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秋鹜咂咂舌,用还算康健的胳膊肘撞了撞他,“早说嘛。”
《金针要术》物归原主,也算是了却她的一桩心事,等魏家之事大白于天下他才有脸面去父亲坟前祭拜。
她想的入了神,没太注意到穆晋安晦暗的神色。
他掰过她的脸,在她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中郑重地开口:“安秋鹜,你还没回答我!”
她编造过许多故事,身份是假的,药方的出处是假的,师傅是假的;可是她的情谊是真的,比真金还真。
起先她只是倾佩他是西北军担负守护疆土和百姓重任的将士,后来与他每一次接触他都能包容和尊重她这个女大夫,他说女子行医不容易,他答应她开得天价诊金,她明白他是想让她多些钱财傍身,以后也好有个依仗。
这么多年,她没有在诚阳侯府任何人面前露出过身为魏家女儿最脆弱的一面,夜深人静她会暗自躲在青纱帐后垂泪,可是那一次他却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痕,让她别哭。
她再坚强终究是个女子,是背负着全族几百口人累累血债的女子,她也想累了倦了有人扶起她告诉她别哭,告诉她有他在什么事都别怕。
安秋鹜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情不自禁湿了眼眶,她把包扎的双手举到穆晋安面前,“穆晋安,说得话或许可以骗人,但一个人做了什么远比说了什么重要的多。你看,如果那些情谊是假的,我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寻你。”
“得知你失踪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她说着就去捶穆晋安的手臂,他手臂很硬,还没好全的双手微微有些刺痛,可安秋鹜却管不了那么多,似乎这样就能渲泄出一直积压在心底深处的恐惧和哀伤。
“你怎么能怀疑我对你的真心?你知不知道...十年前父亲和母亲还有那些叔伯就死在我面前,每一次扮作屏凡,每一次嬉戏欢笑的时候我都会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问自己是谁,问自己还记不记得到底为何要活在这世上...穆晋安,除诚阳侯府外你是我唯一的挂念,你不能...你不能怀疑我...”
她的声音逐渐哽咽,极力想控制住汹涌而出的泪水,可是不管怎么擦拭都不得其法,越想控制便越委屈,越委屈就越哭得双眼通红。
穆晋安哄她,她竟然架起双臂躲开他的触碰,只一味的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仿佛想这样把自己藏起来。
穆晋安心中一痛,他早该知道的,当年雨夜救起来的小姑娘这些年已经习惯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那些痛和那些不好的回忆不会因为她被谁重新接纳就不存在,相反有人对她越好越在乎,她便越敏感越是自责。
他张开双手顺着环抱的胳膊紧紧拥住她,“秋鹜,我信你,我只是太过担心,担心这一切会像一场梦,梦醒后一切皆空。”
安秋鹜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衣襟,穆晋安身子一僵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时不时哄孩子似的拍拍她的后背,怕她哭噎着了。
“秋鹜,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这么爱哭鼻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后面的话被安秋鹜撞过来的一肘子给堵了回去,“谁爱哭鼻子了,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她发红的眼角上挑,又露出平日里不服输的那股劲,穆晋安怜惜地抚摸着她的眼角,眼神温柔缱绻,溺地人发慌。
“好,我家秋鹜可是神医,怎会哭鼻子!都怪我这笨嘴说不来话,秋鹜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说着他还当真起身作揖行礼,低头请罪。
他生的俊俏,身姿又挺拔,这么半曲着腿行礼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安秋鹜扑哧笑出声。
原来被心爱之人哄着逗着是这种感觉,一种有再多困难都不怕的安心感。
房里一时春意盎然,蹲在窗户下的怀英听着屋里的动静险些把手里的角弓抠下两个洞来,阿爹说今日雪停了叫上她去外面猎几只野味,她去拿东西的功夫又鬼使神差地跑到这间小屋外偷听。
她还没有彻底死心,她承认那日阿爹说得在理,人家是什么两情那啥的未婚夫妻,自己再怎么喜欢也不能横啥夺爱来着。
阿爹老喜欢说这些文绉绉的话,小的时候阿娘喜欢说,阿娘去了阿爹也渐渐有了这个毛病。
可是怀英不喜欢,她就喜欢直来直去的话有啥说啥,更喜欢一望无际广阔的山林,可是阿爹的话框住了她,让她连试一试的勇气都么有。
大哥哥说过,只要是她看上的就要像进山打猎一样穷追不舍。
她紧了紧手中握着的角弓,咬咬牙便要推门而入,却被外面响起的狼嚎声生生打乱了阵脚。
“追风!你乱叫个啥!”
听着屋里没了声响,隐约响起渐近的脚步声,她猛地一跺脚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追风这几日像是认了安秋鹜为老大,整日里待在院外的草垛子上寸步不离。
如此嚎叫,想必是有什么人来了。
耶里古全身挂满了打猎的东西,推开一旁小屋的门走了出来,他手里提着弯刀,凝神朝着院外看去。
只见院门处突然冒出一队着铠甲的士兵,他认出来那是西北军的服饰铠甲,忙快走几步欲拦住快走到门前的女儿,“怀英,快回来!”
