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不至于出卖梁远洲,就是好奇,想看看能让梁远洲恨得咬牙切齿的,究竟是个什么家伙。
聊过了这个话题,姜湘又忍不住八卦的好奇心了,悄悄打量着梁远洲,问他:“你从长川市大老远来兴安县做什么?来探亲吗?”
我来找你。梁远洲的眼睛里像是有着光:“我来办事。”
“哦,办什么事啊?”姜湘继续打听。
“也没什么,就是弄点全国粮票,”他随口胡扯,“我经常四处跑一跑,你知道的,哪里有矿,哪里就更容易弄全国粮票,矿上经常有人出差,全国粮票就多得很。”
提到矿,兴安县确实有个比较出名的国营煤矿。姜湘点了点头,姑且信了他的说法。
转念一想,不对啊,长川市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长川油矿呢!要弄全国粮票,怎么不在那油矿上弄?
姜湘心里狐疑,又有些不太相信他说的话了,但两人说到底确实不熟,没必要计较这一时的真与假。
姜湘的注意力很快便挪到了长川油矿上面,她从小到大都住在长川市,不知听多少人说起长川油矿的事迹。
油矿油矿,顾名思义,就是产石油的。
1907年,华国陆上第一口油井打通,从此结束了我国陆上不产石油的历史。【1】
相比常见的煤矿和其他金铁银之类的矿,油矿才是最稀缺的。
首先第一步勘探地下油田,其次是开采石油,单单这两步看似简单,实则十分不易。
姜湘心里想着这些,嘴里便忍不住和梁远洲科普起了地下油田的原理。“你知道吧,地上的湖泊你见过吗?”
话音落下,梁远洲很是无语地望了她一眼,谁没见过湖泊?
姜湘故作高深莫测:“你知道地下的油田是什么样子的吗?它其实不是藏在地下深处的那种湖泊状态……”
印象中,人们只要打口井,水就会咕咚咕咚自己从井底深处冒出来。那么石油应该就像地下水一样,打一口油井,应当也是这样。
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地底下的油库并不是像地上的湖泊或者池塘一样的状态。
石油是藏在石头里面的,它在石头中那些肉眼见不到的孔隙里,就好像吸水的海绵。
只有撬开地底深处石头间的缝隙,再利用加压产生一个压力差,石油才会循着打通的孔隙通道,一点一点地抽上来。【2】
开采石油的难度可想而知。
姜湘说得嘴巴都快干了,滔滔不绝兴致昂扬,只要明眼人不瞎的,大概都能看出她对长川油矿狠狠做了一番功课。
外行人都说不出她嘴里那些条条道道的石油理论。
梁远洲听着听着,惊异于她对油矿如此了解,他抬起眸,清清楚楚看到这时候姜湘眼里的渴望和向往。
她是真的想去长川油矿。
但她终其一生,从未实现这个愿望。他倒是听了她的叮嘱,进去长川油矿,拿了正式工岗位。
他眼眶微微潮湿,几乎快要落泪,数不清的酸涩和遗憾淹没他的心脏。
他急忙低垂下眼眸,不敢让姜湘发现自己的异常。
姜湘说了长长一大串,最后心满意足总结道:“总而言之,石油资源是很珍贵的,来之不易,所以咱们要时刻珍惜石油能源,怎么珍惜呢?就比如你常见的煤油灯里的煤油,凡士林这些,那都是原油提炼出来的,知道不?平日里省着点用!别浪费!”
梁远洲点点头,声音闷闷的,“湘湘,我不会浪费的。我一定帮你进长川油矿。”
前半句姜湘听得很满意,后半句……姜湘愣了下,抬起头,对上他执着认真的视线。
他漆黑的眼眸里好似有着泪光,带着她看不懂的悲伤情绪,他一字一句和她重复道:“湘湘,我一定帮你进长川油矿,我帮你实现愿望。”
姜湘仍是怔楞,不等她想些什么,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鸣笛声穿透耳膜——
火车到站了。
姜湘回了神,麻溜地抄起地上的柳条箱,这会儿她力气出奇的大,拎起柳条箱便跑:“我先上火车啊,梁远洲同志,车上见!”
说罢,她跑得比兔子都快,仿佛要逃离背后什么可怕的东西,一眨眼的功夫便挤到了铁道边上。
梁远洲:“……”
第8章
“轰——”伴随着一阵让人牙酸的刺耳鸣笛声,摇摇晃晃的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停了下来。
姜湘起初还在铁道边上等着挤上火车,不一会儿的功夫,硬生生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挤到了后头。
姜湘:“……”
就在她试图再用力往前挤的时候,一只耳朵突然被人揪住,耳边传来熟悉的声响,是梁远洲。
“湘湘,我们是软卧车厢,在后面,不在这里挤。”男人嗓音悠悠。
“……”姜湘的沉默震耳欲聋!
