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全似是不经意地瞥了旁边的郡王一眼,道:“你眼看就要及笄,安排个午饭怎么就不会了?你祖母和母亲真是白教你了。”
“父亲怕是记错了,女儿才到上都不足四月,平日也难得聆听长辈教诲。”段晚宁垂眸道,“老太太、太太倒是常常教导三姐姐,要不我去和三姐姐说,请她来安排?”
许知全眼中闪过意外,他是没想到小四竟然在这种时候提起然儿,难道她不清楚今日郡王府二人是因何而来?
不过他到底是有点气势的,当下便沉了脸,斥了一句:“当着客人的面数落起长辈来?”
这边苏轻弦开口截住话头:“许大人不必忙了,早就听闻咱家秀玉坊的饭食别有特色,何不就请人去买一桌饭菜回来,让我也好尝尝新鲜。”
段晚宁望着许知全,用眼神询问他应该怎么办。
许知全憋着气,道:“秀玉坊的饭菜确实不错,只是难免慢怠了王爷和公子。”
郡王爷斜眼瞧着自己儿子,心里还琢磨这是被人家姑娘拿捏住了,面上却不显分毫,只含笑道:“许大人说哪里话,不过一顿便饭而已。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再说什么怠慢不怠慢的话就显得生分了不是。”
一家人?段晚宁微微勾起唇角,似是不经意地往苏轻弦的方向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苏轻弦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当下悄悄冲她点了点头,还不忘自得地扬了扬眉毛,意思是已经谈妥了,怎么样,我没食言吧?
段晚宁心里松了口气,这事定了,自己就能在许家倾颓之时不被四姑娘的身份拖累,不仅能全身而退,又不必舍弃这个假身份。当然,如果这事不成她也不会停下对付许家的动作,只是到时候多少会有些麻烦罢了。
如此最好,她可以把全部心思放在正经事上了。
许知全知道对方是在客气,但客气话也不假,只是想不明白他们父子为什么非要留下来吃午饭,难不成害怕自己反悔?
不过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矜持也没什么意思,当下便安排了人去秀玉坊订酒席不提。
盛烈郡王苏争D,是老郡王的独子,但却并没继承老郡王习武上的天赋,不仅武功平平,领兵也吃不得苦,但却做得一手好文章。老郡王早年也是很失望的,怪自己过于宠溺这个儿子,以至于养成了书生性子。所幸两个孙子都还不错,老大领兵打仗,老二武功拔群,一明一暗相得益彰,多少弥补了些遗憾。
只是因为苏争D喜文不喜武,龙影的事便也一直没机会知道,老郡王直接选了苏轻弦做接班人也没告诉他。这就导致了在他眼里,苏轻弦就是个没什么出息的纨绔子弟,得了祖父的宠爱更加肆无忌惮。
所以当苏轻弦提出要娶许家庶出的四姑娘时,苏争D先是惊讶,但也没怎么犹豫也就同意了,反而越想越有些欣慰。在他看来,这个二儿子聪明能干,就是不务正业,但在这种关键时刻却十分拎得清,明白兄友弟恭家和万事兴的道理。
当然,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想象,苏轻弦考虑要不要答应段晚宁的时候,根本都没想到家里这些事,他只是顺着常理推断家中会不同意――毕竟高门大户的嫡子嘛。直到楚氏和他说如果取了许家小四,那他争取世子之位的机会就几乎没有了,他才意识到苏争D一定会同意。
于是也就有了今天父子二人的登门拜访,苏争D是怕苏轻弦回头想明白了反悔,苏轻弦则是按着段晚宁的交待急着今天过来提亲,倒算是一拍即合了。
第 175 章
京中最有名气的贵公子的亲事就在这么一顿饭的功夫便敲定了下来, 饭后苏轻弦找的媒人也上了门。
许知全这才明白他们父子为何非要留下吃这顿饭,敢情是等着媒人呢。三书六礼、四聘五金,这些程序说繁琐也繁琐, 说简单也简单, 只要两家人愿意,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告辞前, 苏争D将随身携带的祖传玉佩留在了定国公府, 同时还要走了一件许家的信物。
苏轻弦和段晚宁定亲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传遍了上都城,同时传出来的消息还有郡王妃楚氏在家犯了头风症,请了好几个郎中上门医治也不见好转, 以及许家老国公身体忽然好转, 当晚大排宴筵, 连刚入上都的贞善郡主都成了座上宾。
当然这些都是人们添油加醋瞎传的,除了两人的亲事已定, 其余的事都是捕风捉影罢了。比如楚氏的头风症,其实是她知道这事之后和苏争D大吵一架, 一怒之下摔了茶壶,结果离开的时候滑倒摔到了头。
再比如许家因为定下好亲事和老国公的身体好转, 宴请名医南宫度和贞善郡主,其实不过是秀玉坊里穆锦华请客, 南宫度作陪罢了。而同在宴席之上的蒋国公,却根本没被提及。
“怎么样, 我说到做到了。”秀玉坊后门外一处僻静的小花坛边上,苏轻弦摇着扇子得意洋洋地开口,“要不是我把父王找去, 这事根本没那么容易,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么?”
