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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况每日一报,只要见着直奔大营的传信兵,安秋鹜无论多忙都会放下手中的东西往大帐那边去。
营里兵力留的也算充足,除了督军诚阳侯世子外,还留下两个西北军的将领。
众人体恤她,虽然不解为何堂堂侯府千金要冒着生命危险到这战火不断的西北来,还以医者的身份,但念在安虎两爷子的情面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次诱敌深入和伏击战打的不错。
如战报上所说,祖父风采不减当年,斋顿那几个哥哥起先还半信半疑,最后看到老将出马,三分怀疑也去了两分,留下一队人马,其余人等奋力与祖父带领的诱敌之兵一战,见鞑靼人上了钩,祖父虚晃一招露出破绽,佯装军阵被冲散,不敌之下带着将士们一路往后撤。
且战且走,这一撤就是几十里路,一直退到鹰涧崖。
这地两侧往外突出如鹰嘴,山壁高耸,最适合伏击。
斋顿的几个哥哥为了这份军功,竟顾不上勘测地形,急吼吼地坠在祖父身后,一入鹰涧崖万箭齐发,鞑靼死伤过半,穆晋安和祖父二人各斩下斋索陀一个儿子的首级,鞑靼大败。
心情忽上忽下,安秋鹜把信报贴进怀里,询问道:“大将军和侯爷可有受伤,他们二人可说了何时领兵回营。”
下首的传信兵抱拳答道:“姑娘放心,大将军安好,只是侯爷受了点皮外伤,幸而皎月姑娘一直护着侯爷,随身还携带着最上好的药,军医用药包扎后如今已无大碍。至于领兵回营”说着,他转向上首对着安启辙等将领,“大将军与侯爷说,再多等两日,看看斋顿那边能否按计划行事,若是有什么差池,他们也好快速应对。大将军还说要时刻注意三关内图塔的动向,之前虽切断他们与鞑靼大军的联系,但鞑靼兵力尚在他还有些盼头,如今鞑靼大军溃败,消息传进去,就算有斋顿的劝告,也要以防他狗急跳墙,做出突袭大营的事来。”
先前那次偷袭没有成功,虽说挫了他的锐气,就怕这些异族人贼心不死,誓要拼个鱼死网破。
安启辙与两位将领皆连点头,让传信兵快下去休息,他们商议片刻写好回信,还需他再带回去。
安秋鹜见他们有事商议,起身告退。
“秋鹜,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也一并写来,到时候装进我的信件里一并送过去。”
安启辙了解自己的女儿,必然时刻挂念着。
虽然不免有些女大不中留的失落感,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算能理解。
安秋鹜感激地道:“谢谢父亲,我这就去。”
说着喜笑颜开地出了大帐。
笔墨纸砚是现成的,她想了想,还没落笔自己先笑起来。
一个人有盼头时,这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有意思起来。
她给祖父和穆晋安各写了一封,揣着自己的思念和关心,跟着传信兵越过山丘奔向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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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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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一天, 穆晋安收到了大漠深处的传信。
彼时,将领们正团团围坐在大帐中,议论纷纷。
有说就应该乘胜追击, 打到鞑靼的老巢;有说鞑靼人狡诈,斋索陀就是个滑不溜秋的, 他这小儿子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之前或是缓兵之计,借他们之手排除异己;还有说抓住剩下的两个小崽子找斋索陀拿东西交换, 到时候要什么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众人各执己见, 唯有安虎和坐在上首的穆晋安不发一言。
他拆开刚送到手里的东西, 微微蹙起的眉头慢慢平息, 他把信纸转手递给安虎。
信纸上是歪扭的中原字。
大致内容是他已按计划夺取了鞑靼族内的军权,联合耶里一族发起兵变,短短时间内就控制了几大族的首领;恰巧这时兵败的两位哥哥向族中求救发兵反攻,他假装答应,等援兵一到立即斩下首级, 如今整个鞑靼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为了表示与永宁盟约的决心, 他改变主意, 把三关内的图塔留给西北军。
“诸位看看吧, 斋顿递过来的东西。”
信件在将领们手中传阅,刚才议论纷纷的言辞全都化成紧紧抿起的唇角。
见微知著, 斋顿这人若是成长起来, 鞑靼一族势必成为永宁西北关外最强劲的敌人,或许现在停战是好事, 但几十年后, 他们的下一代或是下下代还是会与鞑靼有这么一役。
如今, 永宁内患沉重, 两国都选择休养生息,作为常年征战的西北将士,心中总会有些不甘和遗憾。
“斋顿这厮倒是心狠,屠了自己亲兄弟不说,图塔可是一员猛将,就这么白白送给咱们,不知他那族长老爹晓得了会不会挣扎着从病中坐起来斥骂一番。”
另一个将领也道:“确实心狠,只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鞑靼尽在他手,舍弃一个图塔未必没有下一个下下个。舍一个,全了诚意,这本账斋顿算的明白。”
将领们赞同的点头,都望着上首的穆晋安。
事已至此就看大将军如何决策。
穆晋安正襟危坐,斜飞英挺的剑眉下是一双不怒自威的双目,他眼中的眸光似浓的化不开的黑墨。
寻常他是矜贵的谦谦公子,上了战场便是杀伐果断的铁血将军。
指腹摩挲着摊开地图上的一处,从秋山道绵延一路过三关再到大冶城,整个西北都囊括在他五指间,“从军数十载,大家有多久没有回家看看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思乡之情涌上心头,各自都回想着从军那会离开家的情形。
