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年来你教她规矩,教她读书识字,教她打理庶务,这些你做的很好。”
越说谢漪澜抖的越厉害,安启辙心疼地把她揽在怀里。
“可是这些还不够。漪澜,安秋鹜是个人,是个知道喜怒哀乐还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她不是你买来的下人,必须毕恭毕敬地按照你的吩咐做事,更不能因为你的初心不在,就把她抛过脑后任意搓磨。”
“漪澜,难道这么多年你对秋鹜就没有动过一丝母女之情吗!”
安启辙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哽咽。
安秋鹜虽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是十年的父女相处,这个女儿他早就认下了。天热时女儿会亲自下厨熬一碗绿豆汤,天冷时女儿会一针一线缝制保暖的护膝...
这些点点滴滴何尝不是温暖着他捱过丧女之痛的那段日子。
怀里的谢漪澜出神地望着摆在隔断出的一架屏风,屏风上绣着百子千孙图,正中一神采飞扬的仙娥正怀抱着一个女婴,这是她怀上女儿时专门找京都最好的秀娘赶制出来的。
“启辙,你可还记得这架屏风。”
顺着谢漪澜的手看过去,安启辙茫然地摇摇头。
“这架屏凡是你搬进万芳堂就摆在这的。”
谢漪澜回过头凄楚地看着他,无声滑下几行清泪,“你看,你连这架屏凡都忘记了。是呀,你怎么会记得呢。”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安启辙,这架屏风是我怀秋鹜时找人绣的,寓意上天赐我一个乖巧的女儿,可是你竟然忘了。”
“那你还记得什么!女儿的容貌你还记得吗?女儿的声音你还记得吗?女儿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还记得吗?”
谢漪澜形似疯魔,安启辙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只要我记得就好,我记得就好。”
“至于秋霜阁那个,既然做了我谢漪澜的女儿,自然事事都要按照我女儿的习惯秉性来,容不得她说不。”
谢漪澜说完,快速的擦去脸上的泪渍。她从安启辙怀中退开整理好仪容,端着诚阳侯世子妃的派头从容离去。
安启辙半晌回过神,木然跌坐进交椅内。
万芳堂发生了什么,安秋鹜并不知道。
她此时正兴致盎然地看着校场上那匹鬃毛飘逸,皮色发亮的白马。
“宫中今年上供了几匹蒙古的乌珠穆沁白马,皇帝赏了匹给祖父。”安虎摸着白马的皮毛,有些爱不释手。
“祖父平日在道观也用不上,就送给你吧。就当作祖父提前送你的及笄礼。”
安秋鹜看着这匹傲娇的白马,喜悦之情不喻言表。
“多谢祖父,祖父对秋鹜最好了。”
安虎听着安秋鹜的感谢之言,心中只觉畅快。
这侯府小辈中,安秋鹜最得他的心。平日在道观,见到的都是些年纪不小的修道之人,哪有孙女这样乖巧的女儿家承欢膝下来得舒坦。
看着秋鹜目不转睛地看着白马,安虎心中一动。
“秋鹜,想不想上马跑两圈。”
安秋鹜娇憨地吐吐舌头,连连摆手。
“祖父,还是不要了吧,母亲...”刚说出母亲二字,又赶忙改口,“我的马技不佳,还是不骑了。”
诚阳侯年轻时也是在军中待过,还曾随着军队上过战场。
瞧着她小时候冰雪聪明便教过她御马之术,只是这些年世子妃管的有些严厉,老早就不曾御马骑行了。
只是,再不济底子还是有的。但想起今日已经惹谢漪澜生气了,安秋鹜觉得还是不骑为妙。
安秋鹜害怕,安虎可不怕得罪谢漪澜。
他冲皎月使了个眼色,皎月二话不说轻而易举地把安秋鹜提溜到马上。
白马见有人坐上来,仰头嘶鸣一声撒丫子就跑。
安秋鹜紧张地抓着缰绳,跑了一圈便心领神会地随着马儿的节奏奔跑起来。
安虎欣慰地看着一人一马。
颇有种西风渐斜,老怀宽慰之感。
“侯爷,那个人来了。”有老仆弓身禀报。
安秋鹜远远地瞧见并没在意,祖父突然回府必然是有重要的事。
她还想再跑两圈,眼睛望向远方,却冷不丁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昨晚威胁她给他治病的‘赫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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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又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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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人此时穿了身下人才穿的短打,安秋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实在是那满脸的胡子让人记忆深刻。
回廊上他与诚阳侯安虎并排而行,安秋鹜趁着安虎出了校场才弃了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二人身后。
这人到底是谁?
能劳动祖父从玄元观大老远回府,就为见他一面。
安秋鹜脑中迅速把这京都城有名有姓的王孙公子,大小官员,几个道观有名的道士都过了一遍,一个都对不上。
“姑娘,杀伐之气。”皎月冷着脸跟在安秋鹜身后。
安秋鹜一愣,转头看着她道:“你是说,跟着祖父那人身上有杀伐之气。”
“是”
“皎月,你确定吗?”
