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莺有些怅惘,觉禅氏是位极好的母亲,可也只是封建背景下的好母亲,真到了必要关头,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秀女们踌躇满志,阿哥们倒也没闲着,康熙放话要给儿子封爵,可爵位里头也分三六九等呢,大阿哥封郡王自不消说,可剩下的三四五七八,里头总还能拎出几个拔尖的。
老三近来颇受青睐,以前皇帝每每至塞外行围、祭陵,都叫老三跟随,前年又陪着亲征噶尔丹,这份功劳,皇阿玛总不能减了他的。
可自己那回也帮着掌管正红旗大营,虽然没正式参战,皇阿玛还能厚此薄彼不成?四阿哥琢磨着这些事,浑然没注意五弟在同他说话。
五阿哥很是不满,“四哥,你怎么跟失了魂似的?”
随即醍醐灌顶,拿胳膊肘撞了撞他,“不会也被新进宫的美人给迷上了吧?”
四阿哥皱起眉头,宜妃虽在宫中四面树敌,可老五的脾气却是极好,跟诸兄弟都相处得十分融洽,唯独这倒三不着两的个性,叫人有些无语。
他还不能不搭理,“什么美人?”
五阿哥嘿嘿笑着,“就是那个瓜尔佳氏,选秀那日咱们都没见着,听说艳冠群芳,阖宫太监们都看呆了呢。”
语气里十分悠然神往。
其实来参选的多是高门显宦,又有哪个敢随便议论,他所了解的情况,一多半都是从云华口中得知——云华自然不会骗他。
明明是在太后宫中养大,却是一副淡泊名利、贪图享受的模样,连还未长成的老九都比他有志气。
胤禛免不了以兄长的身份规劝,“马上就要封爵,你该想想该如何在皇阿玛跟前表现,到时候人家封郡王,你只封个贝勒,难道不觉得羞惭?”
五阿哥笑嘻嘻道:“能有多大分别,不管封什么,哪怕只是个光头阿哥,皇阿玛还能短了咱们吃穿不成?再说有兄长你们罩着,小弟只要同沐恩泽、便与有荣焉啦。”
胤禛拿他没法子,这牛皮糖般的个性也不知随了谁,他额娘宜妃可是以骁勇著称的,怎么生出来的儿子倒胸无大志?
五阿哥不想谈论那些没影儿的话,他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名,这会子对云莺十分兴趣,“四哥,你说我要是向皇阿玛讨要那名瓜尔佳氏的秀女,皇阿玛会不会答应?”
四阿哥冷声,“你要是敢说,就只管去。”
万岁爷的性子他们还不了解吗?向来宽严并济——他可以给,底下人却不可以要。施恩施恩,只有主动赏赐的才算恩典,你去求那就成犯忌了。
胤禛自认将康熙个性摸得透熟,所以即便这回对封爵十分渴求,面上反倒愈发若无其事。
他只盼皇阿玛还记得这个儿子。
五阿哥摸摸鼻梁骨,“果然不容易吧?还是算了。”
美人虽好,踏实地活着才最重要,犯不着为这个触犯皇阿玛逆鳞。
他决定撂开手不管了。
*
云莺接到云华那边递来的消息,心情便又低落一些。
五阿哥看着糊涂颟顸,可也并非会为美色昏头之人,但凡涉及切身利害,还是相当谨慎的。
固然他对云莺十分向往,却也绝不肯开口求娶,哪怕云华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何况耳里听闻的,总不及亲眼目睹,五阿哥连见都没见过她,又怎么会被她迷住呢?
