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 她便看见梁远洲飞奔着进了百货大楼, 直奔大门口正对着的那一柜台, 不过片刻, 他又飞快出来,手里已然拿了两串亮晶晶的糖葫芦。
姜湘:“…………”
见她还在原地等着, 梁远洲顿时松口气,跑过来道:“湘湘, 给你吃糖葫芦。”
“刚吃完饭, 吃什么糖葫芦?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就买两串, 贵吗?几毛钱?大冬天他们店里哪来的糖葫芦?”
姜湘嘴里念叨了一句又一句,接糖葫芦的手丝毫未停,她一串,梁远洲一串。
大概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自己开心到眼里都是笑意。
她低下头,咔嚓一口咬掉一个大山楂,上面裹着甜倒牙的蜂蜜, 像是槐花蜜,因为能闻到淡淡的槐花香气。
山楂的酸和蜂蜜的甜融合得刚刚好, 整体仍然带着微微酸, 十分好吃。
姜湘眼睛愉悦地眯了起来,看在糖葫芦的份上, 她姑且原谅梁远洲抢她面吃的事儿了。
她再跟着梁远洲一块压马路,心情肉眼可见明媚了起来。
梁远洲眼角抽抽,知道她好哄,但没想到一串糖葫芦就能哄好……虽然他仍然没搞懂姜湘和他生什么气。
接下来,姜湘还有正事要干。
她去了邮电局,要给红河湾大队的李支书那老头儿发个电报,发电报是为了快点报平安,省得那老头担心。
但她还有很多话要给李支书讲一讲,所以拍电报不够,还得另外再写一封信。
走进邮电局,只见大厅宽敞明亮,墙面上刷了一米高左右的绿色油漆,一种浓郁的年代感气息扑面而来。
大厅里面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七八个办事窗口依次排列,有负责拍电报的,也有寄信的,收汇款单子的……
姜湘张望一圈,直接去了拍发电报的办事窗口。
恰好有个老太太在她前头,老太太把手里的电报单递给电报员,文质彬彬道:“同志,麻烦您了,我这个电报加急。”
电报员低头瞥了眼纸张,手指头便噼里啪啦便摁起了磨得发亮的按键,“老太太,提前跟你说清楚啊,加急电报价格翻倍。”
老太太点头:“哎,我知道的。”
姜湘站一边扒着前台,好奇地打量着电报员手底下的键盘,和她记忆中的电脑键盘不是一个东西,这老旧的玩意儿应该叫电报机。
电报机并不复杂,由电键、印码机构和纸条盘构成。
拍发电报途中,电报员手指拨得飞快,但姜湘仍然看清楚了:长摁一下电键就会发出“嗒”的一声响,短摁一下就是“嘀”的一声响。
看着看着,她脑袋里忽然便冒出了一些稀稀碎碎的常识,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电报码。比如拍发一个字母A,对应的电报码便是嘀、嘀、嗒,两短一长。二十六个字母,每一个字母都有事先约定的电报码。
电报员在机器的这一端发出信息,便有另一端的电报员负责抄录这些信息,这样便实现了不同地方之间的消息快速传达。
姜湘笑了下,顿时不再好奇了,去前台拿一张电报单和一支笔,直接趴桌上开始斟酌写几个字才好。
拍发电报要花钱,而且按字数收费,普通电报一个字三分钱,加急电报价格翻倍。
姜湘当然不会选加急,普通电报的速度也挺快。
按照红河湾生产大队和长川市之间的距离,这会儿中午一两点她发出电报,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李支书那边应该就能收到她的电报了。
姜湘想了想,在电报单上写:平安抵达,一切顺利。
再把红河湾大队的地址和收信人李支书写上去,还有她自己的住址和名字,搞定。
姜湘没写新华印刷一厂姜家的地址,而是填了梁远洲家的地址新城路。
她扭头和梁远洲叮嘱道:“万一你那边收到了寄给我的信,你不许偷偷拆开看,第一时间给我转交过来。”
梁远洲无所谓点点头:“行。”
姜湘微微放心,拿了电报单去窗口,顺利地发了电报,短短八个字的电报,花了她两角四分钱!
