠一个地摔成一团。
“嬷嬷,请回。”
“姑娘自会安歇。”
再好的性子也禁不起皎月一再阻拦。王嬷嬷看着依旧拦住去路的皎月,险些气笑了。
“往日出来相迎都是姑娘身边的琥珀,今日换了你来,不顾嬷嬷我好言相告非要拦着我见姑娘。”
“不是姑娘不想见我,就是你不想让我见姑娘。”
王嬷嬷戳着皎月的额头,她不信这丫头还能反了天了。
“今日就是闹到世子妃面前,我也得见了姑娘的面才能安心。”
皎月冷着脸,心中却有些不知所措。
她再迟钝也知道,这事要是闹大了可不好。
世子妃对她家姑娘颇为严厉!若是知道姑娘夜晚独自出府,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
皎月拦着的双手放了下来,她回头望去,窗前那道倩影一动不动。
先把王嬷嬷迎进去,等进去了她来上一记手刀,王嬷嬷便会像屋中昏迷的琥珀一样。剩下的就等姑娘回来再拿主意。
王嬷嬷冷哼一声,只当自己的话吓住了皎月。迈步便往小楼走去。
秋霜阁之所以称为阁,是因为从院中回廊到小楼中间蜿蜒而上几十步石阶。这些石阶都凿在大大小小堆叠的假山上,迂回折旋,每十步一转,一转一景。或是种些名贵的花草,或是养些奇珍异兽。若从院外望进来,这秋霜阁就如建在仙山顶端的神仙住所。
等王嬷嬷爬上秋霜阁的阁楼,整个人都累趴在坐凳栏杆上。
她歇了口气,眼瞅着皎月气不喘脸不红得赶上来。咬咬牙轻轻推开了闺房的门走了进去。
女子闺房秀雅,一眼望去皆是郁郁葱葱的淡青色。
临窗处榻上有一女子支着头阂着眼,慵懒地半靠在引枕上。
女子身上罩着蔚蓝色大氅,长长的头发顺着大氅铺满了半张榻。
王嬷嬷柔情顿起,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半蹲着准备抽出女子握在手中的书。
刚抽出半截,女子似有所察觉缩了缩手,慢慢睁开眼睛。
“嬷嬷,你怎么来了。”女子嗓音轻轻柔柔,带着一点鼻音。睡眼惺忪地看着王嬷嬷。
王嬷嬷此时心中那口气早飞到爪哇国去了。
“姑娘,亥时,该歇下了。这卷书留着明日看罢。”王嬷嬷拿过安秋鹜手中的书,起身走至床前亲自置枕铺床。
走进来的皎月盯着她家姑娘半响,直到安秋鹜给她眨了眨眼,她才回过神去摇醒倚在榻脚的琥珀。
琥珀朦朦胧胧揉了揉眼睛,有些好奇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她记得日落时分姑娘喊她掌灯想看几页书,怎么就睡过去了,还睡在了地上?
一转头又看见站在床前的王嬷嬷,琥珀更糊涂了。这才几时,王嬷嬷怎么过来了。
但手总比脑子快,琥珀想也没想便走上前去接过王嬷嬷手中的被子,“嬷嬷,这活怎么能让您干,回头姑娘该说我们不懂事了。”
“您老快歇着去,或是陪姑娘说上几句话。这些活婢子来就行。”
王嬷嬷很是欣慰,进来看见琥珀睡过去的那点不郁也就揭过去了。
回头再看着木头似的皎月,王嬷嬷眼睛向上一挑,径直越过她走到安秋鹜面前行礼。
“嬷嬷坐。”安秋鹜抬手虚扶。
“姑娘,不是嬷嬷多嘴。夜里看书伤眼睛,以后夜里还是少看为妙。”王嬷嬷坐在矮凳上,不情不愿地接过皎月手中的茶盏。
“嬷嬷,秋鹜下次不会了。”安秋鹜柔声答着。
“还有皎月这丫头,今晚不知发了什么疯,横竖拦着老奴见姑娘。若不是老奴不放心姑娘又顾着世子妃的规矩,便给老奴几个胆子,老奴也不会擅闯姑娘的闺阁。”
王嬷嬷到底怕安秋鹜怪罪下来,又不满皎月的无端阻拦。
安秋鹜挥了挥手示意皎月出去,才笑着宽慰道:“嬷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同皎月计较。”
“她就是面冷心热的性子,任我怎么说也是难改。”
话音一转,又道:“今晚这事也怪我,贪看这书里的故事,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王嬷嬷哪敢顺着安秋鹜的话说下去。
只连声说道不敢。
“嬷嬷也知道我喜静,先前吩咐了皎月若无必要不要打扰。想是她性子直,只遵着我的话,旁的便什么都不管。嬷嬷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这次,可好!”安秋骛本就长着一张艳丽的芙蓉面,这样清清浅浅撒娇似地宽慰再忿忿不平的心绪也能抚平。
况且王嬷嬷是看着安秋鹜长大的,她话里话外透着对皎月的维护;王嬷嬷人精了大半辈子自然不会拂了这位小主子的面。
东拉西扯一番又说了几个不打紧的笑话,乐呵呵地把今晚的事揭了过去。
等王嬷嬷看着安秋鹜睡下后才下了秋霜阁,回主院去了。
夜愈发深了,明朗的圆月也被大片的乌云遮住。
秋霜阁二楼的窗户大开,屋中并未点灯,安秋鹜还是披着那身蔚蓝色大氅施施然利于窗前。
从窗子看出去,侯府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少有的点点光亮也不停地移来移去,那是护院手中的灯笼。
“皎月,若我今日没有及时回来,你打算怎么做?”安秋鹜说话依然轻轻柔柔,但比晚间与王嬷嬷说话时更爽利。
“放倒,等姑娘回来。”
“噗呲——”安秋鹜虽然猜到了,但听皎月这么脆声声地说出来还是有些忍俊不禁。
“皎月,我就说应该照着我的脸再做张面具,保不齐哪天就能用上。”安秋鹜指了指自己手中捏着的面具,双手扯着往自己脸上比划着。
虽然面具没有平展地贴在脸上,透过脸型和眉眼还是看得出来这张面具正是‘屏凡’的脸。
没错!
