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湘站在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是我熟悉的地方啊!”
姜家的花园洋房就在这条街,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已经把街边的每一栋楼每一道门都认熟了。
若不是房子被她姑姑姜慧卖了,姜湘还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呢。
住惯了小洋楼,再去住没有卫生间没有冲水厕所的普通房子,谁能不怀念以前的居住环境呢。
姜湘兴奋地东张西望,急得问梁远洲:“你说的能租住的小洋房,是哪一家的?”
“就那路口,孟家的小洋楼隔壁。”
“哪里?”
姜湘呆滞着脸,第一眼就看到了路口的两栋小洋楼,一个是梁远洲前不久提起过的,可能要买下来的孟家的小洋楼。
至于隔壁,隔壁的那栋花园洋房就比较大了,也是二层洋楼,但看起来十分破旧。
只见微微发灰的楼体外边,多了一条明显风格不搭的简陋水泥楼梯,通向二楼,在二楼破墙修了一道门。
“不对啊,”姜湘越看越纳闷,“我记得这栋楼,以前没有外边的楼梯啊。”
难道是她下乡那两年,新修起来的楼梯?
也太丑了,看着不搭配。
姜湘下意识有些嫌弃,渴望的目光不由自主,瞥向了不远处位于路口边缘的——孟家的小洋楼。
也是梁远洲口口声声三百块就能买下来的小洋楼。
姜湘更喜欢那栋小小的,漂亮的小洋楼。
梁远洲当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面不改色,把她的脑袋掰回去,“别想了,孟家短时间内不会卖房,你现在的目标是租房,这家就可以,二楼这间。”
姜湘忍不住瘪嘴,“那水泥楼梯好丑。”
听她这么说,梁远洲眼角抽抽,“大小姐,你住的是房子,你管那房子外边的楼梯丑不丑呢。”
“别说我不帮你好好找房子,湘湘,这间房,只怕是你能在长川市租到的最合适的一间房了。你当这家住户为什么要在外边多余地修一道楼梯?”
因为他们把二楼一间带卫生间的主卧单独隔了出去,洋楼里面的主卧门用砖瓦水泥封住,然后从外边楼体的二层高度处,破墙开了一道门。
这样大费周章折腾下来,就有了一个明显的好处,那就是这间单独隔出来的卧室可以卖出去,也可以租出去。
住这间房子的人,进出不需要走主人家里面的楼梯,直接走外边的楼梯,上楼进门。
门一关,和楼下以及隔壁的其他卧室丝毫不联通,互不打扰,各自方便。
梁远洲说完,姜湘恍然大悟,顿时意识到了这间房的好处。
“你刚说,那是单独隔出来的主卧,里面有卫生间?”
“有,虽然卫生间小了点,但该有的都有。洗脸池子,冲水厕坑,还有淋浴花洒……不过,烧热水的那个锅炉在主人家楼下,说是坏了,没法修好。”
“湘湘,你若是想洗热水澡,要么去附近的大众澡堂,要么自己烧水简单洗一洗。”
如此,姜湘也能接受。
有独立的卫生间,有能冲水的厕坑,就已经远远胜过大多数平房了。
姜湘点头:“行,那我们找人家上去看看?如果房间里面看着可以,就租这间了!”
梁远洲去敲门。
敲门的当口,姜湘突然想起一件事,“租这间小洋房,一个月得多少钱啊?”
“估摸着三五块钱吧。”
“这房不看也罢,梁远洲同志,我们走吧!”
