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城接过酒杯拿在手里把玩,扬声笑道:“喔,密斯贺这身肉,是夜夜用酒喂出来的,说起来,在座的都有功劳。”
邻桌的客人听见了,都跟着起哄,拍手喊着再一杯!再一杯!
贺雪招架不住,被迫又饮了一杯,抖了抖奶子道:“你看,就是你们哄我喝酒,过几日又要说我长胖啦!”
她是丰腴的那一类胖,四肢是纤细的,胖都胖在了胸和臀上,她这样的身材穿太正式的衣服也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她穿旗袍的时候,太太们是要跟在后头指指点点的,好好的一件衣服叫她这么一穿,倒也是犯罪了。
爵士乐骤停,主持人踢踏着上台报幕,他的嗓音透过麦克风的修饰更加富有磁性,他一拍手,灯光骤然暗淡,人们在昏暗中灼灼望着舞台的方向,等待某个奇迹似的目不转睛,舞台中心洒出一圈紫光,光打在脸上太亮,看不清五官,月牙白的连衣裙也染成了粉紫色,坠着银色的亮片,布灵布灵的,飘着仙气。
琉璃望着台下,黑魆魆的坐满了人,一双双蓝而亮的眼睛射在她的身上,她娇羞的张嘴唱到:“我一见你呀,就喜欢喜欢喜欢你;你一见我呀,心中就欢喜欢喜欢喜……”
琉璃望着台下,黑魆魆的坐满了人,一双双蓝而亮的眼睛射在她的身上,她娇羞的张嘴唱到:“我一见你呀,就喜欢喜欢喜欢你;你一见我呀,心中就欢喜欢喜欢喜……”
缤纷的灯光开始闪烁,她一手握着落地麦克风的支架,将嘴凑近了麦的发声位置,随着音乐轻轻摇晃着四肢,她是天生的演员。
舞女拉着客人跳舞,紧紧贴着,皮鞋与高跟鞋的踢踏声卡着节奏,是除了萨克斯、小号、吉他,小提琴以外的另一种打击乐器。
越城拉着越珒一道伏在栏杆上,炫耀道:“怎么样,我家小琉璃的歌声是不是宛如天籁。”
越珒呷了口酒道:“是不错,可惜,被陈总签了。”
“金色唱片的资源也不错,我家小琉璃有实力,签给谁都能火。”
越珒觉得这酒越喝越酸,蹙眉道:“一口一个你家你家,追到手了吗?”
“你……你放心,迟早是我的!”
越城喊来经理,吩咐他去买九十九朵红玫瑰花送上台去。
贺雪拈酸吃醋道:“唷,我都不记得上一次收到玫瑰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嗐,向来只见新人笑,哪里闻得旧人哭。”
说着佯装抹泪,拨了拨纤长浓郁的睫毛。
越城连忙喊住了姚经理,望着贺雪道:“另外,再来一束九十九送给密斯贺。”
姚经理乐开了花,点头如捣蒜。贺雪咬了咬指甲,朝着他啐出指甲壳,傲慢道:“犯嫌死了,我堂堂舞皇后竟然和一个小歌女收一样的东西,顾二少爷是诚了心要作践我!”
姚经理乐开了花,点头如捣蒜。贺雪咬了咬指甲,朝着他啐出指甲壳,傲慢道:“犯嫌死了,我堂堂舞皇后竟然和一个小歌女收一样的东西,顾二少爷是诚了心要作践我!”
越城被她缠住了,左右不是,气得连灌自己两杯白兰地。
越珒突然开口道:“姚经理,那就替我送密斯贺九百九十九朵晚香玉,不许拒收,你要不喜欢可以丢掉。”
他是顶懂花语的,送花就像是挑衣服一样,讲究适合两字。他思忖着送百乐门的“埃及艳后”晚香玉,再适合不过了,都是危险的东西,鸦片一样,不吸有瘾,吸了有毒,是在危险的边缘攫取一丝快乐。
越城不耐烦道:“姚经理,快去呀,再晚些台上可就唱完了!”
姚经理连忙吩咐手下全城买花,九十九朵玫瑰兴许一个花店就能买到,九百九十九朵晚香玉,怕是要费些功夫,开了几辆汽车去买,幸好在最后一曲的尾音赶来了,姚经理亲自捧着一束硕大的红玫瑰上台,对着麦克风道:“九十九朵红玫瑰,代顾越城先生赠。”
琉璃这才知道,顾越城也来了,又惊又喜,抱着花,在一片掌声中退了场,急忙跑到后台去寻朱丹,激动地抱着她久久不肯撒手,趴在耳边小声道:“好朱丹,你实在是太棒了,不愧是小周璇!”
