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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堂——畸人【完结】

时间:2024-04-18 14:34:29  作者:畸人【完结】
  出了弄堂,两人的肚子唱戏似的你一句我一句,一个音九转十八弯,唱的都是“饿”,也不讲究了,就近找了一家苏州面馆点了两碗三虾面充饥。
  谈司珂抱歉道:“本来是说看完电影好好请你吃顿饭,遇上这样的事,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下一次见到孩子我先把眼睛闭上,五只眼睛都闭上!”
  “下一次兴许不是遇上孩子了,也许换做别的什么事了。”
  “什么地方是没有人的?”
  “什么地方都有人,有路的地方就有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一个人呢,然后拉着你的衣袖可怜道‘先生,好心人,救救我吧。’”
  谈司珂这才留意到自己的衣袖上面盖着一块黑黑的小手印,甚至连手指的螺纹都印了上去,他的衣服又是那样的白,宛如在白纸上签字画押一样,幡然醒悟道:“还是黑色耐脏。”
  朱丹道:“我是喜欢白色的,至少脏了你还知道哪里脏了。看不出来的脏,才可怕嘞,穿绸子吃粗糠——表面光。”
第三十九章
  他们吃完面出来的时候天下起了毛毛雨,朱丹张开手,感受羽毛似的轻飘飘的一滴雨落在手心,似有若无,让人怅然。
  谈司珂也学着她张开手掌接雨,半天等来一滴雨,浸入手纹有种久旱逢甘霖的喜悦,仰头望了望天,不安道:“得快些送你回去了,只怕这雨待会要下大。”
  朱丹连忙踮起脚捂住他的嘴,恨不得把他说的话从空中攫住塞回去。因为先前的一语成谶,谈司珂自己也没了信心,默默地走到路边的梧桐树上摸了两把,不敢再言,急急叫了两辆黄包车。朱丹怎么也不肯让他送她回去,谈司珂拗不过她,只好匆匆道别,各自往家奔去,半道雨越下越大,倾盆之势,朱丹到家时浑身湿透,像是从江海里打捞上来的落水狗,尽管及时洗了热水澡,仍然还是生病了,她原本就是那种不大能受寒的体质。
  她脑袋烧着,像一个小炉子,文火炖着,仿佛听得见脑浆咕噜咕噜冒着泡的声音。人烧糊涂了,总是在做梦,一个梦接一个梦,志怪小说似的梦,人都变了样,扭曲了,时空也扭曲了,天旋地转的。
  周兰芝给她降温到半夜,迟迟不见退烧,慌了神,狠下心去拨通了陈公馆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老妈子,不大高兴的问她是谁。
  “这么晚打电话实在是打扰了,我找陈先生,哎,我是他公司的同事,公司临时出了问题,能麻烦你通知陈先生来听个电话吗?”
  “喔。半夜三更的,公司再有事不能明早说吗,这个点了,不好去叫醒的,这样,您留一下名字,我待明早先生一睁眼,我就转告他。”
  王妈见对面挂了电话,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那女人说是公司的,可她不信,她以往可没少接公司打来的电话,男的女的都有,没有她这样式的,说话不清不楚,藏着猫腻。
  王妈也是赌一赌这通电话对陈先生重要,冒着危险上去敲了敲门。
  “谁呀。”文珊梦中惊醒道。
  “太太,是我。”
  “王妈,你这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鬼。”
  “太太,公司有急事找先生。”
  陈治桦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思索了片刻道:“谁找我?”
  “没说。”
  文珊又问:“男的女的。”
  王妈如实道:“女的。”
  文珊捻亮床头灯,判官似的冷冷注视着陈治桦,审问道:“女的,哪个女的?”
  “我怎么知道!你继续睡会吧,我去公司看看。”
  “你不许走!”
