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桌上东张西望,不经意间看见了一个背影长得很像思琪的女孩,对面坐着一个相当胖的女孩,应该是她的姐妹,胖女孩梳着一字型刘海,思琪式的短发,遮着脸颊富余的肉,可是她一撩头发,那肉便哗地倾泻出来,像一块发酵中的面团突然膨了起来,朱丹满眼都是她的一张大白脸,无边无际的,五官集中在面中,看上去小鼻子小眼睛的。
她实在是胖,还穿着旗袍,腰间的赘肉被勒得溢了出来,像是用席草捆绑的东坡肉。
她实在是胖,还穿着旗袍,腰间的赘肉被勒得溢了出来,像是用席草捆绑的东坡肉。
大概是朱丹盯得太久,胖女孩迎上了她的视线,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对着她对面的女孩嘀咕了几句,那女孩蓦地转过头来,努着嘴,竖着眼睛瞪她。
两人同时愣住了。
朱丹立刻转过头去看外面,一颗心砰砰乱跳着,果真是思琪。
过了几分钟,琉璃来了,身后跟着越城,但是越城独自坐一桌,翘着腿,远远和朱丹打了个招呼。
朱丹这才意识到两人不大对劲,到哪儿都是一起出现,审道:“他怎么也来了?”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刚好在我家,知道我出门见你,非要送来。我说我们姐妹有悄悄话要说,他向我保证,说不会影响我们说悄悄话,等会吃完咖啡,再让他带我们去兜风看电影。”
“你和他,是在恋爱吗?”
“呀!朱丹,别那么大声!恋爱还算不上,他倒是在追我。”
“那你想让他追上吗?”
琉璃吐吐舌头道:“不好说,还得看他表现。”
这时俄罗斯女服务员走近,拿出菜单道:“那桌的先生说,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他买单。”
琉璃笑道:“跟他出门也是这点好,轮不到我掏钱。”
琉璃笑道:“跟他出门也是这点好,轮不到我掏钱。”
“让他听见了,不得气死,以为你图他钱呢。”
“傻瓜,要想验证一个男人爱不爱你,光靠嘴上说可不行,得看他舍不舍得为你花钱了。尤其是他这种小开,更是不必替他去省。”
她们点了一样的食物,拿铁咖啡和红丝绒蛋糕,外加一份手摇刨冰。
琉璃嗦着冰,捂着嘴道:“你阿爸阿妈怎么就离婚了,我姆妈说你阿爸在外头有别的女人了,是这样吗?”
“听谁说的?”
“那个刘寡妇。”
“听她胡说八道,我姆妈说她就是个野鸡。”
两人陷入沉默,埋头一勺一勺吃刨冰,吃完了又接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挖着蛋糕吃。从前的她们无话不谈,是一点幼稚的琐碎的小事都要喋喋不休说个半天,像两个小老太太,聚在一起有一堆陈谷子烂芝麻的琐事可以闲聊,现在心事多了,说起话来也是犹犹豫豫。
她们又浅聊了一会,琉璃担心让越城一人呆得太久,匆匆要了电话,说下次单独再约。
朱丹笑了笑,不大当真。
琉璃站在中间,一边挽着越城,一边挽着朱丹,夹在中间有说有笑。三个人接着去看电影,结果买票的时候又撞见了思琪和那个胖女孩,且就坐在他们后排。
琉璃站在中间,一边挽着越城,一边挽着朱丹,夹在中间有说有笑。三个人接着去看电影,结果买票的时候又撞见了思琪和那个胖女孩,且就坐在他们后排。
看电影的时候越城忍不住八卦道:“那个思琪,好像是对我大哥有意思。”
琉璃压着嗓子道:“那你越珒大哥喜欢她吗?”
越城也是小声说:“目前没看出来,有待观察。”
琉璃又问:“她旁边那个胖子是谁,怎么吃得那样胖。”
越城笑道:“你也胖一点,摸着舒服。”
琉璃掐了掐他,悄声骂道:“没个正经!”