姜湘咳咳,顾不上说话,觉得东西太重左手勒得慌,暗暗使着劲儿把沉甸甸的柳条箱换了右手。
梁远洲见状,伸手便拎了过去,然后另一只手揪着她耳朵往外头走,“你不要乱跑,跟我走。”
“哎哎哎,疼。”姜湘捂自己耳朵。
梁远洲松手,皱紧眉头和她说:“那你跟我走,你的包裹都在我这呢。”
姜湘忙不迭点头:“知道知道,我不跑,我跟着你上软卧。”
梁远洲阴沉沉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转身把两人的包裹一块拎起来。
姜湘捂着耳朵灰溜溜跟在他身旁,稍微落后两步,男人冷冽的目光便扫过来了。
姜湘被他扫得身上凉飕飕的,不由疾步上前,亦步亦趋紧紧跟着他,心想这究竟是什么事儿啊?
她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得这样奇怪?
她和梁远洲分明第一次见,也就凑巧一块做了趟公交车,一块买了火车票,又在候车室闲得无聊坐一起聊了一会罢了。
太奇怪了。
他怎么能这样自然而然的揪她耳朵,又这样光明正大勒令她跟着他走?
她和他很熟吗?
怀揣着这样奇奇怪怪的心思,姜湘踏上了软卧车厢,第一次看见干部专用的软卧车厢是什么样。
不得不说,比普通车厢干净多了,也没有那么拥挤吵闹。
一进去,便是一排靠近车窗的狭窄走廊通道,通道旁边是大通铺,没错,卧铺和卧铺之间几乎没有间隔,是连起来的一大片通铺!
几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躺在上面睡得正沉,不远处还有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的中年女人,也在卧铺上,但没睡,背靠着车厢壁,时不时翻看一下手里的报纸。
姜湘愣了下,男女通铺不分开啊?
她瞳孔震惊,急忙拉着梁远洲问:“这这这这就是咱两的卧铺吗?”
梁远洲点头:“一样的,咱们的位置在前面,不在这。”
姜湘收回手,退缩道:“要不我还是去前头车厢坐着吧?”
她可不想和一群臭脚丫子男人睡一个大通铺!
梁远洲岂能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他又好气又好笑,拉着她低声说:“先别跑,你跟我再往前走走,睡卧铺有我呢,你怕什么!”
姜湘心里吐槽,有你也不成啊!
一个大通铺,她不想和其他男人挤一块,那更不能和他挤一块啊!
不论姜湘怎么想,终究还是跟着梁远洲又往前走了走。
到达两人买的卧铺票位置,同样也是一大片连起来的通铺。左右两边靠车厢壁的地方已经有了人,只剩中间一片空的。
姜湘站在跟前,眉头紧皱。
梁远洲没急着安慰她,把两人的包裹塞进卧铺底下,然后留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军绿色挎包,拉着她坐在床边,打开挎包。
“你看,我带了干净的床单,还有两块枕巾,你把床单铺上面,枕巾再铺上去,睡一晚也挺好的,是不是?”
姜湘挠了挠脸,脸色更发愁了。
她一时半会儿还未想到睡的卧铺干不干净这一点,有了自带的床单枕巾确实挺好的。
但问题是,她压根不想上去睡觉,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再上来几个人,突然睡到她旁边呢?
梁远洲劝她道:“从这里到长川市要足足两天,你想想在前面车厢挤着多受罪?不如就在这,你想睡便睡,不想睡了就坐起来看看车窗外边。你放心,车厢上有乘务员随时巡逻,还有我守着你,我不会让别人挨着你。”
“哦。”姜湘没再说话了。
这大概就是默认了。梁远洲把床单翻出来,两人合作一起铺床,很快便收拾出一块两人睡的地方。
梁远洲率先上去。
姜湘迟疑,犹豫了两秒,望着远处裹紧军大衣睡得死沉的年轻女性,心想人家能上软卧车厢,一定是正儿八经的女干部,女干部都能毫无芥蒂睡得四仰八叉,可见是习惯了。
有什么呢。
姜湘咬咬牙,也脱了自己皱巴巴的牛皮短靴,上了卧铺。
梁远洲笑了下,不忘叮嘱她:“你把鞋子给我,我帮你装到包里。”
“啊?”姜湘懵懂。
梁远洲叹气,还以为她有多机灵呢,到底是出门少,没吃过亏。
他和姜湘讲了一个亲身经历的离谱事件:“有一次我出远门坐火车,进了车厢倒头便睡,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见身旁那年轻干部骂骂咧咧,你猜他骂什么?”
姜湘一听便来了兴趣,表示洗耳恭听。
梁远洲忍着笑:“他上火车的时候穿着皮鞋,听他说还是新买的呢,一觉醒来,床底下崭新的皮鞋没了,只剩一双臭气冲天的破烂布鞋……”
显然是被人捡漏,人家见他的皮鞋好,毫不客气直接穿走了,能留下自己的破烂鞋让他不至于光脚丫,已经算是厚道了。
那年轻干部应该是头一回出远门,又是头一回遭遇这种偷皮鞋的离谱事儿,骂骂咧咧骂了一路。
偏偏他又没带着多余的鞋子,找陌生人借,没人肯借他,火车上也没有卖鞋的,只能捏着鼻子忍了,穿了那双臭气熏天的破烂鞋。
臭得晕厥。
梁远洲当时憋笑憋了一路。
这件事情给他印象深刻!——以至于梁远洲后来再坐长途火车,只要睡卧铺,都要记着把自己的鞋子装包里藏好了。
他的鞋没多金贵,就是供销社或者百货大楼最常见的军绿色解放鞋,一双一块钱,有时赶上过年搞促销,两块钱甚至能买三双。他爱干净,平日里也把鞋子擦得干干净净。
他可不想一觉醒来,自己的解放鞋没了,只能捏着鼻子穿人家留下来的臭到晕厥的破烂鞋。
姜湘笑得肚子疼,“还能有这种事儿?”