  文珊攀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坐回床沿,不让他走。但陈治桦疑心可能是公寓那边打来的电话,心急如焚地推开她,缓了口气道:“我去去就回。”
  文珊攀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坐回床沿,不让他走。但陈治桦疑心可能是公寓那边打来的电话,心急如焚地推开她,缓了口气道:“我去去就回。”
  陈治桦拉开门,王妈还在外头候着,连忙上前提醒道:“先生,还穿着睡衣呢!”
  “你进去帮我把衣服拿出来,我去书房换。”
  “好的先生。”
  文珊见到王妈进来,气得把床头柜上的水杯掀到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王妈避着玻璃渣子去衣橱里取两件衣裳,叮嘱道:“太太你可千万别下床,我待会就来清理,你坐会消消气,马上就来哎。”
  晚上应声大,一点儿动静都听得真切,思琪赶来看见一地狼藉,心生恐惧道:“妈妈,出什么事了,爸爸呢?”
  文珊不说话,一脸的失魂落魄,她的魂魄也被打破了,碎了一地。
  念之站在门外看了看,觉得无事又插着兜回去睡觉了。
  文珊受了刺激似的嚷道:“他像谁?这样的没心没肺!”
  思琪搂着她安慰道:“他像爸爸,我像妈妈。”
  王妈拿着扫帚进来扫地,叹了口气道:“太太,电话是我接的,那女的真的只说公司有事,旁的话一句没说,你让先生去看看也好,有事处理事情,没事自然很快也就回来了。”
  “那女的年轻吗?”
  王妈回忆道:“唷,还真不年轻,听着挺成熟的。”
  文珊的心咯噔一沉,她倒是宁愿是个年轻的,她顿时不安地抓住思琪的手臂,想了想道:“女儿,你得帮帮妈妈,妈妈只有你了。”
  思琪道:“怎么帮?”
  文珊睨了一眼王妈,王妈察觉到了,利落的扫完退下。文珊确认她走远了方才小声道:“往后你得盯着点你爸爸,在公司见什么人,下了班去哪儿应酬,都得回来告诉我。”
  “你要我跟踪爸爸?”
  “是为了这个家,你爸爸外头可能有别的女人了。”
  思琪简直不敢相信,摇头道:“不可能,就算全天下的男人不忠,爸爸也不会的,他是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的爸爸。”
  “从前敢这么说,现在可不敢保证了,你要知道女人在婚姻里是完全是一只猎犬,猫偷不偷腥,一闻就知道了。你爸爸这段时间好几次夜不归家了,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也被他骗了,以为他睡公司,现在想想,哪有什么业务需要他那样黑白颠倒的忙!”
  周兰芝守着朱丹,看着墙上钟表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无线电开着却没有声音,只有一点点蓝光忽闪忽闪。
  朱丹迷迷糊糊中睁开红红的兔子一样的眼睛,没头没脑的来一句:“姆妈,他嘴开过光。”
  兰芝忙问:“谁嘴开过光?”
  她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门被敲响的时候,周兰芝整个人为之一振,她几乎是不能自控的紧紧抱住他,从中汲取某种力量。
  见她这样,陈治桦连问也不用问,一下子笃定了是她打的电话,而他幸好来了。
  周兰芝试着唤醒朱丹,轻声道:“看看谁来了,好孩子,阿拉这就上医院去。”
  朱丹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陈治桦,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呢喃道:“爸爸。”
  陈治桦喜极而泣,握住她的手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一遍又一遍,认真地听她喊他爸爸。
  周兰芝也颇为感动道:“她现在肯认侬当爸爸,等伊清醒了,又弗晓得肯不肯认唻。”
  陈治桦捏了捏她滚烫的手道:“没关系的,认不认我们都是一家人,赖不掉的,孩子烧的实在厉害,兰芝你把东西拿好,车就在下面候着。”
第四十章
  朱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她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看世界都是两样的,像是有人趁她熟睡时擦洗了她的眼球,一睁眼,窗明几净,看什么都是亮白的,崭新的,唯独人是旧的,泛黄的,憔悴的。
  窗外有鸟啁啾,掠过窗前,也是来探病似的。
  朱丹轻声唤了唤“姆妈。”
  周兰芝正倚在床边打盹,听到一点儿声音立马惊醒,愣了愣,高兴道:“终于醒了。”又上前用额头试了试温度,发现烧也退了,这才安心,问道:“饿不饿?”