江白一行人循声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耶里古手里的弯刀,他拧眉竖眼大喝一声,“是鞑靼人,大家小心!”
便翻身跃起,直奔小院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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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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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英没见过西北军分辨不清是敌是友, 但常年狩猎的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警觉地握紧手中的角弓,搭箭拉弦一气呵成。
毕竟是小姑娘, 哪里是江白和天一的对手。
安秋鹜的失踪本就让众人痛恨雪狼,士兵丝毫不把追风放在眼里, 几人拖住它江白和天一跃过栅栏直奔怀英面门。
佩剑挑落小姑娘射过来的箭, 怀英还想再搭箭时江白已经用剑刃抵在了怀英的脖子上,“想让她活命的话, 就别动!”
耶里古僵硬地把手从箭筒上挪开, 举着手站在原地, “我不动, 你不要伤害她!”
“你会说中原话!”江白眯了眯眼,手中的剑刃往怀英的脖子又靠近了几分。
见江白控制住了小姑娘,天一配合地走上前缴了耶里古全身的武器,除了那把显眼的弯刀还有许多鞑靼人用来捕猎的小玩意。
女儿在别人手里,耶里古伟岸的身躯就像待宰的羔羊。
“这里就你们两个人?”
天一抬头打量这几间简陋的小屋, 环顾四周墙上院角处都堆着一些常用的生活器具, 怎么看都不像是鞑靼人聚集的地方。
耶里古无视身边的天一, 只紧紧盯着满面怒气的怀英, 用眼神示意她别冲动,“这里就我父女二人。”
江白低头去看小姑娘的脸, 又去瞅耶里古, 万万没想到这是父女俩。
这小姑娘的长相可一点都看不出是鞑靼人的后代。
为了安全起见,天一还是吩咐众人一一搜查这里的每一间屋子, 见耶里古没有像之前见到的鞑靼兵那般野蛮凶残便试探地问道:“最近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长相平平, 衣着朴素的女子。”说着他还用手朝上比划两下, “大概这么高, 身上应该有被猛兽抓过的伤痕。”
他回头看一眼被士兵们压制住还不忘朝着他们呲牙的追风,更觉得应该问一问。
耶里古倒是认真地听他描述,古怪地看他两眼正要说话,便见前面搜查小屋的士兵喜极而泣地冲了出来。
“江都尉,是...是大将军...大将军还活着!”
那屋是他救得那一男一女在养伤,听这伙人喊他大将军,耶里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西北能被呼为大将军的除了昭毅将军穆晋安没有别人,只是有些意外,他会救了这个他族人痛恨不已的人,他还以为只是西北军中的一个小将。
“父亲,刚才那人拿剑抵着女儿,你要为女儿报仇。”怀英忿忿不平地走到耶里古身边,指着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剑痕。
耶里古只是拍拍女儿的头,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算算日子,斋宽该来了,阿爹要等他来做一件大事。”
他眼神复杂地望向众人涌入的小屋。
怀英以为阿爹是要与大哥哥联手一起给她报仇,乖巧地点了点头。
——
江白围着穆晋安一口一个大将军,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倒好活像死了爹娘老子似的哭得撕心裂肺。
他嚎一嗓子,众人就要背过身去捂住耳朵,简直不忍直视。
穆晋安笑着让他适可而止,“本将军还活着,你这些泪留着等哪天我真的马革裹尸再流也不迟。”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江白死活趴在自家大将军面前不肯起身,长一声大将军短一声大将军,一度让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无语。
好巧不巧,安秋鹜正躺在床上养神,她好整以暇地瞧着趴在地上的江白,笑意盈盈地问道:“按礼数你是该给我行此礼,就是会不会太心急了些。”
“啊?”
众人这才看清床上还有个容貌倾城的女子,又回首看自家将军与她共处一室,都暗自低下头在心中揣测。
难不成自家大将军在成亲前要纳几房小妾吗?