梁远洲也笑:“有啊,出门在外,离谱事儿多着呢。”
既然有了前车之鉴,姜湘很听劝,连忙把自己皱巴巴的牛皮短靴捡上来。
虽然她短靴穿了两年已经旧了,皮子也裂了一道一道的口子,但她不嫌弃,再买一双还得另外花钱呢。
姜湘发愁往哪里放鞋,就见梁远洲从他包里翻出两张旧报纸,帮她把鞋子裹起来,然后塞到床头。
姜湘松口气,双手合掌很认真地和他道谢:“梁远洲同志,感谢你一路的帮忙!”
若不是他,她上火车不可能有卧铺票。
没有卧铺票,就得挤前面的车厢。
她一定会为了省钱买站票,一路上都得躲角落不说,她还得尽量少喝水,因为不能丢下行李去上厕所。
否则去一趟厕所的功夫,外面的行李就有可能被人偷了。
这年头火车上的扒手是出了名的,连小孩儿都能偷偷拐走半路下车,更不用提不知名包裹了。
如今好了,有梁远洲在,姜湘初步觉得他可以信任,所以把行李交给他帮忙照看很放心。
她不用时时刻刻紧绷神经保持警惕,总算可以轻松一些睡个好觉了。
两人说话的当口,绿皮火车启动,开始了慢慢悠悠地行驶。
很快,列车速度加快,咣当哐当的铁轨震动声规律响起。
姜湘在通铺上躺平了,闭上眼,听着耳边咣当咣当的巨大噪音,有些想念现代安静舒适的复兴号动车,或者高铁,飞机,浅浅地眯一觉醒来直达目的地,那才叫出远门舒服呢。
哎,往事不可追。
姜湘叹息,决定闭眼小憩一会,把身上的棉袄直接脱了,棉袄里面她穿着一件泛旧磨毛的灰色厚毛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把棉袄盖肚子上,后仰,扑通一声倒下去躺平了。
真正躺下来,才发觉全身疲惫,腰酸腿疼胳膊疼,仿佛一瞬间瞌睡上涌,很快困意绵绵。
一大早起来收拾行李,从红河湾大队到兴安县坐驴车两个多小时,又在候车室坐了半天,她真的快累死了。
不等姜湘浅睡几分钟,身旁的梁远洲小心翼翼戳她胳膊,“湘湘。”
“咋了?”姜湘不想睁开眼睛。
“你肚子饿不饿?前面那个车厢有卖烧饼,我给你买烧饼吃。”
“……”
“谢谢,我现在不饿,先不吃了。”姜湘推他,“你想吃你去买,不要吵我睡觉。”
“奥。”梁远洲没再说话。
姜湘闭着眼,听着耳边轻微的布料摩擦声,然后身旁一轻,像是有人下了床。
她猜想梁远洲应该是去买烧饼了。
不到两分钟,一阵疾风裹挟着香气扑鼻的肉香味道霸道扑面而来。
姜湘仍然是闭着眼,禁不住咽咽口水:“…………”
她可真服了,烧饼咋这么香呢?
紧接着枕边一重,梁远洲坐到旁边,低沉的声音带着诱惑,“湘湘,我买了两个烧饼,还热乎着,一会儿你想吃了起来吃。”
何必一会再吃呢。
她现在就能爬起来吃!
姜湘的瞌睡劲儿一瞬间被肚子里的馋虫彻底打败,她一骨碌爬起床,顶着睡成乱糟糟的一团鸡窝头,用一双充满怨念的眼睛哀怨地望着梁远洲。
她大概不知道这时候的自己有多吸引男人的目光。
因为她皮肤白,眉眼清澈,睡一会儿起来脸颊红扑扑的,更加显得白里透红,一双漂亮的眸子带着尚未睡醒的水光。
梁远洲目不转睛望着她。
姜湘伸手:“烧饼。”
他回过神,把热气腾腾的夹肉烧饼递过去。
姜湘接到手里,没急着开吃,为自己少得可怜的钱袋子肉痛,提前问他:“火车上这玩意儿很贵吧,多少钱?”
“不贵,五毛钱一个烧饼。”
“这么便宜?”姜湘瞪圆眼睛,国营饭店里一个夹肉的烧饼至少七毛钱,还得额外要粮票呢。
梁远洲给她看自己买烧饼用的火车餐票。
是一张两寸大小的粉票子,分两格,上面写着早午餐专用票,早餐两个字没盖红戳,午餐两字却明晃晃盖了两个红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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