  朱丹摇了摇头。
  “那晚上回家给侬炖排骨汤……爸爸在外面一直陪着呢,我喊伊进来!”
  朱丹下意识地抓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
  周兰芝有点失望道:“傻孩子,侬昨晚喊伊爸爸还记得吗。”
  朱丹否认道:“不可能。”
  “侬果然是病糊涂了,但是囡囡啊,侬喊伊爸爸,伊高兴,我没见伊这样高兴过,好孩子,听姆妈的话,别在拗了喔。”
  她是听人劝的,陈治桦进来的时候,她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仍是喊出了那句“爸爸”。他高兴地落了泪,象征性的几滴,他这样成功又上了年纪的男人,眼泪是比黄金还要珍贵些的。
  她是听人劝的,陈治桦进来的时候,她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仍是喊出了那句“爸爸”。他高兴地落了泪,象征性的几滴,他这样成功又上了年纪的男人,眼泪是比黄金还要珍贵些的。
  陈治桦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眶,摸了摸她凌乱的头发称赞道:“好孩子。”
  朱丹心里说不出的奇怪,她觉得自己不像是十六岁,像六岁,因为嘴甜喊了人被夸是好孩子,可是这样的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病房门是虚掩的,探出个脑袋,弱弱喊了声“陈总”。
  朱丹认出是黄经理,顿时慌了神,脑子里生出许多不好的念头。
  黄经理也是一眼认出了朱丹,脱口道:“葛小姐?”
  “你们认识?”陈治桦问朱丹。
  朱丹迟疑地点点头,黄经理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直接钻了进来,毕恭毕敬道:“陈总,葛小姐也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呀。”
  黄经理看陈治桦的表情显然云里雾里,又接着解释道:“葛小姐是公司派给孔小姐的伴唱,您不知道这件事啊?阿对了,我这趟着急赶来是为了向您汇报,这孔小姐啊联系不上,今晚的演出估计是要泡汤了,要不要安排公司别的艺人顶上?”
  陈治桦摩挲着无名指的金戒指,沉思片刻道:“让小白云去吧。”
  朱丹听到这方才想起今晚琉璃在天蟾舞台有场演出,她这一病,倒是耽误了琉璃的大事。之后解释定是要解释的,但现在还得再让她恨上一会儿,她这么一想,心里更是烦躁不安,蹙着眉,满脸的不愉快。
  朱丹听到这方才想起今晚琉璃在天蟾舞台有场演出,她这一病,倒是耽误了琉璃的大事。之后解释定是要解释的,但现在还得再让她恨上一会儿,她这么一想,心里更是烦躁不安,蹙着眉,满脸的不愉快。
  黄经理很暧昧地瞥了一眼朱丹,讪讪笑道:“葛小姐这是哪里不舒服?”
  周兰芝替她答道:“受了点风寒。”
  黄经理还想问点什么,陈治桦率先下了逐客令,差他速回公司办事去。他一走周兰芝便发作道:“什么伴唱?什么艺人?你们父女两人瞒着我在搞什么鬼?”
  陈治桦委屈道:“兰芝你先消消气,这事我也是刚刚知晓,朱丹啊,你告诉爸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朱丹觉得忽然有一副枷锁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方才她还是个病人,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成了带着镣铐的犯人,人一旦被逼到了绝境,竟也什么都不怕了,坦然道:“是的,黄经理说的没错,我去百乐门唱歌了。”
  周兰芝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甩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捂着胸口骂道:“下贱货!我苦口婆心劝侬覅唱歌,覅唱歌,侬都当作耳旁风欸,非要气死我侬才罢休是伐!”