段晚宁看着他一脸“快夸我”的神情, 嫌弃地转头看向别处:“你母妃的伤不碍事吧?”
苏轻弦有些意外:“还没过门就关心起婆婆来了?”
段晚宁没说话,但傻子也看得出来她根本就不关心楚氏。
苏轻弦道:“她摔倒的时候头撞到台阶上了,虽然没什么伤口,但是站一会就会干呕。不过太医院的人来给扎了几针也就没什么了,你不用担心。”
段晚宁点点头:“撞到了头得静养几天,否则会很严重。我曾见过有人伤到了头没当回事,第三天头上人就不行了。”
“太医也是这么说。”苏轻弦道,“母妃虽然不同意咱们的婚事,但更惜命。”
“这样也好,这事算是定下来了。”
“是啊,定下来了。”苏轻弦说着话,望着她微笑起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段晚宁却没再理会他这些情绪,秀眉一扬提起昨晚的事:“你得了什么消息没?”
苏轻弦点点头,缓缓道:“刘文平忽然被杀,显然是跟科举主考有关。不会是冲着你的吧?”
“朝廷里能得到消息的人,应该以为刘文平是你的人。”段晚宁道,“怎么会跟我有关。”
苏轻弦抬手摸着下巴琢磨道:“刘文平最近一段时间跟晋王走的很近,太子想保举自己的人,却抓不到他什么黑点,出此下策也不是全无可能。”
这么明显的事,应该不会是真相。段晚宁心里想,明明昨晚那个傀儡被送到了晋王的别院,可为什么晋王要杀一个巴结自己的主考官呢?这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怎么?”见她低头沉思,苏轻弦问道,“你觉得我这个推论不成立?”
段晚宁摇摇头:“我在想旁的事。”
“明天法宏寺的事吗?”苏轻弦一副“我全都了然”的神色,“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
段晚宁看着他没说话,心里觉得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太对劲。
“法宏寺什么事?”
苏轻弦一笑,拿手点指她:“明知顾问,考我呢?”
段晚宁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谁知苏轻弦抢先一步拦住去路,偏头道:“明天不是最好的时机,就没人劝过你吗?”
“法宏寺的事你不要插手。”段晚宁沉声道,“明日你只管玩乐,做你的郡王府二公子便是。”
她丢下一句话便迅速绕过他离开了花坛,根本不给他机会再说别的。
明天是不是最好的时机?当然不是。如今春意楼的内鬼还未查清,千杀盟虎视眈眈,许敖依旧藏得很深,朝中又来了个野心极大又跟自己貌合神离的晋王,这些都是她当初计划里未曾设想到的。
而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则是刚才出言提醒的苏轻弦。对段晚宁来说,苏轻弦的身份早就决定了他的不可信任,从一开始龙影对春意楼就怀着警惕,甚至还出手阻止她对白家的动作。单就白四礼那件事来讲,段晚宁是绝不肯再轻易相信他的。
只是与龙影合作,在现在这个阶段,确实利大于弊。至少苏轻弦这个人,除了安插顾展怀这一件事,倒也再没做更多。不过这也是段晚宁一直想不透的,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秀玉坊里,贞善郡主穆锦华坐在主位。她今日穿了一件淡紫色箭袖长衫,长发高高挽起,只用一根木簪简单固定,容长脸上修眉入鬓,一双丹凤眼不怒而含威,不施脂粉却面若桃李。若不细看,当真会以为是个俊秀飘逸的公子哥呢。
她身边左手边是镇国公蒋常胜,正和左边的许怀山闲聊。右手边的位置空着,是留给苏轻弦的。再右边,则是南宫度,正拿着茶壶自斟自饮,余下还有个正对着穆锦华的座位空着。
苏轻弦进了房间,拱手和众人打招呼,指着那个空位道:“还有客未到?”
穆锦华望着许怀山道:“听闻今日这里都是咱们家四姑娘操持安排的,若是不嫌弃,请来一起吃杯水酒如何?”
