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眼泪滴落,打在她的眉睫上,沈烛音在他胸前仰头。
这是她第一次见长大后的兄长流泪。
谢濯臣抬起手,指腹擦过她的脸颊,替她拭去眼泪,自己的眼泪仍然一颗一颗在掉。
“可是没有你……”
“我又能为什么而活。”
谢濯臣时常不知,到底是沈烛音更需要他,还是他更需要沈烛音。
他告诉自己一万次自己于沈烛音是特别的,无可替代的,可仅仅只是细枝末节的差错,他都能将这一万次抛之脑后。
陷入彷徨。
第56章 模糊
灯影摇曳, 有几个影子在墙上跃动,格外兴奋。
“我呢?我呢?”言子绪着急得拍大腿,拽着沈烛音的袖子, “我前世怎么样了?”
沈烛音双手捧着脑袋,“我上辈子跟你不熟,你的事我都是听说的。”
“你听说什么了?”
“听说你彻底被家里赶了出来,宗谱除名,流落街头,最后冻死在了雪地里。”
言子绪拍案而起, “我……怎么可能?你听的是谣言吧!”
沈烛音耸耸肩, 不置可否。
“那我呢?”希玉摇晃着她的胳膊撒娇,“我有没有成为整个鹿山最有名的舞姬?”
沈烛音皱着眉回忆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 “我们还在鹿山的时候,鹿山最有名的舞姬叫……阮娘!你认识吗?”
希玉瞬间垮了脸,毫无感情道:“她是我的死对头, 上次游船会就是她害得我长红斑。”
“你是不是瞎说呢!”言子绪不服气,他不信自己能混得那么惨。
希玉双手抱臂,面带质疑, “附议,那个阮娘根本没我好看!”
沈烛音:“……”
非得问她, 说了又不信, 这不玩呢嘛。
与他们相比, 一旁在书桌边绘画的谢濯臣, 安静得就像不存在。
他提笔许久都没有落下, 眉眼中带着呆滞和落寞。
吵吵嚷嚷中,沈烛音时不时要看他一眼。
言子绪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他轻咳了两声,扯着嗓子道:“你说你,这种事情你瞒着我们就罢了,你怎么能连谢兄都瞒呢!太不像话了!”
“对啊!”看热闹的希玉用食指一个劲地戳她肩膀,以作提醒,“人家生气也在所难免,你可得好好哄哄人家。”
沈烛音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千万种想法,但一个合适且奏效的都没有。
希玉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不知道怎么哄的话,要不要我教你几招?”
沈烛音回过头,希玉眨巴眨巴眼睛。
她面露狐疑,“是正经办法吗?”
“一半一半吧。”
沈烛音:“……”
谢濯臣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喧闹隔绝在外。
——
半个月后,平西王府的地窖里,关押着锦衣华服的“犯人”。
面色苍白的楼诤背靠着石墙闭目养神,搭在膝盖上的右手背上有一块丑陋的疤,身上各处还在隐隐作痛。
忽然有了光,地窖的门被人推开,走进一个和他面容三分相似的男子。
“兄长的伤养得可好?”来人面带笑意,走得是端方君子步。
楼诤缓缓睁开眼,有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
他这副躯体残破,原本想回王府递帖子找太医,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可还没进王府的门,就被人套了麻袋锁在了这。
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就像是在自投罗网。
那个预知他何时抵达王府的人,此刻就站在面前,是他的弟弟,楼邵。
楼邵雪青色的衣饰复杂精致,腰间坠着价值连城的白玉,一瞧便知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公子。
“兄长怎么这副表情,是嫌弟弟照顾不周吗?”楼邵面露无辜,“可我给哥哥送的,都是最好的吃食和药材。”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有什么好装的。”
楼邵笑了,“兄长说得是。”他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那就诚恳一些,弟弟有几个猜测有待确认,还想请兄长帮个忙。”
楼诤觉得他又熟悉又陌生,“你……之前是装的。”
他突然醒悟,“你也记得前世?”
“那你为什么还会输给我?”
“我若是不让兄长觉得我不足为惧,兄长又怎会放心大胆去找谢濯臣兄妹二人呢?”
