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湘微微蹙眉,没好气地抽他胳膊,“你别给我添乱!一边去!”
梁远洲低声解释:“湘湘,我就住在新城路,你把户口落到新城路街道办,以后粮食关系也在那,平时粮店排队买菜买粮我能给你帮忙。”
姜湘没说话,看了看他,似乎在思考。
年轻公安催道:“想好了没?在哪里?”
梁远洲戳姜湘肩膀,仿佛也在无声地催促她。
姜湘闭眼,硬着头皮说:“就到新城路吧,新城路街道办。”
两分钟过后,姜湘垮着脸,带着一肚子的怨念,拿着新城路街道办的介绍条子,出了户籍室。
梁远洲顾不上高兴,余光瞥见某个办公室门口的熟悉人影,身形微微一顿,赶忙拉着姜湘火速离开公安局。
走到公安局大门口,姜湘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介绍条子,新城路街道办——因为落户需要具体住址,她也一股脑填成了梁远洲的住址。
如今想想,确实有些草率了。
姜湘心想就这样吧,她暂时把户口落到新城路,和梁远洲一个街道,以后领粮票油票或者排队买米面之类的,有梁远洲在,不愁找不到他帮忙。
但她不打算和梁远洲住一块,男未婚女未嫁,即便是租房住到隔壁,也很容易招来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
倘若她和梁远洲对外光明正大谈对象,想必这些闲言碎语也就没了。
但她并没有和他谈对象,就不给自己找这些没必要的麻烦了。
接下来姜湘打算去新城路街道办,把户口最后一步落实了,然后再去国棉厂走一趟。
倘若顺利的话,她拿到国棉厂临时工的工作,应该就能分配到宿舍里的一个床位。
她可以搬到宿舍里面住!
这样想着,姜湘便抬起了脚,终于不在公安局大门口站着了,风风火火朝着新城路街道的方向奔去。
就在她彻底离开公安大院的那一刻,梁远洲微微落后一步,扭头瞥了一眼公安大院,远远便瞧见了刑警队办公室门口的某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身影。
是徐盛安。
那人端着搪瓷缸正喝着茶,似乎注意到了梁远洲望过来的稍微不那么友善的眼神,挑挑眉,意外地回望过去。
梁远洲顿时收了视线,面色冷淡转身离开。
不多久,给姜湘办户籍的那年轻公安出了办公室,见徐盛安一直盯着大门口,意外道:“看什么呢?”
“刚刚有个小丫头去了你那办户籍?”
“是有一个,”年轻公安笑了笑,“怎么?你看见人家那张脸了?”
“……”徐盛安皱起眉,他没看见正脸,只是觉得那女生的背影莫名有些熟悉。
却听年轻公安不赞同道:“那丫头长得是漂亮,但成分不行。你若是看上了,最好趁早死了这条心,省得耽误你前程。”
听他这么说,徐盛安抬眸瞥他一眼,似乎不太赞同这个说法,但也没再继续问了。
只是看见一个隐约眼熟的背影,不至于让他过多关注。
*
姜湘去到新城路街道办,顺利地找到工作人员,把户口最后一道手续落定,粮食关系也很快弄好了。
从街道办出来,她便收获了两个崭新的购货本,一个是粮本,一个是副食本。本本上指定的粮店和副食品店都在新城路街道。
倘若姜湘想去其他街道的粮店买米面,那还不成呢,必须是凭证本上指定的那家店铺才行。
说来有些难以置信,姜湘对粮本副食本不怎么了解,当然了,姜家也有这个购货本,但姜慧看得紧,从来不许她碰一下摸一下。
如今有了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粮本副食本,她迫不及待要坐下来好好研究一下。
姜湘左看右看,在大马路上找了一个避风的凉亭,坐下来翻看粮本。
梁远洲默默坐在她旁边。
姜湘仔细看,她的定额粮供应是每月二十一斤,粮米面的比例是7:2:1,票券也是对应发放。
粮票有粗粮票细粮票,粗粮票一般可以拿去买杂粮糙米红薯等,细粮票就是买大米面粉之类。
每月二十一斤的定额粮,姜湘掰着手指算了算,就算她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一天吃一斤的粮,那只够吃二十一天的,一个月都不够吃呢。
想到这里,她脸色发愁,心想怪不得大多数人家吃不饱呢!