云华暗示她可以设法调去宜妃宫里,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必更容易成事——五阿哥隔三差五都得去翊坤宫请安的。
云莺叹口气,如今秀女们已经步入学规矩的阶段,虽然都住在储秀宫,但也并非日日聚在一处。其中就有几个被看好的苗子分给了不同的主位娘娘。
在嫔妃那里学规矩未必比跟着教习姑姑轻松,甚至还可能更苛刻,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一来娘娘们有自己的日程安排,不能时刻盯着,多多少少能偷点懒;二来,也能顺便打听些皇帝的喜好性情,说不定还能见到万岁呢。
马佳氏仗着亲戚情分,一早就联络好荣妃,余下的几位,小佟妃未行册封礼,算不得正式封诰,也无权调理秀女;惠妃性傲,宜妃善妒,都不是可心去处,于是惯来与世无争的永和宫就被抢破了头。
云莺因为本就无心承宠,加之看多了各类影视作品,对德妃多多少少有些偏见,便不怎么热衷。可要抢好的不容易,坏的应该挺方便吧?
云莺就盼着自己能去宜妃那里学规矩。
怎料刘太监跟上头一商议,依旧把她送去了永和宫。
云莺满脸懵逼,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堕落”了呀,故意迟到了好几回,用膳的时候又紧着好菜往碗里扒,引得一众秀女怒目而视——好吧这个也许是无心之过,她习惯了锦衣玉食,压根没想到教习姑姑会不许她们吃饱呢。
甚至连觉禅氏送她的五百两她还没花出去,入驻储秀宫那天,她本来是要象征性地赏给刘太监,可谁知刘太监假意推脱,她也就顺势收回来了——攒点钱不容易,日后没准能解燃眉之急呢,哪有随随便便花掉的道理?
说到这个刘太监也有点无语,在他看来是惯例的客套,谁知这傻乎乎的瓜尔佳氏却把客套当客气,还真就收回去了。
刘太监倒想不到她是吝啬,望着这样一副粉雕玉琢的脸儿,谁还忍心苛责呢?
偏偏傻人有傻福,德妃娘娘听说之后,点名要她过去——作为宫里混久了的老油条,刘太监当然瞧得出德妃是最有城府的。
可聪明人也最忌惮旁人聪明,只有用傻子才安心。想必德妃看上的,正是这瓜尔佳氏的愚蠢呢。
第3章 初见
云莺哪里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她就单纯觉得这般不利于办事——五阿哥又不是德妃生的,自然犯不上到永和宫请安,她即便跟着德妃学规矩,也见不着五阿哥的面。
倒是很有可能巧遇到四阿哥。
可四阿哥是最冷情最理智的人物,她还能打他的主意么?但凡露出一点苗头,只怕四阿哥就该把她撵走了。
她可不想跟浣衣局那帮苦命人为伍。
云莺哭丧着脸,“公公,不能把我调到翊坤宫去么?”
她这是肺腑之言,可刘太监明显会错了意,觉得她不识抬举。看在她前途无量份上,刘太监还是耐心帮她解释一通——别看宫里宜妃娘娘得宠,就以为跟着她能喝点肉汤了,就算皇帝往翊坤宫去得勤,那也得宜妃愿意放你出去侍奉呀。
何况宜妃德妃在万岁爷心里的位置,孰轻孰重还不一定呢。德妃包衣出身,最开始不过是孝懿皇后侍女,一步步熬到如今平起平坐的地步,你能说万岁爷不宠爱她么?就像如今朝政繁忙,可万岁爷一个月总有三五日歇在永和宫里,只这份持之以恒的稳定,便足以见得德妃分量。
刘太监帮她分析利弊,自然是希望云莺认清现实,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可他哪知云莺的心就不在万岁爷身上?
苦求无果,云莺只得垂头丧气、卷好铺盖去往永和宫中。
选秀那日德妃虽未现身,可早已听闻有这么个人——多半是马佳氏之流将消息放出去的,小小年纪,没学着她姑姑的气量,倒学了一肚子阴谋算计,以为把瓜尔佳氏推出去当出头椽子,自己就能安坐钓鱼台了么?