梁远洲本想帮她付钱,姜湘没让,一把将碍手碍脚碍事的梁远洲推到一边去。
她心痛地付完钱,又去另一个窗口花两分钱买了信封和信纸,坐大厅椅子上开始写信。
这信还是寄给红河湾大队李支书的信。
拍发电报的速度快,但是贵,字数有限。
写信就不一样了,不限制字数,想写多少写多少,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寄信的速度太慢,至少一个星期才能寄到红河湾。
姜湘是个话痨子,和李支书那老头又挺熟,于是捧着信纸开始大写特写,给李支书讲自己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个热情大方的朋友,一路上多亏朋友照顾,他是个好人。
忽然被发好人卡的梁远洲:“…………”
梁远洲在一边看得眼皮一跳一跳,忍不住问:“湘湘,你这个信也是给红河湾生产队那边寄的?”
“是啊,”姜湘写信写得头也不抬,“就是给那支书老头儿寄的信,这两年我在乡下,李支书挺照顾我的,他帮了我大忙,不然我现在还回不来呢。”
一听还是给李支书寄信,梁远洲顿时放下心来,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野男人就成。
他看着姜湘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页,她没写自己在姜家的遭遇,倒是写了她落户很顺利、打算去国棉厂参加招工考试,预计能顺利揽个临时工,吃饭生活都没问题,一切都好。
典型的报喜不报忧。
交代完了她自己的事,姜湘翻过一页,第二页便开始话锋一转,追问李支书那边有没有需要的票券或是其他东西。
她在城里月月都能领票券,可以帮忙攒一攒工业券或者其他紧缺的票。
到这里,梁远洲算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和她说:“湘湘,我手里有现成的票,你想给那边寄什么东西跟我说,我直接买了寄过去,我帮你还这个恩情。”
姜湘闻言,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头看了看梁远洲,没说话,低下头继续写着收尾的几句话。
她心想李支书那边似乎不缺什么,虽然该有的都有,但质量嘛,都不大行。比如他家厨房里常用的锅碗瓢盆,大都破破烂烂,勉强能用,不影响。
再比如李支书喜欢抽烟,他舍不得买百货商店的大前门,便买农家自己种的便宜一些的散装烟叶,他自己拿草纸卷一卷,也能抽,就是味道刺鼻了一些。
他老人家曾经打过仗立过功,在红河湾大队的辈分高,身兼数职,既是队上的党支部书记,也是大队长。
红河湾大队穷是真的穷,李支书手里也没有多余的钱,她总不能直接寄钱?那老头儿一定不收她的钱。
姜湘想了想,既然梁远洲能帮忙,要不她给李支书买两条大前门?或者中华?
也不成,吸烟有害健康,不能买多了,她只给买一条!
补营养的麦乳精也能来一罐,拿开水冲一碗,好喝又方便。
姜湘想好了要给寄的东西,便拉着梁远洲低声问:“你算算账,一条大前门,一罐麦乳精,大概得多少钱?”
梁远洲不给她算,敲她脑门道:“你管它多少钱呢?钱和票有我给你垫着,你决定好了我就去一趟百货大楼,一会儿就能回来。”
姜湘想了想,估摸着要花不少钱,“要不算了吧,等以后我挣钱了再给那老头儿寄,不然我欠你的也太多了!”
梁远洲巴不得她欠自己越来越多呢,“湘湘,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
姜湘慢他一步,“哎!你回来!梁远洲!”
姜湘追出门的时候,梁远洲的身影已经窜出了一里之外,跑得真快!
她无奈望天,叹了一口气。
算了,买就买吧,她回城以后的城镇户口全是靠了李支书弄的那些凭证才能顺利办下来。
以后她好好挣钱,用力挣钱,不信还不清梁远洲的账。
姜湘重新回去邮电局,写完了信,便坐在大厅等着梁远洲回来。
就在她无所事事闲得长毛的时候,门口进来两个衣着破旧的庄稼汉,瞧一老一少模样,面相憨厚,眉眼相似,像是父子两。
父子两人动作拘谨,站在大厅望了一圈,正巧和姜湘好奇望过来的眼神对视。
年轻小伙脸色微红,上前问姜湘:“同、同志,请问在哪里寄信呢?”
姜湘随手指了指右边的那一窗口:“诺,就在那呢。”
年轻小伙连声道谢,然后拉着老汉一块去了寄信的窗口,大概是他们提前写好了信,不需要另外买信纸,依着办事人员的指导买了信封和邮票,不一会儿便寄好了信。
姜湘瞄了一眼他们身上的穿着,衣服料子像是更生布,裤脚、膝盖、手肘和袖口都打了一块补丁,看样子生活条件不怎么好。
那父子两一边离开一边低声交谈,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路过姜湘的时候,姜湘多少听见了几句。
“太爷爷就知道折腾咱们家,非要吃细粮,还得咱们大老远跟老乡寄信,厚脸皮开口跟人借。”年轻小伙似乎有些意见。
老汉敲他一脑袋,“那是你太爷爷,说话注意点!”
