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奶奶不肯,她人老了闲不住,总要忙一忙,给家里做点事。
崔秀兰没辙,想了想,只能给她老人家一双长筷和碟子,让她帮忙从腌菜坛子里挖咸菜,这样轻松一些。
崔秀兰是童养媳,自小在崔家长大,崔奶奶把她当亲女儿疼,长大后她到了年纪,便和崔煜结了婚,生下三个孩子。
正因如此,崔奶奶对她更是偏宠。
“秀兰啊,昨晚睡觉还冷不冷?”崔奶奶问。
“不冷了,妈,我那房间没必要烧炉子,每个月又要多买煤球……”她心疼这个钱,觉得没必要花。
昨天她出门买菜的功夫,崔恒就拉了梁远洲雇来的那年轻小伙,嘟嘟嘟地给她房间墙上打了个孔,说是方便安装炉子和排烟管。
崔秀兰却觉得没必要,不过是晚上冷了一些,她身边睡着自己丈夫呢,那就是一个现成的大火炉,冷不到哪里去。
崔奶奶不赞同,“不行,时间长了对女人家的身体不好。咱们家是穷,但没穷到要你挨冻的那份上,老大前阵子还在念叨这事呢,要给你们屋子里装个铁皮炉子。”
崔秀兰抿唇笑笑,没再说什么,挽起袖子,准备蒸一笼屉的杂面馒头。
崔家上下八口人,崔奶奶,崔恒,崔煜和崔秀兰,以及生的三个讨债蛋子,分别是大蛋二蛋三蛋。
饭刚上桌,三个蛋急哄哄坐下来,却不敢先动筷子,一个个忍着口水,眼巴巴望着崔煜,“爸,你快吃啊,吃啊,你们吃完了我们才能吃……”
崔煜冷哼一声,不慌不忙喝粥,继续吃着杂面馒头就咸菜,愣是让三个儿子干看着,不许动筷子。
坐在一边的崔恒幸灾乐祸笑了一声,也开始动筷子。崔奶奶和崔秀兰见怪不怪,陆续吃了起来。
大人们都吃饱喝足了,三个讨债蛋子才能吃剩下的,一笼屉的杂面馒头剩了八个,足足大半锅的稀米粥,一碟子的咸菜。
不到十分钟,悉数让三个臭小子消灭殆尽。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更何况是三个!
崔恒出门上班时,瞅了一眼饭桌上的惨状,心脏直抽抽,拉着他哥崔煜道:“哥,咱们家快养不起你那三个蛋了,这也太能吃了!”
崔煜眼角抽抽,兄弟两对视一眼,纷纷愁得很。
以前,崔家的家底也挺多,当年产业主动配合上交,拿了上头补偿的一大笔钱,就靠那笔钱,崔家绝不可能饿肚子。
奈何崔爷爷后来生病住院,一日复一日,久病不治,钱砸进去不少,也只是让老人家没那么受罪,勉强撑了两年多,撒手人寰。
这一下,崔家手头的那笔钱所剩不多,不到五百块,如今再没动过。
全家只靠兄弟两人挣钱吃饭,崔煜在煤矿上给人拉煤,他是二级工,一个月拿四十块的工资,每月定额粮三十六斤。
崔恒呢,受成分影响,高中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工作。
直到前年,兄弟两一块去郊区的山上寻野味,机缘巧合,救了一个摔下山崖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正是长川油矿的一个中层领导,带了工程队来山上视察油井。
却没想到雨后山路湿滑,他又倒霉,顺着山路滑下去不说,咕咚咕咚滚了老远,脑袋重重磕到石头上,彻底人事不省了。
崔煜和崔恒便是撞上了,两人合力把人抬起来,一路跑着送去医院,医生都说幸亏送来的及时,否则时间久了,怕是出血过多脑颅压上来,命就没了。
也因此,那中年男人格外感激崔家兄弟两。
得知崔恒因为成分问题找不到工作,便想了法子,把人介绍到油矿下面的一个二级单位,也就是郊区的炼油厂,当了一名临时工。
临时工干了一年多,才转正,就这,也废了不少力气。
那领导帮忙办成了这事,便和崔恒言明,让他在炼油厂少说话多做事,就是闷头干活,老实本分一些。
厂里的师傅看重年轻人肯吃苦肯干活,时间久了,便不会有人计较他成分不好了。
所以说,崔恒这炼油厂的工作,纯属是运气好得来的,他一个月能挣三十块的工资,每月定额粮三十斤。
崔家其他人都是城镇户口,崔奶奶和崔秀兰的定额粮每月都是二十一斤。
三个孩子,大蛋是初中生,供应粮二十一斤,二蛋三蛋还是小学生,供应都是十五斤。
乍一看,会觉得崔家每月的定额粮加起来真不少,但实际上根本不够吃!
