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洲笑笑,这样再好不过。钱货两清,谁也不吃亏。
既然说完了事,他起身道别,着急回去国棉厂找姜湘。
不料钱四海也站起了身,拦在他面前,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走是吧?”
“…………”梁远洲一瞬间有点不妙的预感,当即转了身就跑。
然而老头儿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经受过专业训练,当即奉了命去抓梁远洲。
梁远洲无心恋战,一门心思想跑。
从前他行事肆无忌惮,自由自在没人管,不知怎么就让钱四海觉得他的根儿有点歪,时常担心他走上歧路。
于是隔三差五,梁远洲就要被钱四海找个由头扣在疗养院,关十天半个月禁闭,日日读书看报,在老头的教育下进行思想熏陶。
从前梁远洲闲得很,愿意顺着钱四海,就当哄他高兴。
但是现在不行,姜湘需要他,他不能被关进去。
来到院中,梁远洲很快便被团团包围起来,目光冷冽看向了四周。
钱四海远远看着他们在院子里缠斗,附近几个下棋的老头也凑了过来,兴冲冲瞧热闹。
“老钱,你从哪里捞的这根好苗子?长得真高,身手也行。”啧啧称奇。
“下盘也稳得很,腿上有劲。”
“就是嘛,这年轻人手段有些狠。点到为止即可,我怎么瞧着他不收着劲儿打呢?哎哎哎,别踹,别踹!小心把人骨头踹折了,你小子给我收着点劲儿!”有个老头儿急着骂。
话音落下,钱四海眼里的笑意微微收敛,沉着脸,继续看向梁远洲。
梁远洲的底子好,个高腿长。
钱四海退休那一年,来了长川市多番打听才找到梁远洲。
见了他,第一反应就是想送他去当兵,将来有个好前程,免得浪费了这一身的体格和力气。
可惜梁远洲头铁,不服管教,坚决不去当兵。
他十三岁开始便没人管,一个人野生野长,自由懒散惯了,连货运站扛货的苦都吃不下去,好不容易混进黑市挣了钱,日子好着呢。
一想到进了军营,天天听那嘹亮的号角声,起得比鸡早,白天顶着炎炎烈日接受训练,一言一行都得听教官的令……他肯接受才怪。
钱四海见他死犟着不愿意当兵,又觉得实在可惜,便瞒着梁远洲先斩后奏,办了入伍手续,哄着他先进去军营。
试着训练两月,兴许就喜欢了呢?
这个做法照理来说不太合规,但当时钱四海是打定了主意让梁远洲当兵的。他不信梁远洲进去摸了枪还能舍得放下。
蹭了钱四海的光,梁远洲进去军营过了一把瘾,短短半年出尽风头,然后。
然后趁着钱四海出去和老战友钓鱼的那一天,连夜卷铺盖跑了,回了长川市。
钱四海钓鱼回来,得知消息气得大发雷霆,扬言要把梁远洲逮回来收拾一顿。
没想到人没带回来,他这个老头反而留在长川市疗养院了。
所以说,梁远洲如今的好身手,大半都是当初在军营那半年磨练出来的。
他在这一方面相当有天赋,体格优越,反应敏捷,能打能跑,摸枪摸了没多久,百发百中。
教官都夸他是个天生的好苗子,争先恐后和钱四海讨要梁远洲,想把他招进自己队伍。
谁承想梁远洲根本没想干,最后还跑了,退伍报告一交,跑得比兔子都快。
钱四海气得够呛,气梁远洲不争气,就为了躲懒把他自己的入伍前程不当一回事。
也气他分明有能力有天赋,那半年在军营混得如鱼得水,却还是不肯留下。
钱四海目光复杂,看着前面渐渐突破围堵圈的梁远洲,发现他身手不知为何比从前刁钻了许多,一招一式,专门朝着薄弱点攻去。
拳打,膝顶,脚踢。
踢的还是对方的膝盖骨,虽不致命,但一脚下去就让人失了平衡,不得不狼狈跪倒在地,甚至直接跪在了他面前,羞辱意味极强。
看着看着,钱四海忽然惊觉——梁远洲,似乎是变了。
当年的梁远洲是他亲眼看着教出来的,远没有如今这般刁钻又羞辱人的手段。
他不知梁远洲从哪里学的下作手法,但决不许他这么压着自己的兵打。
“给我住手!梁远洲!再打下去信不信我罚你一年禁闭!”