“………”
第41章
姜湘嫌这房子租金太贵, 奈何梁远洲已经敲了门,很快,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妇女, 齐耳短发,面相看着很是舒服,仔细打量,竟然有种恬静雅致的文艺气质。
对方围着围裙, 像是刚从厨房匆忙出来, 身上还带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道。
“你好, 听说你们二楼那间房子对外出租, 我们想上去看一看。”梁远洲直接表明来意。
听到是租房,妇女明显愣了一下, 急忙回头喊人,“阿恒, 有人来看房子。”
“来了。”
不到片刻,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兴冲冲跑了出来, 看见门口的梁远洲和姜湘,主动上前道:“是你们要看房子吗?走,我带你们上去看看。”
姜湘已经不太想上去看房了,梁远洲不许她跑,拽着她上去。
三人走上外边的水泥楼梯,年轻小伙在前, 一边走一边热诚介绍:“别看这楼梯简陋,是我和我哥亲自砌起来的, 用了不少捡来的砖块, 还有水泥,结实的很。”
砖瓦都是他们家里人平时去废品收购站, 或者郊区没人要的破烂废墟中一块一块捡回来的。
楼梯靠墙修建,安全起见,外围也砌了一截小腿高的砖墙,足够用了。
年轻小伙自我介绍,他叫崔恒,是郊区炼油厂维修组水泵房的工人——
“哪个炼油厂?”姜湘愣住,迫不及待问他。
崔恒笑笑,“市里还能有哪个油矿?就是长川油矿下面的,一个小炼油厂。”
闻言,姜湘眼睛亮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你好厉害啊,竟然能进长川油矿。”
“还好,我是运气好。”
两人说着话,走到二楼门前,门板是略微厚重的木门,上头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铁锁。
只见崔恒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开了锁,推门率先进去,拉开窗帘,让外面的光线照进来,这样整个房子看起来亮堂一些。
“太久没上来打扫,房间里落了不少灰,你们随便看一看,这房子挺大的,有窗户,还有独立的卫生间。”
姜湘进去,入眼便是一览无余的大开间,瞧着空荡荡的,只靠墙放置了一个双门衣柜,一张双人床。
崔恒刚刚说房子挺大的,其实并不大,估计二十多平米,双人床便占去了五分之一的面积。
床边有窗户,窗户正对着街道,街道另一边赫然就是长川市最大的地主家那栋花园洋房。
那洋房早些年被瓜分,住进去十几户人家,包括宽敞的草坪都没浪费,愣是在上面建起来两排平房,挤满了住户。
见姜湘站在窗前,一直望着街对面,崔恒脸色不大自在,“要不,咱们看看里面的卫生间?”
到底是年轻,他脸上藏不住心思,担心姜湘介意窗台对面是大地主家的洋楼,看着晦气。
他们家二楼的这间主卧,半年前就已经隔出来了,原本想得挺好,要么找个好相处的厚道人家卖出去,赚一笔。
或者租出去,一个月租金两三块钱,多少是个进账,能补贴家用。
没想到计划挺好,现实却残酷得很。崔家把卖房的消息散出去,前前后后来了不少看房的人,不是这里那里挑刺,就是想法子压价。
到最后,出价最高的那一个,四十八块钱,就想把这间带卫生间的小洋房拿下,把崔家众人气坏了。
干脆不卖了,放出消息,只租不卖,一个月租金咬死了不能低于三块钱,爱租不租。
然后,这间小洋房就很长时间无人问津了………
大概都是嫌租金太贵,没人愿意充当傻大头。
崔恒越想越止不住着急,心想隔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又来一家想租房子的,这次务必得租出去了。
反正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便宜租出去,租一个月就能挣一个月的租金啊!
想到这里,他态度更殷勤了,带着两人去看卫生间。
卫生间果然也不大,宽约两米的窄道,依次是洗脸池子,淋浴花洒,然后是一个厕坑,厕坑上方有蓄水的水箱。
梁远洲进去,先是拉了一下水箱上垂下来的绳子,只听一道哗啦啦的水流声,顺着厕坑管道冲下去,十分便捷。
“可以的,湘湘,这个水箱没坏,能用。”
“唔……”姜湘脸色纠结,犹豫了好久,没敢应梁远洲的话。
她其实也挺喜欢这个自带卫生间的小洋房。
但是,但是它再好,都不值得一个月三五块钱的昂贵租金啊!
要知道,姜湘现在是国棉厂临时工,一个月才挣十八块钱的工资,工资已经够少了——
若是为了住上这间小洋房,月月掏个三块钱租金,想都不敢想。
姜湘一阵头疼,已经想拉着梁远洲赶快撤离了。
别了,她真的租不起!
然而梁远洲看起来似乎很是满意这间小洋房,一会儿检查水龙头的好坏,检查下水管道堵没堵,窗户漏不漏风,一会儿又去门外,看了看门板是否结实。
“不是吧,你真想租?”姜湘急得拉扯梁远洲出去,在楼梯口说悄悄话。
“嗯,想租。”
“小梁同志,我租不起啊!我的极限预算就是一块钱了!”提起租金,姜湘痛心疾首,恨不得下一秒就扯着他下楼。
梁远洲自有决断,把碍手碍脚舍不得花钱租小洋房的抠门湘湘推一边去,有他在,轮得到她多出那两块的租金吗?