别说谁补贴谁,就一个人二十一斤的粮,崔奶奶吃得少,每个月都不够吃呢。
如今一年又一年熬下来,崔家也是捉襟见肘,月月都要精打细算节省开支了。
“哥,你看楼上。”崔恒出门看见了二楼的排烟管冒着烟,显然是屋里的姜湘已经醒了。
崔煜望了一眼,低声道:“房子租出去也挺好,每月多一块钱,也能多两三斤口粮。”
“哥,我想着,要不下个月干脆不要钱了,让梁哥全部用粮食抵扣。”
反正崔家缺粮缺的紧,再多的粮都不够家里的三个蛋霍霍。
崔煜摇头,“这点口粮解决不了问题,不是长久之计。”
“那还能怎么搞粮食?”
崔煜倒是有一些想法,原本急着出门上班,顿了顿,又回去房间里,拉着崔秀兰嘀咕了几句。
崔煜崔恒出了门。
又过半晌,崔秀兰端着碗,碗里切了一张刚刚出锅烙的葱油饼,并一小碟咸菜,脚步犹豫,上了水泥楼梯,去敲姜湘的门。
“谁啊?”姜湘在屋里喊道。
“小姜妹子,是我,楼下的崔嫂子。”
只听门里面一阵褡裢扣打开的动静,姜湘从门缝探出脑袋,脸色有些迷惑,“大嫂,你找我有啥事吗?”
崔秀兰笑笑,“你昨晚刚搬进小洋楼,我想着你房间里缺的东西多,做饭不方便,就烙了一张饼,让你垫垫肚子。”
话音落下,姜湘看见她手里的碗碟,葱油饼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
“嫂子,这怎么能行?”姜湘第一反应推脱。
她是嘴馋想吃,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崔秀兰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低声说:“你不要担心,也不用想太多,是我家男人想找你对象做个交易,他看得出来,说你对象有路子,能弄得来粮食……”
姜湘怎么可能轻易把梁远洲卖了?
就算他有搞粮食的路子,那也不能随便和旁人交易,谁知道崔家信不信得过呢?
她装作听不懂,舔了舔唇,装傻继续推脱,“嫂子,这个葱油饼我不收——”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湘湘!”
姜湘歪头,向楼下看去。
只见梁远洲骑着一辆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一路通畅进了敞开的篱笆门,然后把自行车停靠在楼梯边。
他三步并两步飞快上楼。
看见崔秀兰,不由愣了一下,“嫂子,你有什么事吗?”
崔秀兰脸上露出笑意,正主来了更好。
她把方才和姜湘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想着,不管你愿不愿意帮我们买粮——”
“可以,”不等她说完,梁远洲打断道,“嫂子,今晚我还在湘湘这儿,你让崔煜下班了直接来找我。”
“就,就这么简单?”崔秀兰愣住。
“就这么简单。”梁远洲笑了,只要交易对象靠得住,他从不抗拒任何赚钱的机会。
说罢,他低头,看了看崔秀兰手里的碗碟,尚且温热的葱油饼和咸菜,“给湘湘的?”
“是。”崔秀兰回神。
“那我不客气了,湘湘,把你的饭盒拿来。”
“啊?哦。”姜湘火速去拿搪瓷饭盒。
把葱油饼和咸菜倒腾过来,崔秀兰笑盈盈下楼,姜湘一脸梦幻地捧着搪瓷饭盒,看着梁远洲关上门。
“愣着干什么?趁热吃啊,葱油饼都快凉了。”
“毕竟是人家嫂子送来的……”姜湘不太好意思。
梁远洲道:“你不吃我吃,正好,还没吃饭呢。”
“!”滚一边去。
第46章
姜湘终究没能护住搪瓷饭盒里的葱油饼!