楼邵叹了口气,“我还指望着兄长你能像前世那样,将他二人引回京城,我好与那姓谢的再重新较量一番。”
“可兄长你也太令人失望了,连个小姑娘的心都拴不住。”
“不过,你身为马前卒,但也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就知晓了几个问题的答案。为这个,我得谢谢你。”
楼邵的脸比之兄长要幼,天生带着几分真诚,很有亲和感。
他看起来无辜又纯良,与他说出的话大相迳庭。
“首先,谢濯臣肯定没有前世的记忆对吧。以他对沈烛音的宝贝程度和那天生的疯样,若有记忆,你出现在鹿山的第一天就得死。”
楼邵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既然他对你暂时没有威胁,你又是如何落到这副境地的呢?我猜……有记忆的是沈烛音,对吧?”
他深知他的兄长演技有多精湛,如今带着记忆都俘获不了一个不出意外会主动爱上他之人的心,只能说明,出了意外。
“呵。”楼诤不说话,不想透露给他任何信息,期待着将来他和谢濯臣狗咬狗。
楼邵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应,“我那位前世的嫂嫂,被她有着私心的兄长养成了一副懦弱的模样。她若是记得前世种种,该不会想着等兄长科举之后外放为官,远离纷争安稳度日吧。谢濯臣要是不来京城和我斗,那我重生又有什么意思。”
他看向楼诤的目光里带着点责备,“我对兄长寄予厚望,没想到还得我亲自出手。”
楼邵站了起来,向楼诤走近,“兄长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了,留在世上也无用,不如再帮弟弟最后一个忙如何?”
“你想干什么?”
楼邵低笑,“兄长伤在如此隐晦的地方,肯定是谢濯臣的手笔吧。他打定了骄傲的平西王世子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无根之人,所以不会有人追究他伤人的责任。你只能一日日活着屈辱和痛苦里,这比杀了你还要令你难受,不是吗?”
“弟弟也是心疼你。”楼邵满脸诚挚,“不如我给兄长一个痛快?”
楼诤的手心攥成了拳,“你敢杀我?”
“兄长说得哪里话?”楼邵像是听了个笑话,“我如何不敢杀你?你死了,父亲就只有我一个儿子,就算知道是我动的手,他难道还会杀了我给你报仇吗?”
“他只会替我善后、替我遮掩。”楼邵替他惆怅道:“你知道的,比起兄长,父亲一向更疼爱我一些,哪怕我没有兄长优秀。”
“滚!”楼诤暴怒,同时眼前模糊,耳边轰鸣。
楼邵往后退了两步,像是怕被弄脏自己的衣服,还弯腰掸了掸袍角的尘土。
“兄长不爱听,那我便不说了。”
他转身就走,但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其实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争什么。”
语气中没了阴阳怪气,只剩冷漠。
“继承来的东西我根本不稀罕,我想要的,都可以靠我自己的本事得到。”
“是你一直把我当成敌人,一次又一次,逼得我不得不反抗。楼诤,你所承受的一切,不过都是咎由自取。”
话音一落,他推门而出。
一束光在地窖里短暂地出现又消失。
楼诤神色呆滞,大脑空白。
地窖外,楼邵微微仰头,望着蓝天白云,平淡地吩咐道:“给他个带着点痛苦的死法,把眼睛挖出来,然后……厚葬了吧。”
“是。”
——
入夜,书房里灯火通明,沈烛音端着一碗鸡汤,敲响了房门。
“进来吧。”谢濯臣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烛音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平和了后才推门而入。
“阿兄。”她轻轻唤了一声,慢慢走近,看见他面前的画纸上依旧空白,“你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是胃口不好吗?”
谢濯臣并没有解释,顺从地接过碗,将汤喝掉。
即便他如此配合,沈烛音也不见喜色。
“还有事吗?”
沈烛音将双手放在身后,十指纠缠,“你这些天,都没怎么说话,是不是……还在怪我。”
“瞎想。”谢濯臣并没有看她,依然拿着笔却不落下,“我何时真正怪过你。”
“可是关于前世的事情,你一句都没有问。”
“已经过去了,知不知道也没那么重要。”
沈烛音十指攥紧,“那你为什么整日对着一张白纸消磨时间。”
谢濯臣目光一滞,接着缓缓把笔放下,“你梦到过你娘吗?”他终于看她,“或者我娘。”
沈烛音在短暂地回忆后摇了摇头。
“果然。”他轻喃,“我也……快要记不清了。”
想要把她们的模样画下来,却连落笔都做不到。
“你想她们了吗?”