“确定。”
安秋鹜皱了皱眉,永宁朝因为皇帝常年炼丹的缘故,朝中万事决断都交予了内阁和那几个家喻户晓的司礼监太监,至此朝廷官员结党营私之风大开。尤其是这几年,不管是在府中偶尔听到父亲闲谈几句,还是以屏凡的身份混迹市井,多多少少都能听一耳朵。
更别说自先帝起击退西北鞑靼无数次叩边后,那些鞑靼人便如龟缩不出的鹌鹑,再不敢对永宁的沃土有非分之想。偶有犯边,也很快便被西北军打回老家。
于是过了几年太平日子的永宁朝便对那些武将有些弃如敝履的意味,武将总是不大受人待见。
应该说不受内阁那几位的待见。试想,谁愿意把本该装进自己兜里的银子拿出来去养那些只操练却没仗可打的武人。
安秋鹜摇了摇头,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时便觉可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休战时不养兵,若有一日那些虎狼卷土重来有他们哭的时候。
与祖父有关的武人,安秋鹜自然而然地想到军中去,那这个赫廷到底是谁!
“姑娘,不跟了?”皎月有些疑惑地看着转头离开的安秋鹜。她想的简单,姑娘既然好奇,自然是要跟到底的。
“嘘,小声些,哪有大家闺秀做这种鬼祟的事。”安秋鹜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那人和祖父都是行伍之人,后边要是跟着个人他们二人未必不知。
“皎月,你往后做事也跟琥珀学着点,别见谁都冷着张脸,说话做事有时候也不必那么‘惜字如金’。”安秋鹜当真有些怕,瞧着母亲今日那态度,关于撵皎月出府这事未必就这么算了。
“姑娘,这样。”
感觉肩膀处被什么东西戳了戳,安秋鹜不解地转过头。只见皎月勾起嘴角,大概是平日不怎么笑的缘故,牵一嘴而动全脸,五官也跟着‘勾’在一起,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安秋鹜刚想笑,眸光扫到她为了笑而涨红的脸,不知怎么心里便涌起一股酸涩感。想起母亲今日的逼迫,那点笑意硬生生地褪了下去。
她拍拍皎月的肩膀自言自语道:“罢了,不笑便不笑吧,我身边的人我总会护住的。”
皎月点头,她家姑娘说什么都对。
“姑娘,婢子可找到你了。”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地从回廊的另一边走来,焦急地唤着安秋鹜。
安秋鹜瞧了几眼才看出来是秋霜阁跟着琥珀的丫鬟。
“姑娘,琥珀姐姐叫我来寻你。说是太师府上的大姑娘过府来找你,现下正在秋霜阁由琥珀姐姐陪着,叫姑娘快些回去。”
太师府大姑娘蔡嘉懿,正是安秋鹜为数不多的闺中好友之一。
安秋鹜眼眸一亮,刚才那点愁郁之气已抛诸脑后。
安虎侧耳听了半晌,直到身后那道脚步再也听不见才大踏步领着身旁的男子往书房走去。
穆晋安哑然失笑,不知身后那姑娘是谁,竟能让这位老侯爷如此小心翼翼。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安虎背着双手,颇有些自豪之感,“赫廷不知,这是我那小孙女。别看这丫头,平日里贤淑端庄地跟着她母亲,到我这老头子面前可是古灵精怪的很。”
“若是让她跟了来,知道老夫我背着她偷偷饮酒,下次可就要在老夫耳边念叨个不停啰。”安虎从书房一堆书籍后找出一个大箱子,箱中正放着两坛红封的陈酿。
安秋鹜本是医者,诚阳侯早年又上过战场留下一身伤病,一到阴雨绵绵的季节,那些顽疾便如附骨之蛆叫人疼不欲生。
碍于不能宣之于口的身世安秋骛不好当面医治,只是托沈大夫的名义往玄元观送过药,平日若是瞧见诚阳侯饮酒便只能劝着。
穆晋安有些诧异,悄悄回京这几日倒也听说过诚阳侯府二姑娘的贤名。
这贤名正是指这二姑娘端庄贤淑的闺誉之名,倒是没想到这侯门深处的闺阁女子还有这样的性情。
转念一想,有诚阳侯这样的祖父在,养成怎样的性子都不为过。
穆晋安接过诚阳侯递过来的酒坛,有些感叹,“侯爷,您老还如从前一样,喜欢喊晋安的字”
昭毅将军穆晋安,字赫廷。
若问昭毅将军穆晋安是谁,人们便会捂住小孩的耳朵伸手往西北一指:还能是谁,西北的活阎王!杀人不眨眼的鬼君!