年轻小伙没再吭声,似乎不大服气。
老汉低声:“你也知道你太爷爷年纪大了,人老了想吃点精细的怎么了?他年轻时逃荒,为了活,连榆树皮观音土都吃过!人医生都说老人家肠胃年轻时受过罪——”
“爹,观音土那玩意儿也能吃?不是会死人吗?”
“你以为愿意吃?那时到处都是逃荒的,不吃立刻死,吃了还能多熬几天,换成你,你吃不吃?”
“……”
后面再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姜湘已然听不清了。
她抬起头,目光茫然,望着那陌生的父子两离开邮电局,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她不知为何怔楞许久,再度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在信纸上鬼使神差写下了一连串年份,1958年,1959年,1960年。
姜湘盯着这三年,心想历史上的这三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她的现代记忆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一丁点用都没有!
她懊恼地敲了下脑袋,干脆不想了,把鬼使神差写下来三个年份的信纸撕掉,直接提笔,给李支书提了一件事。
红河湾大队地处偏僻,周边几乎全是大大小小的山林,她记得有一片山,山上长满了榆钱树。
春天的时候榆树叶子嫩得很,可以生吃,捋一把叶子,扔嘴里嫩嫩的,甜甜的,村里的小孩儿都爱吃。
当然,眼下是冬季,指望吃新鲜的榆钱叶子是没戏了。
但榆树皮可以剥下来,把最外层的粗皮去掉,再放太阳底下晒干,或者放灶台边上烤干,然后把成堆的榆树皮塞石碾上,来回反复碾,碾下来的细粉就是榆树皮面粉了。
榆树皮面粉掺着其他杂面,也能吃,能填饱肚子呢。
写完这件事,姜湘顿了顿,忽然觉得不对劲,倘若剥掉榆树皮,那树熬不过这个冬天就要死了,来年开春,新鲜的榆钱叶子都没得吃了。
她这个建议似乎是有点缺德……
姜湘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写这个离谱的建议,正想着要不要把这张信纸撕掉时,梁远洲回来了。
梁远洲满载而归,拎着麻袋,里面一罐麦乳精,一条大前门,还有两包沉甸甸的红糖。
“我没说要买红糖呀。”姜湘纳闷。
梁远洲道:“红糖是好东西,大人小孩儿都喜欢,你买了寄过去准没错!”
姜湘心想也是,既然是还恩情,不差这两包红糖。她把手里的信纸放一边,先帮着梁远洲一块把东西全部包严实了,然后去办事窗口寄包裹。
寄完了包裹,紧接着去寄信。
姜湘去买信封上要贴的邮票,梁远洲站在旁边,捏着她写下的信。
他低头随意扫了一眼,瞥见她写碾榆树皮面粉的事情,不由愣住。
“湘湘,你给李支书写这个干什么?”
“哦,你说碾榆皮面啊,”姜湘一门心思挑柜台里面花花绿绿的邮票,头也不抬道,“你帮我把那张信纸撕了吧,写废的,那张就不寄了。”
梁远洲“哦”了一声,听了她的话,慢吞吞把信纸撕了,但他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抬起头,目光灼灼望着姜湘。
闹饥荒的那三年,人人饿得面黄肌瘦,想了各种法子找能吃的东西,剥了榆树皮碾面吃,这不过是最寻常的一种法子。
可如今远不到闹饥荒的时候,湘湘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呢?
梁远洲心底有些猜测,微微激动,似乎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一时心绪翻飞,木木地站在原地。
姜湘没顾得上注意他,给信封上贴好邮票,然后写好寄信的地址,交给窗口办事人员,付钱,完事。
总算是办完了所有的事情,姜湘一脸轻松,转过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准备离开邮电局,走了两步,却见梁远洲没跟上来:“愣着干什么?走啊!”
梁远洲慢一拍,紧跟上来:“湘湘。”
他靠得太近了一些,姜湘不太自在,揉了揉耳朵,一边出了邮电局大门一边和他拉开距离。
“梁远洲,你跟了我一整天了,你要是有事,就去忙你的事吧,不用跟着我了。”
梁远洲没应声,仍然跟在她身边,目光沉沉。
姜湘隐约觉得梁远洲的状态有些奇怪,她搓了搓发凉的胳膊,正准备和他继续说些什么。
下一秒,她肩膀猛地一沉,毫无防备的,被梁远洲掳进了旁边的胡同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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