梁远洲顿了顿,抬头道:“老头,我不进去关禁闭。下次我来看你,你想关多久都行,这次不行。”他发誓再不来这里找揍了。
“这可由不得你。”钱四海哼笑。
“你——”梁远洲尚未说完,忽听耳后迅速袭来一道风声。
“砰!”
他只觉后颈一痛,整个人毫无预兆倒了下去,失去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面搞偷袭的那人收回手,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梁远洲,眉头皱紧,似乎带着点嫌弃,嗓音清冷道:
“把人带下去,别让人打扰了首长静养。”
钱四海:“…………”
钱四海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老人家撩起眼皮,悄悄地看了一眼偷袭梁远洲的那人,穿着一身白的公安制服,身量挺拔,肩宽腿长眉眼英俊。
生脸孔啊,没见过。
哪来的生瓜蛋子?竟然不打一声招呼,搞偷袭打昏他的人?
万一把人打伤了怎么办!
钱四海眼睛一转,又悄悄朝倒下的梁远洲瞅了一眼,顿了顿,终究没把话说出口,任由梁远洲被无情冷酷地拖了下去。
倘若梁远洲被打昏前能扭头看一眼,便会发现,背地里偷袭他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徐盛安!
徐盛安抿着唇,不知抱着什么心态,又扭头看了一眼无知无觉陷入昏迷被拖下去的梁远洲,平白生出几分厌恶。
昨天在公安局他似乎也见过这张脸,那时梁远洲身旁还有另一个没来得及看清脸的小丫头。两人亲热得很,没羞没臊。
他扭过头来,整理了一下微微褶皱的袖口,上前和钱四海——不对,应该说是和钱四海身旁的另一个老头问好。
“首长,我抽空来看您,您老人家身体好些了吗?”
钱四海张张唇:“……”
他就说,这么规矩有礼貌的年轻人,一定不是来看他的。
被称作首长的那老头拉着钱四海,得意洋洋给他介绍,“老钱,我跟你讲,这孩子以前在我手底下呆了两年,身手好着呢,不比你找来的那苗子差!你看看,刚刚他只一招,就把你那不服管教的小辈打昏了……”
钱四海不吭声,心道还不是搞偷袭打昏的?
让梁远洲醒来,那臭小子记了仇,还不知道怎么跟他闹呢。
他愁的很,嗯嗯应付着破老头的炫耀。
不过这一番炫耀下来,钱四海便也知道了徐盛安的名字,家世,履历。
甚至徐盛安从哪个军校毕业,哪一年进了雁北军区,又是哪一年顺利转业,分配到了长川市公安局!前途不可限量。
堪称年轻一代的同辈佼佼者。
这、这几乎就是当年钱四海盼着梁远洲走的那条路啊。
他甚至觉得梁远洲能走得更高更远,不会比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徐盛安差。
可梁远洲不要。
那一年梁远洲恰好二十岁,还很年轻,未来无限可能,却态度坚决拒绝了钱四海给他安排的那条路。
他不求名不求利,也不求登高望远,只求碎银几两,生活舒适自由。
然而梁远洲永远不会想到,上辈子二十岁的他选择了自由安逸度日,二十七岁的他迟了一步遇到姜湘。
那时他惊觉自己比不上前途光明的徐盛安,他犹豫过,也试探过,最终选择不去打扰她的婚姻生活。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恨不相逢未嫁时。【1】
第28章
长川市国棉三厂。
姜湘排着队, 跟着其他人在厂区走走停停,最后意外地进了一个表演展厅!
展厅里面地方很大,空间极广, 预计能容纳五六百个工人一同坐下开会。
“这不是厂里开全体职工大会的地方吗?咱们就在这考试?”前面的年轻媳妇小声嘀咕。
另一个点点头,“应该是了,这次招工报名的人太多,除了这, 国棉厂哪里还有这么大的地方?”