黄经理走过来传话道:“顾越城先生邀请孔小姐去上面坐坐。”
“好,我们这就来。”
朱丹婉拒道:“我就不去了吧,我在化妆室等你。”
朱丹婉拒道:“我就不去了吧,我在化妆室等你。”
琉璃挽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劝道:“哎呀,来都来了,好好玩一玩嘛。”
朱丹蹙眉道:“我不大适应这样的环境。”
琉璃笑嘻嘻道:“凡事都有第一次,适应适应就适应了。”
越城一见琉璃,便主动搂了上去,咬着耳朵道:“唱得极好,我脑子里全是喜欢喜欢喜欢你。”
琉璃别过脸道:“那是歌词!你少自作多情了,谁喜欢你啊。”
越城笑道:“这歌好,下次多唱给我听。”
琉璃掐了掐他大腿,难为情道:“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
越城这才注意到朱丹也在,故意提高嗓门道:“唷,这不是葛小姐嘛!”
越珒耳朵一颤,不受控制地转头看去,只见她徐徐走来,羞赧道:“顾——先生,好久不见。”
第三十五章
越城殷勤地替琉璃拉开椅子,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转头冲越珒龇牙咧嘴道:“你看,听我的,没白来。”
越珒不理他,绅士地拉开椅子,道:“葛小姐,请——”
朱丹道:“谢谢。”
越珒坐在旁边架起腿道:“你我不必客气。”
他抬起胳膊打了个响指,服务生旋即走来,弯身道:“您请吩咐。”
越珒问道:“想喝什么?”
朱丹道:“果汁吧。”
越城咂嘴道:“来百乐门喝果汁太扫兴了,这样,我来点,两杯红酒。”
琉璃抱不平道:“喝果汁怎么了!”
越城哑言。
越珒笑着解围道:“红酒又叫葡萄酒,也算是果汁。”
朱丹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我自从习了这首诗,一直认为葡萄酒就该装在夜光杯里才是。”
越城晃了晃高脚玻璃杯道:“夜光杯……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越珒道:“你忘了,家里刚好有一套,八杯一壶,墨绿色,说是祁连山的玉。”
朱丹惊喜道:“那夜光杯可真的会发光?”
“嗯,碧绿的光,有点像夜明珠发出的光。”
朱丹撇嘴道:“你拿了一样我没见过的东西比喻另一样我没见过的东西,就算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琉璃一面嗑瓜子一面起哄道:“的确,我看你们两个就是故意的!这些东西在古代寻常老百姓也见不着,更别说现在了。”
越城闻言,眉飞色舞道:“巧了,我家什么不多,就是宝贝多,夜明珠还真有。”
琉璃将信将疑,见越珒笑着点点头,她才算是信了。
越城坏笑着从琉璃手心里取出几粒瓜子嗑道:“这样的宝贝我是很想带你们看看的,但是吧,顾家的规矩,外人是不能掌眼的,不过,要是你们嫁进顾家的话,别说看了,宝贝送你都行。”
贺雪方才转到对面的陈老板那里喝了两杯酒,收到花,吃力地捧过来感谢,从一大捧晚香玉中探出头来,偏了偏,斜扫了一眼朱丹道:“原来两位顾先生今晚有人陪了呀。”
越城道:“不及你密斯贺,夜夜有人陪。”
贺雪眼里只有男人,没有女人。她已经把女人做到极致了,还有什么女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呢?
自从1927年南京城被炮轰,她活着从南京逃到上海已经九年多了,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在百乐门蝉联一届又一届的舞皇后,是有点孤独求败的意思。
她记得刚逃难到上海的时候,姚经理在街上追了她一路,请她在路边吃了三碗馄饨,就将她哄到了百乐门当货腰娘。姚经理说:“即使你穿一身破布棉袄,但我一眼就知道你是吃这行饭的料,你是骨子里的骚!”
这话当时听着刺耳,现在回想起来,倒不得不佩服姚经理慧眼识珠了。
茶叶大亨李老板一来就嚷着要见密斯贺,姚经理一面擦着额头的汗一面请她赶紧过去。
贺雪扭了扭腰肢,把花丢在地上走了。
朱丹望着贺雪的背影感叹道:“她真是按照男人梦里的样子去长得。”
越珒听见了,惶惑道:“怎么,你有窥见别人梦境的本事吗?”
“还需要去窥吗,你们男人的心思不是向来都写在脸上,尤其是你们的眼睛,最诚实了!”
越珒眨了眨眼睛道:“有多诚实?”
“喜欢不喜欢,看眼神就知道了。”
“喔?那你替我看看。”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微笑着,等着她的答案。
她起先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言论,认真凑近了观察,想要从中读出只言片语,对视了一会儿,她忽然愣住了,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四周静谧,只有一颗心强有力地跳动着。
他原本戏虐的眼神突然变得深情,他的睫毛那样的长,她是误闯进去的一粒沙,出不出来,由不得她。
她扭过头去,赫然发现越城和琉璃已经不见了。
他猛地凑近道:“他们大概是跳舞去了,葛小姐,赏脸跳一支舞吗?”
“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我教你。”
“我笨手笨脚。”
“我包教包会。”
“你这样自信?”
“你这样没有自信?”
越珒含笑看着她,看得她发窘,她现在最害怕看他的眼睛了,一看就心慌意乱,胡思乱想。她忽然脱口而出道:“哼,老男人,果然狡猾。”
越珒闻言一怔,又气又无奈,用力将她拉到怀里,松松地挽着腰,无辜道:“我才三十二 ,很老吗?”