安秋鹜带上面具是相貌平平的屏凡,取下面具是容色艳丽的侯府二姑娘。
‘屏凡’与‘安秋鹜’是同一人!
皎月撇了撇嘴,脸色依旧冷着。
“姑娘,这面具在黑市又贵又难做。”
“姑娘给钱,婢子去做。”
得!她还能说什么。虽然侯府不差钱,但‘屏凡’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能拿到明面上来。安秋鹜有钱,但侯府的钱不能花在屏凡身上。
“琥珀有问你什么吗?”
“她聪明,没问。”
倒也是,每次她晚上出去时,皎月就打晕琥珀,装作在屋里陪她看书。只是之前总能在王嬷嬷过来之前回来,自然也就早早地叫醒了琥珀。
这种情况多来几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能察觉出有异。何况善于察言观色的琥珀。
安秋鹜伸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
皎月无声退了出去。
安秋鹜躺在床上想着明日的请安不觉有些头痛,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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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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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帷幔垂地,床榻深处的女子紧紧皱着眉,神情痛苦。
梦里一个小小的女孩跪在蒲团上,懵懂地看着上首像一座小山似的祖宗牌位。
“魏乙,她是个女娃,你把她带进祠堂干什么?”
“叔公容禀,侄子想让这孩子继承魏家金针之术。”
“荒唐!哪有女孩行医的道理,你还是趁早让你媳妇再生一个男孩继承家学才是正理!”
......
说话声远去,有一双温暖的手轻柔地抚着女孩的发顶。
“记住,一定要保管好《金针要术》。这是咋们魏家的根,是父亲的毕生所学。”
“无论何时都要记住自己是魏家人。要把行医济世牢记于心。”
有人如是说道。
女孩不知道话中含义,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供桌上放在祭品盘中的水果。她伸手扯扯旁边父亲的衣摆,想让父亲给她拿个果子吃。
扯了半天都没有得到父亲的回应,女孩不解地仰头向旁边看。旁边哪还有父亲的身影,只有密密麻麻的人群。
“午时已到,斩!”有一道声音穿过人群传到女孩耳边。
女孩好奇地转过身去,只见高高的木台上跪着一排穿白衣的人,打头那两人女孩认识,一个是刚才和她说话的父亲,另外一个是晨间给她梳头的母亲。
‘咔嚓——’大刀斩下。女孩伸出的双手和扬起的笑脸都定格在鲜血喷涌的瞬间。
“父亲!”
安秋鹜猛地从床上坐起。她睁着双眼惊恐地看着前方,好一会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安秋骛心有余悸地披衣下床。
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些梦了,久到她以为十年前的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大梦初醒才发觉血淋淋的一切都如此的真实。
天刚蒙蒙亮,梳妆台上的铜镜模糊的映出她艳丽的面容。这张脸与侯府众人温婉端庄的长相不一样,眉尖过于锋利,眼梢上挑,连鼻梁上的那颗痣都透出些许别样的风情。
安秋鹜趴在梳妆台下,数到第五块地砖时双手用力往上一按,那块地砖被她整个撬了起来。
这块地砖的底部是中空的,其中放着一个破旧的檀木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放着一卷用绸缎包起来的书。
只见书的封面写着几个颇有筋骨的篆文‘金针要术’,若是仔细看,书的右下角还写着‘上卷’两个字。
没错,安秋鹜正是十年前被皇帝灭族的‘金针圣手’魏家家主魏乙唯一的女儿。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书,思绪顺着手指的触感飘回到十年前。
那一年她还是五岁的幼童,正是依偎在父母身旁嬉笑的年纪。却在一天午睡后被奶娘捂着嘴藏于书房的密室中,透过密室的缝隙她看见有好多身穿铠甲的兵丁闯入书房。
他们拿着刀枪剑戟在书房中东翻西找,那些魏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医书被他们蛮横地撕碎,那些祖辈用过的金针被他们无情地扫落在地。正当她被吓地瑟瑟发抖时,她看见了父亲魏乙。
父亲被人像拖牲口一样拖了进来。
有人踩着他的脊背把他压在地上,踩他的人背对着密室不停地询问着什么。父亲却像没听见一样,始终温柔地注视着密室。看着父亲如此被人侮辱,她发疯似地敲打密室的墙壁,乳娘只能紧紧地把她扣在怀里。
安秋鹜后来才想明白那些人在父亲的书房怕是在找什么东西,至于是什么她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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