叔伯们道:“有二十年了吧。”
年轻将领掰着手指头,“大概七八年了。”
西北军与其他军队不同,因为穆家的缘故,从穆川再到穆晋安,一驻扎便是几十年之久,朝廷不召回营中将士们便只能一直守护在这里。
时间久了,这里俨然就是生命之中第二个家乡。
铁血汉子谁不想侍奉父母,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是这些话只可私下议论,却不敢在大将军面前提起。
若说他们只是许多年没有与亲人团聚,那穆家就是赔上了阖族性命守住西北。
朝廷每年拨给西北的军饷银钱实在有限,底下的兵们不清楚,他们这些将领可是看在眼里,最终发到手里的东西却从没有短缺过,用脑子想也知道这么大的窟窿是穆家一直在背后填补。
一军主帅的重担不仅仅是带着将士们打胜仗,更是要凝聚人心,为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着想。
当年的大都督穆川做到了,如今的大将军穆晋安也做到了,穆家几十年如一日的带着西北军偏居一隅,就凭这他们也不会把思乡之情挂在嘴边。
穆晋安这么一问,他们回头细想才发觉时光易逝,他们也不再是当年初到军营的毛头小子了,那一封封家书,一份份挂念,竟然拼凑不出记忆中完整的脸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讨论的是家中孩子几岁了,弟弟妹妹如今是何情形了,怕是比他还要高还要壮吧...
穆晋安默默地瞧着,等大家说得差不多才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诚如诸位所言,离家几十载,若再不回家看看怕是家中是否安好,妻儿老小是何模样都要记不得了。咱们建功立业的初心,又何尝不是让父母妻小过得好些,诸位打了几十年的仗,守护西北这么些年,是该荣归故里的时候了。”
大帐中安静片刻,看大将军说得言之凿凿不似开玩笑,转瞬都欢呼起来。
叔伯们更稳重些,相视片刻,朝着上首抱拳道:“大将军的意思,咱们就此顺了斋顿的意,收了三关,平了西北之乱,便班师回朝?”
班师回朝这四个字比说今日就杀到鞑靼老巢,宰了斋索陀还要艰难。
穆晋安点头称是,“诸位放心,我既然如此说自然能办得到,这次西北战事一毕便率西北军班师回朝。”
大将军的话向来一言九鼎,很快便打消了将领们眼中疑虑。
只听铠甲碰撞间,整齐划一地起立声响起,众人皆抱拳喝到‘请大将军下令。’
除夕这晚,西北军中没有像往年那样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各营匆忙用过一碗猪肉白菜馅的饺子后都忙着收拾行装,连夜整顿朝着三关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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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西北军朝着三关去的时候,秋山道大营里正击退一波围上来的鞑靼兵。
安启辙扯着嗓子让左右拉住安秋鹜,都被她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留下一句‘护好世子爷’,带着天二和几个穆晋安留下的亲卫往大帐那边去了。
上回夜袭不成,图塔也学了乖,这次从侧面攻进来,趁着营中换防的空隙杀了个措手不及。
幸好穆晋安之前提醒了营中的守将,大家都提防着,发现鞑靼兵进来后,除了先前有些荒乱外很快就稳住了阵脚。
大帐内两位将领正指挥着帐下的士兵们守好各个缺口,不能让鞑靼兵攻进来,一旦这里失守那整个秋山道又会沦落到鞑靼人手里,先前的努力全白费了。
“刘将军,南营和北营那边守卫都较弱,大军开拔后西营的储粮和军资所剩也没多少,那边四周挨着悬崖峭壁,料想图塔也不会从那里攻进来,不如把西营的兵力都调到南面和北面。”
女声清脆悦耳,刘王两位将军却是眉间微蹙,朝着身边使了个眼色,亲卫便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安秋鹜离开大帐。
“安姑娘,这里是军中大帐,不是你一个女子该来的地方。”
安秋鹜点头,却没有依言离开。
绕过亲卫,她径直走到两位将领面前,把沙盘上西营门和北营门上插着的旗子猛地推倒。
这番行为可以说是十分无礼。
军中军纪严明,就是一直护着她的天二都有些被她的举动惊到了。
刘将军怒从心头起,他本就生的魁梧,偏生安秋鹜的身份摆在那又是女子,不当便动手,只说地唾沫星子乱飞,“安姑娘,我敬你给营中几万将士解了毒,也感激你提供了很好的止血方子。但这里是将领议事的大帐,这里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将士们的生死,先前你要看信我们不拦着,但你不能随便闯进来横加干涉我们的决断,麻烦你摆正自己的位置,如今你该待的地方是军医所,而不是这。”
他一指脚下的土地,掷地有声。
安秋鹜往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地朝着刘王两位将军行了一礼。
两位将军被她这一出弄晕了头,都有些揣揣。
“二位将军莫急,听我把话说完。”
她复叉手又行了一礼。
“安姑娘,行礼也没用...”刘将军隐隐有些不耐烦,他最不喜欢这些贵人的繁文缛节,让人站也不是看也不是。
安秋鹜神色不变,只是指着被推倒旗子的两处营门道:“我刚从这两个地方过来,很清楚这两个地方如今的情形,虽说将士们勇猛,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图塔这次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定然会赶在大军回营之前奋力一搏,两位将军觉得以现在这两处的兵力能抵挡几次鞑靼的进攻?一旦南北两处营门攻破,鞑靼必将长驱直入,到那时西营的兵力再回援为时已晚,牵一发而动全身,西营又能保几时安稳呢?”