从前每每和沈烛音产生隔阂,他都会在梦里得到娘亲和秋穗姑姑的安慰,可是这一次没有。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她们,可时间一长,她们的模样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模糊。
“或许吧。”
沈烛音黯然,“她们为什么从来不到梦里看我,一次都没有。”
“因为……”谢濯臣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你不乖。”
沈烛音听出了他的埋怨,“刚还说不怪我呢。”
“我又没有罚你。”
沈烛音灰心丧气,“比起你整日冷淡,你还不如直接罚我呢。”
说着她伸出了手,闭上了眼睛。
谢濯臣良久没吭声,等她忍不住眯起眼偷看的时候,一巴掌拍了下去。
她的手心一下就红了。
沈烛音:“……”
下这么重的手,还说不怪她呢。
“行了。”谢濯臣瞧她模样好笑,捏她的脸手动帮她睁眼,“受过罚了,你可以安心去玩了。”
沈烛音摇摇头,“我不可以留下来陪你吗?”
“你留在我这可没什么意思。”
“不会!”沈烛音想起某人信誓旦旦的保证,扯着谢濯臣的袖子,嘴甜道:“待在阿兄身边是最有意思的事情,我还要陪在你身边一辈子的。”
谢濯臣轻笑,心下了然地扒开她的手。
“好好说话。”还警告道:“少和希玉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烛音:“……”
这还是她收敛的结果呢,就被嫌弃了。
希玉教的……那尺度可大了。
第57章 皇子
临近开学的日子, 沈烛音提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按照上辈子走向,开学那日,二、九皇子会造访书院, 在众学子面前露脸。
同一个时间段,京都的圣上身体抱恙,太子监国,长达七年之久的储位之争拉开序幕。
这场明争暗斗里,太子是最初的集体靶子,一年后病逝, 还死在了圣上的前面。
他到底是真的病死还是有人在背后下手, 不得而知。
后面的六年里,便是二、九皇子短兵相接,最后以二皇子登基, 九皇子党或死或关或流放为结局。
二、九皇子都极有可能是这场重生之局里,开了天眼的第三个人。
沈烛音像讲故事一样将这一切和盘托出,“我不知道这第三个人到底是谁, 如果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个,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论起来,一个想要她们现在死, 一个想要他们将来死。
言子绪在旁掰了掰手指,满脸震撼地问:“你们前世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沈烛音:“……”
数不胜数。
就像楼诤说的, 整个京都除了她没有一个觉得阿兄是好人。
“无妨。”
即便知道群狼环伺, 谢濯臣依旧淡定, “兵来将挡, 一切有我。”
“她有你, 可我怎么办啊!”言子绪哭丧着脸,“你们就要回书院了, 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沈烛音被他逗笑,朝希玉努努嘴,“你还有她。”
言子绪瞥一眼,语速极快地嘟囔道:“她跟我一样没用。”
“你说谁没用?”希玉听得一清二楚,叉腰不服。
“别吵。”谢濯臣敲了敲桌子。
“就是!”言子绪直起腰,底气十足,“你们都别吵,听我谢兄安排!”
沈烛音、希玉内心:呸!
谢濯臣叹了口气,看着言子绪道:“你知不知道,就凭这段日子帮你料理诸事,如果我想,我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将你的财产神不知鬼不觉转移到我自己手里。”
言子绪一下蔫了,一副老实听训的模样。
“你明不明白我什么意思?”谢濯臣眉头轻蹙。
“明白,我还是没用。”
“没关系的。”沈烛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至少你还有自知之明。”
言子绪:“……”
谢濯臣无奈,“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自暴自弃,是让你反思后勤于学习。我回书院以后,你可以时常去与各大商铺的掌柜交流,既可以学到他们的经验和长处,还可以增进你们的关系。但各商铺之间要有制衡,不能让他们一家或者几家独大,联合起来蒙蔽欺骗你这个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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