  她这一掌甩得极其用力,朱丹险些从床上翻下去,半个身子悬在床边摇摇欲坠,陈治桦连忙上前去扶,痛心道:“兰芝你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干嘛打孩子!”说完弯下腰来面对面问朱丹:“你是公司签的歌女吗?”
  朱丹捂住耳朵,耳鸣过后方才听清人声,陈治桦又重复问了一遍,她倔着一张脸道:“不是,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一个伴唱而已。”
  “别骗爸爸了,公司可没有什么伴唱。”
  “别骗爸爸了,公司可没有什么伴唱。”
  “有的。”
  “你要不说,我待会就去公司查,你别忘了,我是总经理!”
  朱丹望了望虚掩着的门道:“爸爸,你去把门关起来我再讲。”
  陈治桦关门的时候赫然发现黄经理正贴在门上偷听,一拉门,怒道:“黄经理,你好大胆子!什么也别说,你被解雇了!”
  “陈总,不妥吧,我刚才可是听到了不少东西呢。”
  “怎么,凭你也想敲我竹竿?”
  “还不是您先不仁我才不义,我也不图什么,只要您别辞退我,这件事我保证替您瞒得严严实实的,不然,也别怪我在您太太面前多嘴多舌,搅得您家里头不得安宁。”
  陈治桦反倒笑道:“我刚好烦恼不知怎么跟太太开口,不妨就劳你替我去通知一声罢。”
  黄经理见唯一的筹码也没了,愤愤道:“好!好!你等着吧,我这就去告诉陈太太去!”
  黄经理前脚刚走,陈治桦后脚就去医院前台打了通电话——
  “顾先生,是我治桦,眼下有一桩急事需要拜托你……哎,谢谢,此人是我们公司的经理,姓黄,名白延——多谢多谢,择日一聚,哎,好的好的,那就拜托你了。”
  陈治桦打完电话仍心有余悸,也不敢在医院继续逗留,拿了药直接送周兰芝母女回了公寓,坐在沙发上点了一只雪茄抽了起来,周兰芝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抽着烟,翘着腿,两种烟草气味交织弥散,宛如在罂粟地里放了一把火,妖红的罂粟花瓣被火焰一寸寸吞噬,似乎连盘旋升空的烟雾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陈治桦打完电话仍心有余悸,也不敢在医院继续逗留,拿了药直接送周兰芝母女回了公寓,坐在沙发上点了一只雪茄抽了起来,周兰芝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抽着烟,翘着腿,两种烟草气味交织弥散,宛如在罂粟地里放了一把火,妖红的罂粟花瓣被火焰一寸寸吞噬,似乎连盘旋升空的烟雾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朱丹端着一条餐凳坐在上风处,眼睛追踪着飘渺的烟雾,谨慎地说:“这事错在我,希望我说完爸爸不要怪罪琉璃,也不要解约她,可以吗?”
  陈治桦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定睛望着她道:“私事我可以听你的,但是要是涉及公司,那得按照公司的规矩办。”
  “爸爸!求求你了!”
  “你这孩子,事情还没说,先开口求我了,看来这件事情不小啊——你先说,我看情况处理。”
  朱丹这才鼓起勇气道:“我……我替琉璃假唱了。”
  “什么!?”陈治桦和周兰芝几乎同时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面面相觑片刻,又同时坠回沙发里,烟灰弹的到处都是,两人连忙掸掉身上的烟灰,诘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第四十一章
  朱丹嗫嚅道:“从电台举办的评选开始……”
  “啊?”
  两人的表情是一致的愤怒、震惊以及难以置信。朱丹赫然发现他们此时看起来很具有所谓的夫妻相,又从他们衰老的五官上隐隐约约联想到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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