越城嘿嘿道:“那个胖胖的是警察局厅长太太的侄女,叫婉因,你们可别乱嘲笑人家,小心被警察抓起来。”
后来朱丹才知道胖女孩是宋太太的侄女,叫萧婉因,苏州人,到上海来嫁人的。朱丹因为对宋太太印象好,连带着也突然对萧婉因有了好感,看她胖也觉得是憨态可掬,是福相。
萧婉因喜欢念之,爱屋及乌,也喜欢思琪。
来上海三个月了,宋太太给她安排了五六次相亲,都没有成功,不是婉因嫌对方太老,就是对方嫌婉因太胖。不过还是婉因嫌弃对方的时候比较多,只因一条,婉因还是个处女,他们对处女是有很好的包容性的。
宋太太很是挫败,消沉了一阵子,让她自己去交朋友,但圈子里年纪相仿的小姐少爷都有意在排挤她,只有思琪念之经常约她一道看电影逛商场喝咖啡。
尤其是念之,初见就对她讲:“现在是很少能见到你这样肉肉的女孩了,上海的女生都嫌自己胖,要学洋妞当排骨精,可是南方的女人骨架子天生就小,那样一瘦简直快成竹竿子了,没有男人是喜欢抱着竹竿子的,嫌硌手。”
婉因少有的因为自己的一身肉而感到自豪。
念之当面喊她“咪咪”,背地里却喊她“猪”。
思琪结合了一下,喊她:“猪咪”。有那么两次当着婉因的面顺嘴喊了出来,吓死了,忙解释说是洋文啾咪,亲亲的意思。
婉因在老家苏州读的是私塾,先生只教国文,对英文一窍不通。三个人出去约会的时候,思琪和念之时不时蹦出一句洋文来——pig cat 。
是在用英文喊她猪咪。
第三十三章
一周后的早晨,陈治桦刚走,客厅的电话铃声乍响,周兰芝正坐在马桶上看报纸,扬声喊朱丹起床。
朱丹被迫起来接听电话,懒懒道:“你好。”
周兰芝问:“谁的电话?”
朱丹用手遮住话筒孔,歪了歪脖子道:“是琉璃。”
周兰芝继续念起报纸,这是她的早课,她现在只有坐在马桶上才能津津有味的看进报纸杂志这类读物,顺便还要抽上一支烟,掩盖气味。
电话那头,琉璃贴着话筒支支吾吾说了半天,说不清楚,急得落泪。
朱丹理着头绪问道:“你的意思是——公司安排你今晚在百乐门演出是吗?”
“对。让我试唱新歌,看看反响如何。我……我怎么唱,朱丹,这歌是为你写得,不是我呀,得你来唱才好,我是一定唱不了的,你知道的,你知道的!”
朱丹压着声音说:“我知道,但是现场演唱,我怎么帮你呀。我说你呀!你就不该签约!我们当初说好的,只是参加电台比赛获个荣誉奖项,你现在又是商演又是唱片,不是等着露馅吗?”
“呜呜呜,我承认,我虚荣心作祟,我见钱眼开。但是朱丹,我有你,你可以帮我的对不对,我们是好姐妹,我要是现在解约,得赔三倍的违约金呢,万一再一登报纸,我还怎么待在上海!”
“撒一个谎要用一百个慌来圆,琉璃我真后悔。”
“撒一个谎要用一百个慌来圆,琉璃我真后悔。”
“事已至此,你要是不帮我,就是眼睁睁看着我去死。”
朱丹倒抽了一口凉气,感觉到话筒里面伸出一把小刀低着她的下巴,琉璃成了人质——怎么会有人既是绑匪又是人质?朱丹摇了摇脑袋,扶着额道:“你说,我该怎么做?”
“你替我唱,就像是演双簧那样,你懂吗?”
朱丹张了张嘴,缴械投降道:“大概懂。”
“朱丹,你真是我的救星!”
两人依旧是约在了DD’S,琉璃满头大汗的赶来,拿着文件夹,里面装着乐谱和歌词。
“一共两首歌,今晚的演出费。”琉璃伸出两根手指头在胸前比了比。
“两百?”