天一皱着眉打量起安秋鹜,虽然没见过可总觉得不管是身量和嗓音都与屏大夫极为相似。
江白忍不住问道:“将军,这位是...”他似乎觉得说不出口,说半天忍不住用手扇两下自己的嘴巴,改口说起了别的,“你不知道,姓屏...大夫也随我们一同下山来找你,都怪我们没有看住她,一不留神就落进积雪下的沟壑里去了,那沟壑中是雪狼的老巢,等兄弟们找下去时只在头狼的尸体上找到了她的匕首,却没有看见她人。”
他从怀中拿出一把古朴的匕首,匕首被擦的锃亮。他小心翼翼瞧着穆晋安的神情,就怕他突然发火,责备他没有护好那姓屏的。
穆晋安神色如常的接过匕首,翻着面来回打量片刻才把匕首交给安秋鹜,“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这回事,我还寻思追风怎么对你如此恭敬有加,原来你杀了那群雪狼的头领。”
安秋鹜瞧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有些心虚地嗯了声把匕首收进暗袋。
江白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张嘴哑着声指指床榻上的安秋鹜又指指穆晋安,转头看向围在四周的兄弟。
天一瞧不来他那傻眼,伸手把他一拽好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样。瞧你这出息,屏大夫本就医术高超会些易容之术也属正常,怎么这世间就你会易容之术呀。”
江白听完欲要往安秋鹜面上细瞧,被穆晋安猛地一咳嗽给吓了回去。
安秋鹜这才想起江白似乎也是个易容高手,听天一刚才那话怕是误会她现在的容貌是易容过后的了,她掩唇轻笑一声并不解释。
叙旧归叙旧,外面的鞑靼人天一也没有忘记。
他请示穆晋安如何处置外面那对父女,穆晋安便简短地与他们道明自己是如何惊险地跌落山崖,最后阴差阳错地被耶里古救起。
“他是鞑靼人不错,但与他那些族人是不同的,况且又是我与屏凡的救命恩人谈不上处置。”
士兵们见识过鞑靼人的残暴,难免心有余悸,暂时在这深山的小屋中安置下来,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穆晋安派人先出山去西北军中报信,耶里古看在眼中没有阻拦,只是默默地看着士兵远去的方向出神。
穆晋安神色晦暗地看这这个比他还要壮实的大汉。
他早前调查过耶里奇这人,他们家族算是鞑靼中的最繁衍昌盛的一支,光兄弟姐妹就有数十个之多,只是他阿爹正房夫人所出的没几个,其中最为出彩的是出身正房的老大,听说年轻时极为骁勇善战,箭术能百步穿杨,只是这么多年与鞑靼交手中所知道的耶里一族的将士从未见过这位传闻中的大哥,尽是庶出的多些。
“这次占领秋山道的鞑靼元帅叫耶里奇,就在跌下山崖那一日我亲手斩下了他的头颅,把秋山道夺了回来。”
他的声音低沉,说到一个斩字时杀气弥漫。
耶里古没有回头,他保持着望向远方的姿势,在穆晋安看不见的地方眼中满是哀恸。
他离开族中时那小子拖着不太好的身体来送行,他说大哥总有一天我会踏平永宁朝的每一寸疆土,让族人不再四季奔波;到那一日阿爹就会看到我的好,接阿妈回大帐,那时他们一家人便再也不会分开。
他那时什么都没说,只是像往常一样一拳捶在他胸口,捶地他倒退几步。
他那时便预料到了,迟早都有这一天。
——
雪夜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从枝桠上落下的积雪发出几声砸地的清脆声音。
天一和江白守在穆晋安屋外,赏景看狼吹冷风,穆晋安让他们回旁边小屋去休息,这两人就是不肯。
夜愈发深了,寒风骤起吹地窗棂哐哐作响,耶里古和怀英率先熄了烛火,没一会穆晋安的房中也暗了下去,整个山坳瞬间陷入黑暗。
黑暗中人的听觉和嗅觉会格外灵敏,本来蹲坐在屋檐下的江白猛地睁眼看向院门外,旁边的天一也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马蹄落在积雪上的声音沉闷,但逃不过常年习武的江白和天一的耳朵。
江白起身小声道:“只有一个人。”
天一点头,确实只有一匹马,除此外没有其他人。
山坳隐蔽,除了那对父女认识的人以外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晚来此。
黑暗中,一人一马就在院门外停下。
雪地反射在马蹬上的光亮让江白和天一隐约瞧清几分。
天一说:“是鞑靼人的式样。”
两人纹丝不动,但都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追风还是一如既往地躺在院门口的草垛子上,幽绿色的眼珠子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又归于平静,那人也迈进了院子。
一步两步...再往前走几步,江白二人便要动手。
脚步声却在这时停下,旁边小屋中的光亮就在脚步停顿的一刻亮了起来,明晃晃的烛火映着满院的积雪,刺的两人眼睛生疼。
“进来吧。”
是耶里古的声音,那人直挺挺看向屋檐下的江白二人,露出轻蔑的笑意。
“他们没恶意,进来吧。”
耶里古再唤了声,江白二人这才揉着眼看清楚来人。
这是个年轻的鞑靼人,身高将近七尺,腰间别着弯刀,面容粗犷,眼神格外凌厉。
他视线下移盯着江白二人手中的兵刃,嗤笑一声进了耶里古的屋里。
江白被他看得火气,便要冲进去,却被天一紧紧拉住。
身后屋里两人呼吸平稳有序,他知道自家主子和屏大夫都没有休息,不是刚才被吵醒的,而是从熄灯后一直如此。
主子,莫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人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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