两人坐一起, 争先恐后飞快地瓜分完毕。
梁远洲来得巧,炉子上熬了半晌的小米粥刚刚出锅,瞧着米粒金黄, 软软糯糯,清香怡人。
他也没客气,丝毫不见外,在地上凌乱的一堆锅碗瓢盆里找到碗筷, 随便冲水洗了洗, 便开始舀起了小米粥。
姜湘:“…………”
姜湘气得想笑, 踢他道:“我蹲炉子面前辛辛苦苦熬了半天粥, 自己还没尝一口呢,你倒是先喝上了。”
梁远洲也笑了, 顿时上赶着给她也舀了一碗小米粥。
小洋房里没有吃饭的桌椅,只有一个小板凳。
姜湘坐小板凳上, 梁远洲只能坐地上, 两人挨着, 就着地上的一碟咸菜喝小米粥。
梁远洲腿长,坐地上憋屈的很,“湘湘,一会送了你去上班,我去旧货市场或者收购站,想办法给你凑一套桌椅搬到这儿来。”
“行啊, 反正我门上的钥匙你也有一把,你看着弄就好啦。”有人愿意帮忙, 姜湘乐得清闲。
“你看房间里还缺什么东西?”梁远洲主动问。
“缺一个橱柜!最好大一些, 上面放米面粮食,下面放锅碗瓢盆……”
“一个橱柜不够, ”他摇头,“给你买两个。”
姜湘啊了一声,“我每个月的定额粮就那么一点,要两个橱柜干嘛?”
梁远洲敲她脑壳,“有我在,还能让你缺了粮食?”
“可是,也不能一直让你补贴那么多……我下个月的工资已经全部给你预支了,还不够还的呢。”
姜湘脸色发愁,粗粗算了一笔账。
别说还没买回来的桌椅和橱柜,就说家里现在置办的——案板菜刀锅碗瓢盆,铁皮炉子和排烟管,单单这几样东西,少说也要三十块块,还要搭七八张工业券呢。
她那十八块的工资根本不够花。
姜湘越是算账越是觉得焦虑,有些担忧:“梁远洲,你手里的钱还很多吗?”
梁远洲想也不想道:“不多了,昨天给你买那些东西费钱的很,压箱底的钱都让我翻出来了,兜里只剩十几块。”
不过,他准备出去倒腾几笔粮食,再和楼下崔家做一次大的交易,想必一天下来挣到的钱不会少。
姜湘浑然不知他心底的想法,听见他承认了没多少钱,犹豫片刻,只能站起来去翻自己的钱袋子。
毕竟是给她自己置办东西花钱,总不能一直让梁远洲自掏腰包垫钱。
姜湘本就是一个小抠门,此时此刻一脸肉痛,在衣服兜里和那一大包行李中东翻西找,一时间,地上扔的全是她翻出来的钱卷卷。
一团又一团卷起来的毛票子。
梁远洲目光诧异,看着她仿佛看一只小仓鼠,仓鼠会囤小粮仓,她是会囤小钱仓啊!
总算翻找完毕,姜湘累出了一脑门的汗,一屁股坐到小板凳上,又开始整理那一个个的钱卷卷。
数额都不大,一角两角五角的票子,偶尔也有一张三五块的大额面值。
加起来,总共三十七块八毛六分钱。
这还不能够,姜湘想了想,一脸肉痛,又去翻自己的棉袄内兜,掏出了崭新的二十块钱。
是她在国棉厂刚领到手的一月份工资,一毛钱都没来得及花呢。
如此下来,就是五十七块八毛六分钱。
说多不多,但说少,也确实不少了。长川市普通的双职工家庭,都不见得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存款。
梁远洲叹为观止。
他一直以为湘湘穷,却没想到她不是穷,她就是舍不得花钱。也不知道存这些钱干什么?
“当然是想买房了啊!”
姜湘愁眉苦脸,“我很早就盘算着给自己买一间小房子了,一直扣扣搜搜不舍得花钱,就是想存钱买房!”
她也是头一回,用如此较真的态度点清了自己所有的家底——不到五十八块。
这点钱拿出去,恐怕只能买到胡同巷子里一间不到十五平米的破破烂烂砖瓦房。
且不说勉强买下来的房子破不破,就说巷子里面拥挤杂乱的居住环境,甚至没有独立厕所,姜湘就忍受不下去。
她闭了闭眼,狠狠心,一次性给了梁远洲五十块。
“拿去吧,就当是给我买锅碗瓢盆那些东西的钱,还要买桌椅,橱柜……”
梁远洲脸色淡定地哦了一声,假装收了她的钱。
下一秒就看见姜湘一脸剜心般的肉痛。
姜湘甚至背过身去,哭兮兮道:“你把钱收好,别让我看见,否则我后悔了就不想给你了。”
见状,梁远洲彻底憋不住笑了。
他握紧姜湘的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把五十块钱拍回去,“湘湘,你放心,我现在兜里是没多少钱了,但我出去倒腾一趟,一天下来就能挣不少。”
姜湘将信将疑,“你那样的买卖,不是不好做大吗,能挣几个钱?”
“是不好做大,但也能偶尔挣一笔大钱。”梁远洲不打算多说。
黑市里多的是胆子大的,一次性转手上千斤的粮食,尤其是细粮,诸如少见的细白面挂面、饺子面等等,运气好,一次倒腾下来能挣七八十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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