“什么呀,两千!”
朱丹瞪直了双眼,端起咖啡杯咕咚咕咚往下灌,非但没有压惊,心脏跳得更加剧烈了。
“不过你放心,咱们姐妹一人一半。”
朱丹眨了眨眼睛,有些意想不到,再一细想,又是情理之中,那是用来收买她的钱,偏偏她又是这样的不禁诱惑。
她们一直在咖啡厅里待到了七点钟,期间只喝了咖啡和清水,什么也吃不下,一直忙着记歌词。然后小声哼着练习,再对着玻璃窗对着口型,路过的行人常常匪夷所思的睃她们一眼,只见她们无声的翕动着粉红的嘴唇,卓别林似的幽默。
幸好她们有十几年的默契打底,配合起来心照不宣,一致的断气吸气,一致的表情,宛如一朵双生花,连着一枝梗子。
练着练着,朱丹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透明了,渐渐消失在玻璃窗上,只映照着琉璃漂亮的嘴型,她好像成了琉璃的嗓子,替她发声。
她们喜极而泣,又泣极而悲。
望了望墙壁上的钟,七点半了,琉璃起身说该走了。
朱丹收拾着乐谱,问:“几点的场?”
“八点。”
“呀,那怎么来得及?”
琉璃笑道:“我姆妈说做歌星了凡事不能那样的积极,要让场子等我,而不是我等场子,掉身价的。”
朱丹打趣道:“大歌星,你现在是什么身价?”
琉璃昂了昂小尖下巴,得意道:“一首一千的身价,今夜唱好了,以后还得看涨。你看,你姆妈又不让你唱歌,我呢又需要你唱歌,我们真是绝配,以后你就跟着我演出,挣了钱我们对半分,可好?”
琉璃昂了昂小尖下巴,得意道:“一首一千的身价,今夜唱好了,以后还得看涨。你看,你姆妈又不让你唱歌,我呢又需要你唱歌,我们真是绝配,以后你就跟着我演出,挣了钱我们对半分,可好?”
朱丹苦涩笑道:“早上还说是救命呢,这会子又要分赃了。我看你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两人站在咖啡店门口叫了辆黄包车,朝愚园路的百乐门去了。
车夫打量她们一眼,搭讪道:“看两位小姐文文静静,嘿嘿,不像是百乐门的舞小姐。”
朱丹和琉璃噗嗤笑出了声,问他:“我们怎么就不能是舞小姐了,你去过百乐门吗?”
车夫脚下生着风,喘着粗气道:“我这样的穷人怕是连入场费都交不了,嘿,几百块,要我脚不停的跑上半年呢!但是,我常常拉客人去,在门口见过,也拉过那些舞小姐,大白的胳膊和腿……”
他说到这累了,缓了一会儿又道:“大白的胳膊和腿露在外面,简直比路灯还要亮。”
琉璃皱着眉头道:“我们的确不是舞女,我们是去玩的。”
“那地方乱的很,你们两个女孩子,得小心着。”
琉璃撇了撇嘴,附在朱丹耳边嘀咕道:“要他管。”
朱丹拉了拉她的手,笑笑不再说话。
远远地就能看见百乐门的圆形玻璃钢塔发着蓝光,建筑两侧拉着长条的蓝色霓虹灯。广告箱里面似乎睡着一轮新月,亮着鹅黄的月光。
这个时间点门口停满了汽车,有三两个俄罗斯舞女站在门口嚼着口香糖,见人抛着媚眼,她们要比华人舞女便宜许多,却更为生猛,上海男人不大能招架得住。
黄经理站在门口苦苦等候,脚下围了一圈烟蒂,抬腕表的速度几乎能够赶上舞女咀嚼口香糖的次数,绝望之际见到琉璃下车,立马凑上前去,发着牢骚道:“小姑奶奶,你知道几点了吗?还有十分钟就到你上台了。”
说完指着自己的手表,琉璃也凑到表盘上扫了一眼,道:“不是还有十分钟嘛。”
黄经理领着两人上楼,白瓷砖铺的旋转楼梯光可鉴人,她们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二楼的舞池,玻璃舞池晃着五彩的灯光。台上乐队正在演奏,穿成孔雀似的舞女正在舞池中央跳着狐步舞,她的舞伴是个很有魅力的中年男士。
黄经理莫名笑道:“那是百乐门的舞皇后,密斯贺。”
琉璃感慨道:“她的脖子真长,手臂也是那样的长,她是哪里人?”