因云莺艳名太盛,德妃起初也有些忌惮,生怕是个薄命轻佻的狐媚子,当初的僖嫔不就是工于内媚、处处争风吃醋,以致于万岁爷渐次不喜,封嫔的时候还把她排到最末。
万岁爷还是喜欢偏福相的女子为他生儿育女,自从三任皇后相继离丧之后,便更是这般。
瓜尔佳氏的容貌就很令德妃放心,肌肤并非一味惨白,反而气色红润,两腮原是相当丰盈,却沿着下颌骨急促地往里收,形成一个尖尖小小的下巴,真真称得上骨肉匀停,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
配上那头黑鬒鬒的秀发,更令人观之可亲,远非宜妃那般高傲美艳,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同样的类型留一个便够了,多的也入不了万岁法眼。
就是神情有些畏缩,想必才从家里出来,不适应宫中处境。
脾气可以慢慢调理,选个好苗子最要紧。德妃便笑道:“你初来乍到,在储秀宫住得可还习惯?本宫原该早些去储秀宫探视,偏近来事忙,竟浑忘了。”
一副相见恨晚的架势。
对面虽然和蔼,云莺哪敢和这位娘娘套近乎,忙陪笑道:“臣女住得很好,劳娘娘牵挂。”
康熙没给她名分,她索性以臣女自称——本来她也没打算嫁他,只把他当未来老公公看待。
德妃还待叙几句寒温,外头却通传四阿哥造访,只得收声,“你先下去吧。”
云莺忙不迭告退,可到门外才想起,德妃没跟她说住哪个殿呀,总不能胡乱找间房就睡吧?
忽一眼瞥见有个穿玄色衣裳的人过来,云莺赶紧垂头,安静侍立一旁,她没见过诸位阿哥,但衣裳上的纹样还是认得出的。
四阿哥脚下却是慢吞吞的,仿佛压根不着急见他母妃一般,等到了云莺跟前方才驻足,“你是内务府新调来的宫女?”
云莺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只能装聋作哑,有的人天生耳朵不好使那也很正常嘛。
四阿哥轻笑了下,似欲再度垂询,幸亏德妃催促起来,方才转身朝里走去。
云莺松了口气,望着四阿哥背影有些好奇,这非早非晚的,四阿哥怎么会过来,不是说母子俩不亲近吗?
不过四阿哥的背影还是挺清俊潇洒的,云莺稍稍放心,哥哥长这样,当弟弟的想必也难看不到哪儿去。
她不愿嫁老汉、可也不想嫁个丑相公呀!
德妃对外人轻言细语,对亲儿子就不怎么客气了,冷冰冰道:“听说你去找了佟国维?还送了几支山参过去?”
四阿哥静静说道:“外甥孝顺舅舅,不是应该的吗?”
德妃恨不得一巴掌扇他脸上,奈何儿子大了,得顾及他颜面,只能忍住气,“你好糊涂,那佟家岂是能随便沾染的?莫说你只是蒙孝懿皇后抚育过几年,即便你真是她亲生,这时也不该轻举妄动!”
外头正为了封爵之事闹心,他倒好,巴巴地将把柄往人手里送,生怕万岁爷不怀疑他结交重臣?连行贿的证据都留下了。
德妃冷笑道:“你以为佟国维当真会帮你?他是皇上的国舅,也不止你一个外甥,你倒自视颇高,以为有几斤几两似的。”
话说得伤人,非如此却不足以警醒——她想不到老四会这样愚蠢,最紧要的关头偏沉不住气。
四阿哥早已习惯听这些话,面庞甚至有些麻木,他自嘲地笑笑,“连您都不肯帮我,我还能求谁呢?”
据他所知,这阵子惠妃宜妃荣妃等人没少在皇阿玛跟前使劲,无不想帮自家儿子求个好前程,唯独德妃一言不发,没为他提过半句——有时候四阿哥真怀疑德妃的心是石头做的,就算少了十来年的抚养之恩,难道连母子之情都一并隔绝了?
德妃面容微怔,莫非他还念着这茬,以为自己是故意不帮他请封的?
