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中没人再理会洪堡,沙盘上两军的旗帜被移来移去,似置身硝烟弥漫的战场,战事一触即发。
洪堡无言,如被人放在主位的木偶,只是他还不知操纵木偶的这根线早就被人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
百姓们派来感谢的代表还是被放了进来。
穆晋安亲自领着他们去看望安秋鹜,日暮沉沉垂在西天,放眼望去是满目荒凉的广袤。
军中单独辟了几处帷幄用作军医医治伤员之所,材质上没有将领们住的地方好,风势一大便吹得整个帷幄摇晃,粗糙的牛毡被吹的哐哐作响。
就着昏暗的烛火,安秋鹜正翻阅一本书籍。
跟在穆晋安身后的小女孩拉着比她小的几个孩子掀开帘子就冲进了帐内,跟在其后的大人们鱼贯而入。
帘子在眼前被掀开又被合上,穆晋安的心也跟着一张一合,他就站在帘外与安秋鹜近在咫尺又似隔着山海。
江白不太明白,“将军不进去吗?”
隔了许久,他才从鼻腔里哼出个嗯字。
他不知道该如何见安秋鹜,又该如何告诉她自己就是昭毅将军穆晋安,赫廷是他的字,他从未骗她可又从始至终骗了个彻底。
自家将军心绪很复杂,江白看得明白,比刚才在中军大帐中还要复杂,见屏凡这个女人需要如此吗?
隐在暗处的天一看得头大。
江白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功夫也不错,就是这脑袋不知咋回事老是缺一根筋。
无聊的时候他就在想这小子以后可咋讨媳妇嘛!
想起自己查到的事只能硬着头皮出来回禀道:“主子,今日议事又有人在帐外偷听。”
那日在督军大帐江白发现帐外似有人偷听,出去却发现是洪堡。
只是江白察觉洪堡与他发现的那人气息全然不同,也就意味着在洪堡来之前帐外还隐匿着一人。
事关重大保险起见,穆晋安便让天一暗自查探。多日来没有什么发现,今日这人总算又有所行动。
“可看清楚是谁。”
“属下已让人拿下,只等主子前去审问。”
天一办事向来干脆利落。帷幄中传来欢声笑语,孩童一声声姐姐叫着让人心都快化了。
穆晋安似乎能看见女子扬起的嘴角和那双光彩夺目的双眸。
“走吧。”他到底没有踏入帐中。
风卷起他的墨色衣袍,他今日没有着甲,修长挺拔的身形透过帐帘映入帐内众人的眼中。
安秋鹜紧抿着唇,因为孩子们出现浮起的笑意又渐渐消失不见。
“姐姐是和将军哥哥吵架了吗?”
年幼的孩子不知何为男女之情,但知道家里的爹娘若是吵了架就会彼此隔着房门互不相见。
大人们都被稚子嘴中的话逗笑了,忙道:“姑娘别介意,小孩子童言无忌。也是那日咱们看着将军抱着您下山,见将军亲自领着咱们过来又不进帐,小孩子才有此问。”
小女孩叫陶桃,正是那日被安秋鹜护在身后的小姑娘。
小姑娘扬起稚嫩的脸,却问得极为认真。
安秋鹜勉强堆起笑,揉着陶桃头上两个毛茸茸的发髻却什么都没说。
没有吵架,怎么会吵架!她醒来已有多日,只是他一面都不肯见!
陶桃看懂了安秋鹜眼中的酸涩,小姑娘转头蹬蹬跑出帐外不过须臾拉着一个人进入帐中。
那人神情是少有的不自在,俊颜在火光晃动中微微转过头去,只留下刀削斧刻的侧颜。
不是穆晋安又是谁!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照不宣地领着孩子们出了帷幄。
帐子里瞬间空旷许多。
他站立半晌,走到桌前拿起茶碗倒水,安秋鹜也拿起放在身侧的书籍继续翻看。
面前落下大片阴影,安秋鹜只能抬头看他。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亲自把茶碗递到她唇边,他眼中缱绻的情丝似能让人溺毙其中。
“屏凡,书拿反了。”
依旧是极富有磁性的嗓音,安秋鹜眉间一跳忙把书摆正,不敢与他对视。
穆晋安却扬起唇角,难得看到她如此可爱的一面。
“喝点水。”
她乖乖地张嘴喝水。
“小月姑娘呢?怎么不见她。”
安秋鹜脑中有片刻怔愣依言道:“她照顾我这几日很是辛苦,我让她去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帘外被江白死死捂住嘴巴的皎月...
她要进去,她不能离开姑娘这么久!江白这个登徒子又碰她!
被皎月踩中脚的江白很无辜地低声乞求道:“小月姑奶奶,我求你别动了!,嘶,痛痛痛!”