她还是一个人过日子,不用补贴家里的其他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这样,定额粮竟然也不够吃的。
在这里,其实很多人对五六十年代的粮食水平有些误解,比如相当一部分的人认为一个月二十一斤的粮食呢,怎么可能吃不饱!
有人说她自己家里做饭,一个月都吃不了二十斤的大米!
但事实上呢,五六十年代的二十一斤定额粮,不全是细粮大米面粉,更多的是带壳带皮的糙米杂粮。
倘若去掉壳去掉皮,剩下的能填饱肚子的米粒只怕没多少了。所以这年头粮食不够吃、吃不饱是很常见的事情。
粮本的内容看完了,姜湘去翻副食本。
相比粮本的简单分类,副食本就比较复杂了,内容极其丰富,各项数据写的清清楚楚——
每月半斤肉,一斤鸡蛋,四两花生油,四两红糖,四两白糖,一斤豆腐……
每月半块肥皂,半斤洗衣粉,半管牙膏。牙膏有些麻烦,一般是攒两个月的供应,再直接去买一管新的牙膏。
每月三寸布票,一年一共三尺三。
姜湘算了算布票得攒多久,攒两年才勉强够做一件衬衣……老天爷啊,这日子她不过了。
摆烂了两秒钟,姜湘强撑着打起精神,把两个本本装进挎包收好了,然后起身,和旁边的梁远洲道:“我要去国棉厂看一看了,你要跟我一块去国棉厂吗?”
梁远洲很不想让她去国棉厂这一趟。
据他所知,姜湘回城以后的未来两年,都在国棉厂当临时工。
直到饥荒的那一年,她才突然失了业,去相亲,去和徐盛安走到一起。
一想到这里,他喝醋都快要喝麻了。
“湘湘,你别急着去国棉厂,你听我说。”他准备和姜湘好好说一说自己的打算。
一看他那认真的架势,姜湘眼皮一跳,提前警告他:“你别再跟我说进长川油矿的事了啊,我不信你那套说辞的!”
梁远洲陡然沉默。
他就是想说怎么帮她操作进长川油矿的正事呢。
他顿了顿,只能换了另一套说法,“湘湘,进了国棉厂会很辛苦,你进去一定是车间最底层的小女工,天天都要坐纺织机面前干活,还要三班倒,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姜湘叹口气,把胳膊放到石桌上,双手托着下巴,看向对面口口声声不想让她那么辛苦的梁远洲。
她虽然猜到了这家伙喜欢自己,但仍然觉得无法理解。
“梁远洲同志,我工作辛不辛苦,那也不关你的事呀,我不去打工干活,难道靠着你天天给饭吃吗?”
梁远洲巴不得养她呢,点点头说:“湘湘,我养得起你。”
姜湘学着他,也像模像样点了点头,反问他:“那你又是用什么身份养我呢?你想当我男人啊?”
这一次梁远洲没再装含蓄,目光直白热烈:“是,我第一次见你就想把你娶回家了。”
见他厚脸皮承认,轮到姜湘脸红了,小声呸他道:“你想得美呢。”
“湘湘……”他眼神受伤。
姜湘顶不住:“打住啊梁远洲同志,你别装可怜,我就算心软了也不答应你当我男人!”
梁远洲抬起眸,这次是真的伤心:“湘湘,为什么换了我,你就不愿意了?”
他是知道的,她和徐盛安一样是初次见面相亲,见过两次面,她便穿着列宁装和徐盛安结了婚。
凭什么不一样呢?
她是不是从未看得上他?
上辈子她离了婚下放被关进牛棚,才肯和他厮混到一起,难道那并不是喜欢,而是迫不得已。
因为在那样艰难的境遇之下,跟了他,日子明显能好过一些。
梁远洲越想越偏激,眼神中不知不觉便带了一丝戾气。
姜湘一直观察着他,清清楚楚看到了这狗男人在那一瞬间暴露出的本性,她没被他的戾气吓到,反倒有些莫名其妙涌上来的愧疚和心疼。
她心想自己愧疚什么?又心疼什么?
简直莫名其妙。
她本能地不愿看见梁远洲钻牛角尖,于是主动说道:“梁远洲,我给你分析一下你的想法好不好?”
梁远洲不想听。
姜湘坦诚道:“假如啊,我是说假如。假如我听了你的话,我不去国棉厂,并且我依照你的安排,非常幸运地进了长川油矿工作,从此端上铁饭碗,好嘛,那我欠了你这么大一个恩情。”
“然后呢?”她很认真地问,“梁远洲,你希望我为了报恩,以身相许,和你在一起吗?”