无端又有些恼火,旁人看不出她脾气倒罢了,连老四也误会。德妃气道:“你当她们做些好事!你皇阿玛素来多疑,又独断专行,难道吹几句枕头风、阿谀奉承一番,他就肯听了?未免把万岁爷想得太糊涂了些!”
四阿哥淡淡道:“说来说去,总归是怕连累自个儿。”
人家是母子同心其利断金,到他这里却成了桥归桥路归路,在额娘心里,他到底是比不上十四弟的。
德妃几乎吐血,她怎生了这么个听不懂人话的逆子?
多说无益,德妃只能冷处理,“你今日心浮气躁,本宫便不留你了。只一句你须记着,佟家并非登天梯,急功近利不可取,谨言慎行才是立身之道。”
四阿哥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平静俯身施礼,扬长而去。
耳边传来清脆的瓷器落地声,想是德妃盛怒之下砸了个茶杯。
四阿哥恍若未闻,倒是云莺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乖乖,这德妃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好脾气呀——再想不到是四爷太过叛逆之故。
忽一眼瞥见有块淡青色的轻纱飘在地上,云莺只能硬着头皮拾起,“殿下,您掉了帕子。”
他都把她错认成宫女了,那自然得尽到宫女的本分才行。
四阿哥瞥见那双葱白的皓腕,嫩生生的,如菱藕一般,若是外头粗使的杂役,未免太过秀气。
他伸手接过,语气并没有太多感激,“多谢。”
皇阿哥们向来如此,当惯了天之骄子,自然目中无人。
云莺也不在意,冷不防却听见四爷开口,“你姓什么?”
只问姓氏而不问名讳,那自然出于对女子的尊重。云莺一时也来不及圆谎,只能干巴巴道:“奴婢瓜尔佳氏。”
四阿哥嗯了声,也不知起没起疑,好在只是旁若无人地回去了。
云莺想起自己还没问明白住处呢,这会子也不好进去叨扰,只能央求德妃身边的二等宫女,“挽星姐姐,您能帮我传句话么?”
挽星本不欲多管闲事,架不住她软磨硬泡——这瓜尔佳氏也不知怎么长的,竟得天独厚,给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看,莫说男子,连自己都要酥了。
只好自认倒霉,陪着笑脸进去侍奉,顺便叫人打扫那些散落的碎瓷。
没多会儿出来,给云莺指了指西面的方向。西配殿虽不比东配殿富丽精美,但在永和宫也是数一数二的舒坦了,德妃显然将云莺视为奇货可居,没打算亏待她。
云莺千恩万谢,又殷勤示好,“姐姐,我来帮你打扫罢。”
想必德妃的气已消得差不多了,只要不靠近便没事。
挽星瞥了眼她衣袖下柔若无骨的小手,叹道:“算了,你这般金枝玉叶,回头若被瓷片给割伤了,娘娘更得怪罪。”
到底不肯让云莺去干粗活,哪怕云莺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她的忙。
云莺觉得额娘大概是误会了,这后宫里并非觉禅氏所说的那么险恶,至少她迄今为止见到的还是好人多。
世界真美好。
挽星瞅着她傻乎乎模样,唯有摇头,这种大概就是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的,娘娘选她倒是选对了。
心里反而有点惋惜,瓜尔佳这种脾性,放在寻常人家再合适不过,她将是最贤惠的妻子,最体贴的母亲,最和睦的妯娌。
可偏偏入了皇家,真真如明珠暗投。
第4章 桃酥
既来之则安之,命运把她送到永和宫里,她只能另想办法。
云莺暂且收心,一面把自己融入到秀女的身份里,一面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再联络上云华——即便最终离不开这牢笼,她只抱定一条宗旨,她绝不要伺候老皇帝,纵使德妃要把她推到康熙身边,她也是坚决不从的。
可不当嫔妃能有什么出路,这个她没想过,真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那也只能去浣衣局或者圊厕行呗。
云莺秀气的鼻子慢慢皱起,仿佛已经嗅到那股难闻的味道。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一定要让她遇上五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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