许怀山道:“郡主哪里话,能和郡主同席是宁儿的福气。不过我也是刚到不久,也没见到宁儿,不知她还在不在,我派人去看看。”说着便招来人吩咐下去。
蒋常胜道:“早知四姑娘在,我也把心儿带来了。她们姐妹关系好,陪郡主说话也热闹。”
南宫度笑道:“镇国公,郡主今日可不是来找手帕交的。”
蒋长胜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就见苏轻弦已经举着酒杯起身,冲穆锦华道:“郡主,多年未见,风采依然,我敬你一杯。”
穆锦华含笑点头也举起酒杯,起身对在座的众人道:“今日承蒙各位赏光,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多年不曾进京,咱们好好乐一场。”
席中各人说不得也俱都起身,和她一起饮尽了杯中酒,这才再次落座。
苏轻弦依旧缠着穆锦华敬酒,好歹喝了一杯这才心满意足重新落座。
穆锦华接连喝了几杯,便将酒杯倒扣在桌上,道,“这样喝酒哪里痛快,来人,换大杯。”众人见状便也都跟着她换了大杯,喝过一轮还不尽兴便又喝一轮。无论谁过来敬酒,穆锦华从不会推脱,反而每次都豪气地一饮而尽。
后来她拿着酒壶去了另外的包厢,去和以前的部下喝酒。这些人如今大部分都在上都做官,借着今日的机会再次欢聚自然兴奋不已,更何况与穆锦华也是许久未见,不一会隔着门就听到她们划拳笑闹的声音。
蒋常胜和许怀山见状,也起身跟着过去,他们一个是去和朝中同僚打招呼,一个则是以秀玉坊老板的身份过去敬酒。
如此,房间里便只剩下了苏轻弦、南宫度和段晚宁三人。南宫度不知怎么回事,打刚才就开始一杯接一杯的灌自己,苏轻弦拉了他几次都没用,眼看他喝的眼睛都红了,干脆把他酒杯抢走,塞了一杯茶水给他。
其实许怀山出去时特意嘱咐了段晚宁先回家去,酒宴过半,众人势必酩酊大醉,他也无法一直看顾着她。
只是她虽应下,等许怀山跟着蒋常胜出门后,却并未有动身的意思,反而坐在原处自顾自地吃起了菜。
从宴席开始,段晚宁就一直安静地观望着穆锦华,这位郡主的一举一动莫不勾起她的好奇,而这种好奇又激起她心中另一种奇异的感受。这种感受她从未有过,所以无从分辨到底是什么,但却隐约觉得并不甚好。
如果当年白虎军没有出事,父母健在的她也许就是会变成穆锦华的样子吧。出身高贵,无忧无虑,征战沙场,肆意洒脱。
苏轻弦拦着南宫度喝酒,却见她不言不语地闷头吃菜就有点奇怪,加上刚才多喝了两杯,忍不住出声询问。
段晚宁只做未觉,并不答言。既然自己没有听话离开,那自然还是少和他们说话的好,保不齐其他人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苏轻弦慢悠悠地开口:“他们去敬酒,不会这么快回来的。”见段晚宁终于抬头看向自己,他又道,“吃好没?吃好了我送你回去。”
段晚宁并没打算答话,只是看着南宫度道:“他好像醉了。”
苏轻弦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只希望我将来不要像他这样。”
段晚宁这才把目光转向他,说出的话却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今晚的饭菜很不错。”
苏轻弦起身来到门口,拉开门道:“走吧,坐我的车。”
段晚宁走出门去,跟门口小二交待两句,这才下楼到了大门外,早有人套好马车在等着,她转身冲苏轻弦摆摆手:“你留下照顾南宫先生,我自己回去。”
苏轻弦伸手按在马车的车厢上,含笑道:“这可不成,你我婚事既已定下,那我就不能让你自己走夜路,这是礼数。”
“可刚才五叔并没提起这个。”段晚宁并不清楚他说的礼数是什么,她只是今晚下意识地想和他保持距离,因此十分抗拒他送自己。
苏轻弦笑笑:“你五叔今儿也喝了不少,他又好爽,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他还能记得叫你回家已经算是不易。你信不信等会他头一个醉倒?”
“我不会有事,你知道的。”
“我知道。”苏轻弦微微颔首,目光却更显柔和,“可我想送你。”
段晚宁望着他,月色下他的脸有些不真切,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一双眼睛亮亮的,分外有神。而这双眼睛里,还映着自己的倒影,不由得心中一颤。
她只是冷心冷情,却并不是傻子,饶是再不谙世事的人,对方的心思也早就该了然于心。更何况她本就聪慧胜于常人,否则也不可能这般年纪就练成了一身绝世的功夫。尤其此时此景,亦难免心旌动摇。
见她不说话,苏轻弦蹙眉偏头,上前倾身凑近了些,小声道:“要不,算你保护我也行。”
段晚宁不想被他盯着,垂下眼道:“你怕是醉了。”
“我没醉。”苏轻弦的声音有些发颤,忽然拉起了她的手,“我只是想送你回家。”
段晚宁一震,飞快抬眸,果然捕捉到了他神色中的慌乱,她甩开他的手,转身飞快地上了马车。
“不敢劳烦二公子相送,就此别过吧。”
第 176 章
段晚宁坚持不让他送, 苏轻弦也拗不过她,只能叮嘱几句以示关心。
只可惜人家根本也没在听的,上了马车连窗上帘子都不掀一下就走了, 只留下他独个站在晚风里琢磨, 难道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了她不快?
不一会马车便已走远,苏轻弦悻悻转身往秀玉坊里走, 刚进门就见南宫度手里提着酒壶正下楼梯, 看他脚步虚浮的样子明显是喝多了。
心里暗叹了口气,苏轻弦上前将人扶住,把酒壶抢了过来, 一面往他身后张望着问:“怎么出来了, 锦华呢?”
南宫度脸色泛红, 摆了摆手,开口时眼神带着几分迷离:“管她呢, 咱自己乐自己的!”
一听就是醉话,苏轻弦干脆不问了, 招手叫来小二让找马车来。
“不用坐车。”南宫度自顾自地往外面走,一手把苏轻弦推开, “你不用管,我认得路, 我去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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