她语速有些快,似乎急于说服他二人给她说话的机会。
先前没有细瞧,现在才看清她裙摆上不是什么繁复的花纹,而是被溅染上的血迹,斑驳地缀在身上,比再多的说辞有说服力。
一方面惊诧她对形势的敏锐,更心惊她一个女子敢与鞑靼交手。
先前听手下的兵把她救村民,杀头狼的事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以为不过是夸大其词,如今却是信了几分。
只是...
刘王两位将军相视一眼,还是想请她先离开,毕竟带兵打仗他们在行,岂会任由她一个女子置讳,况且,他们也有他们的顾虑。
说出的话到底没有先前那么强硬,“安姑娘,你说的我们会考虑的,只是战场凶险还是让人先送你回营。”
说着便吩咐两旁的亲卫送她出去,这一次两三个人把她给挡在了外面。
这事确实是她冒进。
她有些踌躇地往外走,脚跟慢腾腾地离开地面,一步三回头,刘王两位将军已经重新围着沙盘和整个大营分布地图布置起来。
地图上西营的兵力集中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那里正是关着陈老三人的暗房。
天二还在劝说,再想想其他办法,毕竟是守将,大将军又不在不会有人把她的主意当回事的...
这些她心里十分清楚,只是,先前的布置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临门一脚不能就这么干看着什么都不管。
她盯着地图上那小小的一处,深呼吸,返身推开众人朝着两位将军走去。
“咚”的一声,有一块牌子似的东西砸在桌子上,硕大的穆字朝上,明晃晃地映入刘王二人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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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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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物为证, 还请两位将军听我一言。”
刘王二人面色微变,这是大将军的腰牌,平日里不会轻易许人, 没想到竟然给了她!
先前一直没说话的王将军拿起腰牌反复掂量,最后抱拳恭敬道:“姑娘请讲。”随后双手捧起腰牌递了回去。
大将军做事向来极有分寸, 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 他们二人便卖个面子先听听她如何说。
他们虽是粗人,但走到如今的位置, 并不是不知变通的榆木疙瘩。
安秋鹜收好腰牌, 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悄悄松了口气。
不到万不得已, 她也不想拿出这个东西来唬人, 稍有不慎有损穆晋安的声誉不说,一旦传回朝野势必成为别人攻讦的把柄。
她凝神聚气,走至墙上挂起的地图面前指着西营一处道:“我知二位将军的顾虑,你们是怕一旦抽调兵力,关押的三人趁乱逃了出去, 到时候不好和大将军交代, 更不好和那些在秋山道死去的将士交代。”
刘王二人心中一凛, 双手环胸眨巴几下眼睛都挑眉表示默认。
西营的兵力是肯定要抽调的, 只是什么时候动用,又如何保障西营不受到波及, 他们还一时拿不准。
大将军既然提前提醒, 自然很明白图塔的性情,知道会发生何事, 必定会早早收兵回援, 他们在赌也在等。
看他们神情便知, 自己说在他们心坎上了, 只是没有拿出具体对策他二人也就当听个响。
“如果我说二位尽管抽调此处兵力,这三人由我去看着,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嗯?
刘王二人惊诧,神情古怪地看着她。
刘将军摇头摆手,示意她不要开玩笑,“安姑娘,你确实分析的很准确,也知晓我二人如今的担忧之处,只是你身份尊贵又是女子,那三人中的程觉毕竟是一城将领,那姓陈的老头最是诡计多端,不是一般之人,姑娘说去看着又有几成把握能把人看住了,到时候真出了什么差池便不是如今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姑娘还是回军医所吧,刚才所说之言我二人权当没有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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