黄经理思索道:“密斯贺啊,好像是南京人,她的家世不怎么好,不过女人嘛,嫁得好也是一样的。呀,不能再扯闲话了,小姑奶奶待会就该你上场了。”
她们拉住彼此的手紧跟着黄经理身后,都有点手抖,是被密斯贺的气场吓到了,在风情万种的舞皇后面前,她们简直就像两个刚入宫的丫鬟。
进了化妆室,黄经理急忙道:“演出服已经熨烫好了,你快换上吧,妆……来不及了,姑奶奶你换好衣服就在那边候场吧。”转身又道:“这位小姐随我去舞池吧。”
琉璃紧紧攥着朱丹的手道:“不行,你不能带她走,她是我的姐妹,还是我的伴唱。”
黄经理皱眉道:“公司没说还有伴唱啊。”
“我的私人伴唱,你待会也要拿一个麦克风给她,这新歌要是没有她,效果是要打折扣的!到时候公司怪罪下来,你负责吗?”
黄经理抓耳挠腮道:“那她也要出场吗?”
“那到不用出场,幕后和声就行。”
“行,我拿麦去。”
琉璃架足了气势,三言两语就将黄经理唬住了,在换衣室里眉开眼笑,大有一种阴谋诡计得逞的快感。
朱丹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不禁佩服道:“我看你现在啊,没有什么是不敢的!”
“杀人放火我就不敢!”
第三十四章
姚经理递给贺雪一只高脚玻璃杯,倒了小半杯洋酒,捏了捏她的丰臀道:“顾先生来了,你去转转。”
贺雪扫了一圈场子,迟疑道:“在哪?”
姚经理指了指二层,贺雪往上一瞥,讶异道:“兄弟两人一道来的?”
姚经理狡黠道:“怎么,招架不住了?”
贺雪一把打掉他正在往里探的肥手,理了理裙摆道:“癔怪!再乱摸小心我剁了你的手!”
贺雪袅袅上楼,搡开扑上来预备搂她的客人,高举着酒杯摇摇晃晃一路,到了顾家兄弟位子上才算是将酒晃进了胃里,借着酒劲倒在顾越珒的怀里,坐在他的双腿之间娇媚道:“顾大少爷,赏脸跳一支舞吗?”
越城调侃道:“几年了,你何时见过我大哥跳过舞?”
“那我是不管的,你来一次,我便问一次,你的第一支舞只能是我贺雪的!”
越珒推开她的身子道:“我不会跳舞。”
“我可以教你,包教包会。”贺雪勾了勾他的脖子,纤长的红色指甲轻轻地刮着他下巴的胡茬。
“我这人笨得很,教不会的。”
越城招了招贺雪到他身边坐下,搂着她的腰肢道:“腰似乎比上个月要粗了些。”又往下移了移,“唔,屁股也大了些。”
越城招了招贺雪到他身边坐下,搂着她的腰肢道:“腰似乎比上个月要粗了些。”又往下移了移,“唔,屁股也大了些。”
贺雪捶着他的胸脯,嗔怪道:“还不是喝酒喝的!我天天晚上转台子,至少得喝一瓶洋酒,遇上像你们这样戏弄人的阔少爷,那更是不知道得喝多少杯了,我现在算是知道了,这酒也是胖人的,喏,给你给你,我再也不喝了!”说着把酒杯往他怀里塞,指甲刮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她的指甲长而窄,猩红的像一把嗜血的小刀,刮烂过另一个货腰娘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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