也不知天一为何让他一定要拦住皎月进去,还说若是这时候进去会搅了将军的好事,到时候会责罚他的。
穆晋安点头,军中没有妇人不然也能更好的照顾她。
那小月毕竟是个年轻姑娘,总有不周到的地方。
他望着女子因喝水而湿润的唇瓣,默默转头去看一旁的烛火,“大战在即,你不宜再待在军中,一会把东西收拾好随出城的百姓回大冶城调养。”
他问过彭老,知道她身上的伤已无大碍,他也能安心了。
安秋鹜设想了很多次两人见面该说什么,却没想到兜兜转转是赶她离开。
她声音微凉,“将军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医者。大战在即,伤者必然不少,我问了彭老,西北军中军医不多,这个时候将军赶我走,岂不是会让更多伤者丧命!”
穆晋安讶然地看着她,“你喊我将军!你知道我是谁!”
安秋鹜有些心累地把摊在膝头的书籍往脸上一盖,闷闷地倒回榻上,“这得多亏将军有个好表妹,听闻将军抱我回营,三番五次的上门责问我。她也不想想,杀人如麻的昭毅将军怎会对我这等凡夫俗子动心动情!照我看,如白姑娘这般好颜色,才当得起将军的亲睐!”
这话酸溜溜的,穆晋安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却能察觉到她的心思。
这些话积压在心头许久,今日不知怎么一股脑都说了出来。说完,安秋鹜不觉攥紧身下被褥,床边那人火热的目光隔着面上的书籍她都能感觉到。
这话实在是极为羞耻,安秋鹜不是个矫情的人,此时也感觉难为情。
她扯过被褥往头上一盖,弓着背脊缩成一团。
有人轻轻扯开被角,她又大力地想盖回去,只是这人手劲太大,她又怎是对手。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他的脸近在咫尺,安秋鹜能在他眼中看到自己微红的耳垂。
“屏凡,我是昭毅将军穆晋安,赫廷是我的字。守将擅离驻地返回京都是死罪,我不能对你直言,先前是不信任你,后来是不想伤害你。”
他解释的极认真,身上似有似无的异香让她很安心。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为何?”
穆晋安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笑着道:“因为我发现自己不可自控地喜欢上一个人。屏凡,我穆晋安倾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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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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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在胸膛里跳的很快, 安秋鹜垂下眼睫耳边似乎什么都听不见,只能感受到一下比一下快的心跳声。
他就撑在她面上紧紧瞧着她,她能感觉到两人的呼吸彼此纠缠, 她慢一点他也跟着慢下来,她快一点他便紧追不放。
整个人像化开一样, 周身每一寸肌肤都溺在他火热的眼神中, 渐渐点燃一簇簇小火苗。
安秋鹜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蓦然发觉声音软地一塌糊涂, “即见君子, 云胡不喜!”
她攀着他的眼神, 最终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诗经里形容女子见到心上人喜出望外的句子, 穆晋安说出那句倾慕时这句话便在她脑中打转,绕来绕去巴不得绕到他心里去。
穆晋安眸光一亮,似有日月星辰照耀其间,而万千光辉下是比星辰还要夺目的安秋鹜。
他笑着俯身在她额头留下一吻,淡淡的克制的却让人心头微颤。
“屏凡, 以后叫我晋安吧!从知道自己心意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盼着你叫我晋安的这一天。”
安秋鹜羞涩地看着他, 唤了声“晋安。”
女子声音百转千回, 像羽毛挠在人心上酥酥麻麻。穆晋安眼神一暗心底最深处的渴望似要冲破束缚倾巢而出。
身下是女子如远山的眉, 如粼粼江波的眼,还有如樱桃般嫣红的唇。
他喉结滚动, 慢慢俯下身子...
“将军!侯爷那边让人叫你过去!”
江白略带古怪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榻上的两人像惊弓之鸟一般, 穆晋安坐直身子,安秋鹜摸索着掉在一侧的书籍。
良久见无人闯进来, 两人视线一撞都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江白见帷幄中没有应答, 试探着喊道:“将军!”
“知道了!”
江白悻悻地摸了两下鼻尖, 总觉得自家将军似乎有些不高兴?!
难道他与屏大夫当真吵架了?
穆晋安嘴里答应, 身子却纹丝不动。
安秋鹜伸出两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江白叫你呢,想是有急事,还不快去!”
她戳完想收回手,穆晋安一把抓住。
不轻不重地按在她手心上,指腹的茧子带着柔软的力度慢慢揉搓着。那日在山上她握紧匕首手心被磨肿了,这几天虽恢复不少,他这么按着还是让安秋鹜舒服的眯眼。
困意袭来,穆晋安轻声道:“屏凡你听话,我让江白送你到大冶城修养。”
床上女子瞬间睁开眼,睡意全无。
“不行!”
“为何不行?”
她若是被送回大冶城,还怎么找《金针要术》下卷!