他转过身,进了房间和一脸忐忑的崔恒商量:“一个月的租金是多少钱?”
崔恒自然看出了梁远洲想租房的意思。
他不留痕迹观察梁远洲的衣着,衣服面料是挺普通,但没有一处补丁。
再观梁远洲个高腿长,一身鼓鼓囊囊的腱子肉,显然是有吃饱饭的本事,这本事还不小呢。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阔绰有钱的,崔恒咬咬牙,顿时打消了最初报底价的想法,狮子大张口道:“五块,一个月租金五块!”
梁远洲:“…………”
梁远洲面无表情,“湘湘,我们走吧,再去找找其他的房子。”
姜湘巴不得快点走呢,嗯嗯点头,扯着梁远洲就跑。
眼瞅着两个人毫不犹豫就要走,崔恒忙道:“哎等等,等等,这租金也能商量,咱们不是正商量着吗!”
梁远洲呵呵,“你这也不像诚意商量的态度,张嘴就是五块钱……”
当他是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呢。
崔恒抹把脸,退让一步道:“你们租这房子,是几个人住,想租多久?”
“她一个人住。”梁远洲指了指边上的姜湘,神色坦然。
至于租多长时间?
梁远洲努力回想上辈子的记忆,如果他没记错,明年的七月份,隔壁孟家的那栋小洋楼,就该放出售卖的风声了。
到那时他去买小洋楼,这边的小洋房自然不必再续租了。
想到这里,梁远洲道:“倘若租金合适,从今天开始算,租到明年的七月份,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
崔恒咋舌,租一年半啊,也是挺长的时间了。
若是租金谈妥,未来的一年半,崔家就能有一项稳定进账了。
“三块。”他闭了眼报出底价,底价就是一个月租金三块钱。
谁知梁远洲砍价不走寻常路,“租金我只付一块钱,少的那两块,就用粮食补,粗粮细粮都可以。”
崔恒懵了,“怎,怎么补啊。”
姜湘也懵了,砍价还能这么砍?用粮食补差价?
梁远洲早有成算,给崔恒算了一笔账,“你要钱,无非是想多买点粮食,让家里多一口饭吃,那不如直接要粮食。比如高粱米和豆面,粮店都是卖一斤一毛钱,还要搭粮票,每月限量供应。”
“我给你按五倍的价钱折算,也就是高粱米和豆面一斤五毛钱,两块钱能买4斤。我拿4斤的高粱米或者豆面来抵扣2块钱的租金……”
崔恒不是不了解市价,一听他这么说,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笔账。
在粮店买米面,价格是便宜,但需要搭粮票,街道办每月发放的粮票就那么一点,根本不够全家人吃。
崔家上下八口人呢,虽然都是城镇户口,但供应的那点口粮太少,要想不饿肚子,吃的好一些,就得经常去黑市花钱买高价粮。
而黑市的粮食,价格和粮店相比,少说翻六七倍甚至十倍。
梁远洲按照翻五倍的市价算,其实是崔恒占便宜了,能省不少钱呢。
崔恒答应道:“可以,不过我不要高粱米,就拿豆面和玉米面来抵扣。”
梁远洲笑了,“行,那就这么定了?”
崔恒点点头,心情仍然激动,“你得先交一个月的租金。”
话音落下,梁远洲朝身旁的姜湘伸手。
姜湘:“……”
不知怎么,就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姜湘忍着痛心,默默掏出了口袋里的一块钱,交到梁远洲的手上。
梁远洲转交给崔恒,“剩下的两块钱用粮食抵扣,下午我带各一半的豆面玉米面过来,到那时你把门上的钥匙给我。”
“成交。”一时间,三人都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
下楼梯的时候,崔恒想起了一件事,脸色犹豫,扭头和姜湘主动坦白道:“我们家成分不好……”
在解放路,但凡住着自家小洋楼的,成分都不大好,不是资本家就是大地主。
崔家被划到了资本家那一档,有些人可能不会愿意和成分不好的人家做邻居。
崔恒就是担心姜湘不了解崔家的成分,提前给她打预防针,若是她介意这个,现在反悔不租房还来得及。
谁知听了他这句坦白,姜湘面色古怪,道:“我姓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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