姜湘正走着, 脚步微微停顿, 意识到前面的两人对国棉厂似乎挺了解, 于是佯装东张西望的模样,又悄悄听了两句。
“……咱爸都说了, 这次招工就是临时急招,指定干不了多久, 咱两就是来碰碰运气, 考上了就去干两个月, 能挣一点是一点。”
年轻媳妇神色紧张:“我怕考不上……”
女生不耐烦,“考不上就在家安安分分带你的娃去,你都嫁人了,姐夫挣钱养家饿不着你!你说你,初中都没毕业,你非要出来跟我找工作干啥呀?”
“小妹。”
“别喊我, 找你的座位去。”
“……”
听完这几句,姜湘叹口气, 难怪国棉厂这次招工条件不高呢, 敢情是临时招几个月,用完了就把人扔出去呢?
就算是如此, 姜湘也没想着放弃,心想在国棉厂能干几个月就干几个月,至少干活的期间一定有钱挣。
现在是十二月底,还没到过年呢。
过了年,直到开春二月和三月,长川市才会陆陆续续张贴出大量的招工公告。
到了那时她再骑驴找马,去找找其他好一些的工作。
展厅现场提前摆了不少桌椅,桌子右上角贴了一张小字条,上面有编号,恰好和每个人手中的号码牌一一对应。
姜湘是079号,很快便顺利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
待到所有人各就各位,十分钟后,工作人员沿着桌椅依次下发空白稿纸,一个人两张稿纸,空白的,什么都没写。
拿到空白稿纸,姜湘一脸黑人问号,这怎么考试?考题呢?
不等她举手发问,就见前方缓缓拉出了十块大黑板报,一块黑板报上写着一道题,总共十道题。
姜湘:……Ok,fine。
姜湘啧啧两声,把挎包里的钢笔和墨水拿出来,她的钢笔看起来挺旧了,还是英雄牌的。
当年她拿到钢笔时专程去百货大楼的柜台问了一下,竟然卖八块钱!
当然,姜湘不会舍得花钱买这么贵的钢笔,姜慧更不会给她买。
初中毕业那年,姜湘考了全校第十名,校长自掏腰包,给排名前十的毕业生一人奖励一支英雄牌钢笔!
奖励感言是希望以此鼓励青少年们努力上进学习,将来成为国之栋梁。
姜湘凑巧考了第十,吊车尾,恰恰是奖励名单里的最后一名——于是在全校表彰大会上,姜湘全程幸福猫猫流泪头,领到了一枝昂贵的钢笔。
她至今都记得那位校长白发苍苍皱纹遍布的脸庞,并且永不会忘记这位校长给她的鼓励。
可惜她辜负了校长的期望没能成为国之栋梁,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国之栋梁。
这世上总要有几只躺平的咸鱼。
姜湘虽然没多大的理想和追求,但她有一些零星的现代记忆,将来遇到合适的机会,她定然要给祖国开个挂!
比如她知道哪里有油田啊,大庆,克拉玛依,鄂尔多斯盆地……
五六十年代条件有限,当下已经勘探到的油矿不必提,还有很多很多尚未勘探到的呢。
然而空口无凭,她不能随便说,也不知道该找谁说。就看以后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姜湘摇了摇头,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执起钢笔,抬头看前面黑板报上的题,开始一笔一划认真抄题,答题。
国棉厂招工考试,考的题目范围挺广——两道数学计算题,分别是买菜几钱和鸡兔同笼,前者计算简单一些,后者嘛,初中毕业的应该都能答出来。
其次是五道思想政治题。
这个简单,姜湘平时看报纸看得多,不光看,还要记,就为了熟悉当下的政治政策。
不信主席他老人家说的话写上去不给分。
姜湘大写特写,再加上引用伟人语录,一口气写满了一页。
最后三道是问答题。姜湘看到其中一问:请简单描述对国棉三厂的认识和看法,并且提出宝贵的建议。
emmmm姜湘心想她哪里敢提建议啊?她只会吹彩虹屁!
不过,还是得有一点创新的地方。
姜湘咬着钢笔帽认真想了想,把现代工厂的流水线分工生产大概写了一些,认为分工协作可以大幅提高生产效率,从而提高国棉厂效益。
完事。Over。
斟酌着写完最后一个字,姜湘抬起头,看了看挂在黑板报上方的老式钟表,恰好十点整。
考试时间还剩半小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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