听她这么说,梁远洲笑了下,“湘湘,我巴不得你以身相许呢。”
姜湘哼道:“你想得美呢!我要是找对象,一定不能是为了报恩或是别的,我更希望是我自己动了心喜欢,我喜欢他,愿意嫁给他,所以我愿意和他在一起。”
“湘湘,你现在不愿意嫁给我吗?”
“废话,我都不怎么了解你,你和我才认识多久啊!再说了,就算我将来要结婚,也绝不嫁你这样的!”
梁远洲气得要死,什么叫绝不嫁他这样的?
他这样的怎么了?
她竟然看不上?
他一瞬间不想装了,暴露出本性,恼得揪住了姜湘的耳朵没好气地骂:“我给你装温顺你真把我当狗了?你说清楚,我这样的怎么了?怎么了?你怎么就不能嫁我这样的?”
姜湘:“…………”
姜湘怎么也没想到这狗男人不装了会这么凶,眼泪汪汪捂自己耳朵,“疼疼疼啊!”
梁远洲松了手,冷声道:“你说!说不出一二三你别想走!”
姜湘捂耳朵,瞅了瞅他面若冰霜的模样,微微瑟缩:“要说啥啊?”
梁远洲微笑,语气阴森:“说你绝不嫁我这样的,我这样的哪里不好了?你还想嫁什么样的人呢?”
姜湘:“…………”
姜湘眨了眨眼,早知道不刺激他故意踩着他说话了。谁知道他真实的脾气这么凶呢?
她硬着头皮,咳咳道:“真、真要说啊?”
梁远洲:“说。”
姜湘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小小声道:“……我要求不高,就是吧,这个、这个没稳定工作的,我不考虑。”
梁远洲眼皮一跳,他可不就是没工作?
他没工作照样能挣钱养家,虽然来钱的路子不那么光明正大,但他挣得不比正式工人少。
这不算劣势。
姜湘又小心翼翼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头:“我也绝不嫁上面有公公婆婆的。”
梁远洲瞅她:“我跟你说过,我家里只剩我一个,就我一个,你说这个不是废话?”
姜湘也瞅他,把第一根强调工作的手指扬了扬,没吱声。
梁远洲陡然沉默。
确实,没工作是不符合她的要求。
然而就在他思考怎么和姜湘解释自己没工作的原因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上辈子徐盛安他爹他妈都还健在呢,姜湘一结婚,上头不也是有公公婆婆吗?
他隐约发觉了哪里不对劲,问姜湘:“那万一,你将来有了结婚对象,上头有公公婆婆呢?”
姜湘想也不想道:“那绝不可能!我结了婚就得自己当家做主,虽然有点不厚道,但我一开始就不会挑那种父母健在的!”
梁远洲无法理解,那她后来不还是挑中了徐盛安吗?
难道说仅仅是因为徐盛安,便改变了她自己的原则?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又被姜湘气到了,气得像喝了一瓶醋酸得要死,“你说这些有屁用?湘湘,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搞区别对待!”
姜湘被他吼得一脸懵,简直莫名其妙,不明白他生什么气。“我又怎么啦?你不要随便冲我发脾气,否则我也要生气的!”
梁远洲:“。”
梁远洲闭了闭眼,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和她道:“假如将来的某一天,湘湘,你去相亲,和相亲对象见了两面,你知道嫁过去上头有公公婆婆,但你还是嫁了——”
“那绝对不可能!”姜湘双手交叉,直接回绝了他这个离谱的假设。
可是这样的事情确实发生了。
梁远洲气得眼眶潮湿,固执地要一个答案:“我说了,这是假如,假如你当真这么做了呢?”
闻言,姜湘想了想,假如她当真去相亲,并且和相亲对象仅仅见了两面,就草率地去结婚领证了——那她一定是走投无路别无选择了。
仔细想想,她确实有可能干出这种事。
倘若她实在找不到工作,那也没关系,她可以去糊火柴盒,多少能挣几个钱。
但能不能挣到钱并不是关键,能不能让她填饱肚子才是关键。
倘若她天天饿肚子吃不饱,那她为了活下去,只能给自己找一个工具人饭票。那就只能是结婚了。
想到这里,姜湘便觉得十分难受:“假如我和相亲对象见了两次面,就答应结婚了,那一定是别无选择之下才会走的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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