越珒闻言一怔,又气又无奈,用力将她拉到怀里,松松地挽着腰,无辜道:“我才三十二 ,很老吗?”
“我才十六。”
“啊,该喂你吃什么,才能让你长得快些?”
朱丹频繁踩着他的脚,在他怀里磕磕绊绊道:“我又不是小猫小狗,倒是你,可别老得太快。”
“这点你放心,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就长现在这样,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我还是现在这副模样。”
朱丹扑哧笑道:“这么说,你少年老成咯。呀,我实在跳不来,我都说我太笨了,教不会的。”
越珒沉思道:“要不要踩在我的脚上感受一下?”
她真踩了上去,他的脚背托着她整个人的重量,在舞池里旋转着,她像一只刚学会飞的鸟,领略到了新的风景。
“你还没说,你刚刚从我的眼睛里读到了什么?”
“我忘了,不过我现在读到了,嗯......你的眼睛在说,你的脚很痛。”
“我的脚的确是有点痛,但是痛得很开心。”
朱丹笑道:“我看你痛,我也挺开心的。”
越珒道:“你这样的坏。”
她从他的脚背上跳下来,依着惯性,她倒是学会了最简单的羽步,赞扬道:“别说,你这方法还挺管用的,就是对你残忍了一点。”
越城难以置信道:“铁树开花啊。”他被吓得节奏全无,不停地踩着琉璃的脚尖。
琉璃抱怨道:“脚痛死了,你搞什么呢!”
越城回过神来,朝着越珒的方向甩了甩头,道:“说来你可能不信,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我大哥跳舞,奇了怪了,什么时候学的……”
琉璃同样纳罕道:“奇了怪了,这狐步舞我怎么教朱丹她都学不会,这一会工夫,她就学会了?”
第三十六章
琉璃全然没了跳舞的心思,从舞池里挤了出来,退到中心吧台点冰水喝。越城狼狈地紧跟其后,坐下来用脚来回踩着她的旋转座椅问道:“怎么不跳了?”
她一甩头,发尾扫到他的脸上,不大高兴道:“累了。”又道:“我问你,你大哥是不是对朱丹有那么一点意思?”
说着把拇指和食指一捏,具像出一点的分量。越城领略到她的意思,掰了掰她的手指头,使严丝合缝的两个指头分开老远,笑着说:“不是一点,是好几点。”
琉璃缩回了手,自讨没趣道:“我不大信,你大哥那样成熟的男人,会喜欢一个刚成年的小女生吗?”
“怎么不能,我不就喜欢你吗?”
“你能一样嘛,你比起你大哥,可幼稚多了!”
越城脸色一变,朝吧台内的服务生要了杯酒,呷了两口,重新笑道:“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和年纪有关系吗?”
琉璃答不上来,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你一直不肯接受我,是因为年纪吗?”
“我说的是他们,不是我们。”
“那你说说我们。”
“那你说说我们。”
她哪里知道怕老的不止是女人,男人也是怕的。顾越城怕老,怕死,怕一切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他平常凡事都嘻嘻哈哈的,琉璃觉得他没谱,他现在这样郑重其事,她又蓦地害怕起来,又不要他太认真了。
琉璃扭过头去观赏舞池里的一对对俊男靓女,一片片裙摆飘起,纠缠,像鸟类的羽毛,轻轻扬扬地抓心挠肺。
舞池热闹的像一锅沸腾的汤圆,朱丹和越珒则是漂浮在滚水上最白最大的两只粘连在一起的汤圆,琉璃咬了咬嘴唇——他喜欢谁都好,偏偏不该喜欢朱丹。
她心里明镜似的,虽然越城和越珒是亲兄弟,但是一个掌权一个只顾玩乐,顾家以后还不都是他大哥说了算?照此下去,她日后岂不是处处矮她一截!
她一直当朱丹是贴心贴肺,知冷知热的小姊妹。可即使是亲姊妹,也还要互相攀比着,争长争短,拈酸吃醋,是希望姊妹过得好,又不希望姊妹过得比自己好。
想到这,她转过身子对越城道:“婚姻大事,我是要好好想清楚的。”
越城又饮下一杯酒,醉醺醺道:“好,我陪你慢慢想。”
朱丹下了舞池,琉璃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夹在两人中间,笑嘻嘻道:“你看,顾先生的皮鞋都被你踩皱了!”
朱丹一瞥,皮鞋上面的凹陷褶皱与她的鞋尖几乎吻合,赖也赖不掉,心虚道:“这皮鞋我能赔得起吗?”
越珒反问道:“你先说说,这鞋子踩起来可还舒服?”
“很软——倒是挺舒服的。”
越珒满意道:“这就足够了。”
琉璃望了望朱丹痴傻的表情,心想,纵使是块木头,也该动心了。她也不是要人人都爱她,但在她和朱丹之间,他们应该要爱她才是!
琉璃在百乐门的首演相当成功,金色唱片公司随后发行了她的黑胶唱片《玫瑰与夜莺》,短短数日,歌坛新星“夜莺”家喻户晓。公司通知她拍宣传照,问她可有心仪的摄影师,她第一反应就是推荐谈司珂,论拍照,在上海没有人比他更专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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