但要问赫廷是谁,却很少有人知道。
安虎弯腰拿出两个瓷碗,并未说话,只闷头倒出两碗酒。
他举起一碗酒,示意穆晋安举起另一碗。穆晋安眼眸一暗,顺从地举了起来。
安虎带着他面朝西北而立,酒碗一斜酒水便被浇在了地上,“这第一碗酒,敬穆家历代英魂,敬他们血洒疆场骨枯黄土,誓死守卫我永宁的百姓江山。”
穆晋安一身肃容,跟着安虎把酒浇在地上。
“这第二碗酒,敬你父亲,敬他经天纬地之才,却襟怀磊落不忍伤我永宁百年之根基。”
“这第三碗酒”安虎放下手中的酒碗,拿起酒坛颇为豪迈地碰了下另外一坛,“这酒敬你,敬你小子是条汉子,不愧是他穆家的种。”
诚阳侯哈哈一笑,抱起酒坛就往嘴里灌。往日修道的谦和之气早不见了踪影,只余一身军中之人的洒脱豪迈。
穆晋安摇摇头有些无奈,也学着他把酒坛一举,琼浆玉液般清澈的酒水顺流而下,从喉头直灌肺腑,激起一阵热辣辣的燥热之感。
安虎拍拍穆晋安的胳膊,“小子,我就说边关待久了,你迟早得染上武将的习性。你当年还不信,如今也能跟着老夫畅饮这美酒,哪像十年前,一副京都贵公子的派头。”
安虎刚说完,穆晋安便被酒呛了两口。
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这样豪饮。
“侯爷,今日找我来只是为了祭奠穆家先烈和父亲吗?”穆晋安放下酒坛,眼神平静地看着诚阳侯。
“哎,你这孩子。”安虎无声叹息,“就是太聪明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安虎有些惆怅,“过几日是你父亲的祭日,我不能亲去,只好借着今日这酒聊表哀思。”
“你每年悄悄回京,除了祭奠你父亲外,还要多逗留些时日。我想,你应该不是单纯地想陪陪你那久居将军府的母亲吧。”
这是话里有话。他每年悄悄回京避过了众多耳目,却没想到都被这位老侯爷看在眼中。
也是,身为当今天子的表兄,即使身在道观,心也是长在朝廷长在永宁朝的。
就是不知居于宫中的那位知道多少。
“你放心,宫中那位忙着炼丹修道。唯一的那点子心眼也全用在了内阁那几位身上,瞧不到西北风沙苦寒之地。”
穆晋安微微侧头,拿起酒坛饮下一口烈酒,“那侯爷,您到底想说什么。”
“你就不想知道,你父亲当年身死之事?”
“砰!”穆晋安手中的酒坛猛地往地上一杵,身上透出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请侯爷指点一二”。
安虎眯了眯眼,穆家这只乳虎早已长大,再矜贵的人在沙场浸染多年气势也不容人小觑。
安秋鹜转过假山,正看见一个穿着湘妃色衣裙的女子凭栏而立,向水中撒着鱼饵。
“嘉懿姐姐。”
安秋骛兴高采烈地跑向湖边的女子。
女子听见连忙放下手中的鱼饵,朝着安秋鹜迎来。
“跑慢点,小心地滑。”假山边铺着一圈鹅卵石,夏季雨水多,稍不留意就容易打滑。
“你这调皮的样子,若是让世子妃看见了,肯定狠狠地罚你。”蔡嘉懿亲昵地捏了捏安秋骛的鼻子,对她这样已是见怪不怪。
“好姐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姐姐不说出去,谁知道誉满京都的诚阳侯府二姑娘私底下是什么样子的。”安秋鹜摇着蔡嘉懿的胳膊,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你呀,你呀,这话也说,真不知羞。”
安秋鹜带着蔡嘉懿往湖边的凉亭走去,琥珀早就安排好了茶水点心,正候着二位姑娘。
“嘉懿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侯府找我呀,静姨没有拘着你在府里绣嫁妆吗?”
安秋鹜揶揄地看着她。
蔡嘉懿是太师府的嫡出姑娘,比安秋鹜大几岁。年前宫中下旨,把蔡嘉懿许给了怀王做正妃。
靖康帝子嗣单薄,多年来统共只有两个皇子长大成人,较小的这位正是怀王。
虽说怀王前头还有一个长兄瑞王,但皇家子嗣稀少,怀王继位的可能也不是完全没有。太师府自然要拘着蔡嘉懿,以免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蔡嘉懿脸颊一红,秀丽的面容透出几分春色。
她娇嗔地横了眼安秋骛,勉强端坐,“你这贫嘴的丫头,等你备嫁时看我怎么取笑你。”
瞧着蔡嘉懿少有的俏丽,安秋鹜只觉有趣。
原来谈婚论嫁时,再规矩的姑娘也会露出少有的顽性。
二人相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笑弯了腰。
“好了,快别笑了。我今日来可是说正事的。”
安秋鹜拿起桌上的点心,小小地咬了口,“姐姐说。”
“再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今年府中要好好操办一回,我今日是来送帖子的。”蔡嘉懿的丫鬟递过来一张烫金的帖子,琥珀走上前接过。
“就为这事?姐姐叫下面的人跑一趟就行,何必亲自过来。”
往年生辰宴也办,只是没有这么隆重,多是几家相好的姐妹一齐聚聚罢了。
“今年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即便是多了宫里的的人,太师府也是应对的来的。”
“不是,是大都督府的那位,昨日也接了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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