军中的军医她只见过彭老和下午在她帘子前一晃而过的严无期。
这位太医院院使随军到西北让她吃了一惊,兜兜转转,她人虽远离了京都,可京都城里与她有关联的人却大多在此。
“鞑靼人的厉害我见识过了,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身上病症又没有好全你叫我怎么放心一个人去大冶城养伤。军中有彭老我自己也会医术,修养都是小事,若是伤患一多我也能搭把手,何乐而不为!”
穆晋安沉沉地看着她,“你来西北是不放心我身上的病症,还是为了其他事而来。”
他不是三岁的孩童,若之前一直相信她是什么逃难到京都,为父老乡亲报仇的乡间铃医;那日在山上看见她的身影时便对她的说辞起了疑。
与她相识算是意外但后面的每一步,细细揣摩似乎背后都有明确的目的。
安秋鹜被他看得脊背一僵,忙侧身躺倒回去,“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不放心你的身体。你可是我的病人,我不是说过不能让你砸了我的招牌。”
这话里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穆晋安还想劝,外面江白又提着嗓子催他。
走出帐子,军营中已点起火把,从高处望去整个营地呈圆环状有序分布,中军大帐设在了靠右后方的一处较隐蔽之地。
穆晋安走地很快,江白回头已经看不清军医帐子了,忙小跑着问,“将军,咱不送屏大夫去大冶城吗?”
夜间风声紧,吹的人牙齿打颤。
穆晋安没说话,只淡淡道:“去我帐中拿两床干净点的厚被褥给屏凡送去,吩咐下去叫各营严格执守军规,除非真的需要医治伤势的不准没事往军医所那边跑,再让人给军医所多搭建一顶帐子,你和小月手脚麻利点把屏凡的东西移过去,其他的彭老知道怎么做,你不用管。”
屏凡说的句句在理,拗不过就只能妥协,为此还问了彭老两句,彭老觉得她医术确实不错,况且扎针之术也能解决营中一些将士的疾患也算是造福西北军了。
督军帐前江白看见了世子爷安启辙身边的亲兵,他嘴里应答着一转身做事去了。
穆晋安听着身后之人离去的脚步声,嘴一抿掀起了督军帷幄的帘子。
帐中端坐着两人,正是安虎父子。
察言观色,他能看出安启辙神色不悦,老侯爷倒是一如往常。
“这是军中,不是京都的将军府,容不下什么莺莺燕燕!”
一身天青色的常服显出安启辙瘦长的身形,他比安虎高半头,说起话来总是说五分留三分再试探两分,如此斜睨着他很是少见。
穆晋安知道,这位再怎么圆滑,也是侯府中出来的世子爷未来的诚阳侯。
事出有因,错处也全在他身上。
“世子爷,屏凡不是什么莺莺燕燕,她是一名会扎针之术的女大夫。”
安启辙冷哼,刚才安虎一再告诫正事要紧,可想起最近军中的谣言心里便止不住的想质问这位昭毅将军,他名义上的未来女婿。
“无风不起浪,我就说军中这些汉子没那么闲传些有的没的,果不其然,你这个日理万机的大将军不过去了这小半日就如此亲切称呼这名女子。怎么,大将军是想娶妻前先在这西北纳房小妾!”
坐在主位上的安虎正一手执白棋一手执黑棋下的欢,闻言迅速地落下一枚黑子吃掉原位的白子,这一子下得响动有些大,引得两人侧目。
安启辙头次对自家老父亲生出些不满,“父亲你别怪我说话难听,秋鹜是我女儿,我不护着她若是有些不知轻重地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真惹得女儿伤心可就晚了!”
还提醒道:“父亲,你别忘了出门前你答应帮秋鹜看看她这未来夫婿。”
这话太过直白,有些不顾女儿家的矜持。
安虎咳嗽两声让他适可而止,“我刚才说那么多真是白费口舌。我和晋安本就有言在先,这门亲事算是权宜之计,若是秋鹜当真与晋安有缘,老天自不会拆散有缘人;若他二人无缘,你总不能让秋鹜嫁给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吧。”
况且自家孙女出门前也没直说什么帮她看看未来夫婿的话。
穆晋安一揖到底,“请世子爷放心,不管我与二姑娘未来如何,只要这桩婚事还在我就不会做对不起二姑娘的事。至于屏凡,我确实是与她早就相识,也确实心悦于她。”
他说得很诚恳,把如何入京祭奠亡父,又如何旧疾发作找到安秋鹜诊治,如此种种悉数说给安启辙听。
讲到刚才互表心迹时,安启辙再也听不下去一掀帘子出了帷幄。
棋盘上安虎落下最后一子,没输没赢是盘和棋。
“人呀,有时候何必较劲。”他这话有些说教得意味,穆晋安笑着坐到他对面,并不接话。
“你也忒实诚了,启辙如此生气是因为他是秋鹜的父亲,当父亲的为了自己的女儿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你如此说小心他因此记恨你。”
穆晋安目光灼灼地落在棋盘上,“只要侯爷与世子爷说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世子爷就算生气,也会为了大局暂且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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