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要紧的那个,才是他应该出手的。
陈钊沉默地低垂着头,静静地把闻初尧的吩咐铭记在心。
霎时间,殿内唯余男人宛如死水的命令声。
而太子妃身死这个话题,也被一则更重磅的消息所冲击——
景顺帝念己年事已高,准备于三日后的庆功晚宴上正式传位于太子闻初尧。
这下,京城里的太子一派可谓是群情高昂,一个个满面春风。
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虽说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可……自古帝王家,哪有因为意外死了一个正妻便一蹶不振,不再续娶的?
如此,反倒成全了他们的机会。
一时间,京城无论是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还是后起之秀的新兴世家,无不是存着自己的小心思,想要分一杯羹,更加牢固地搭上未来皇帝的这条船。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他们懂,那些曾经摇摆不定的、甚至是敌对的臣子们也懂。
其中,想要借此化干戈为玉帛的人亦是不在少数。
闹着闹着,这么一番折腾,无形间倒是都默契地忽视掉了几天前的那场惨案,转而耐心地等起了庆功宴。
也正是这个关键节点下,昌宁宫不远处的某一宫殿内,床榻上的人掀了掀眼皮。
从大火中获救,浑浑噩噩了小几日,德太妃终是幽幽转醒,清醒了不少。
第64章 跑路第五天
凤仪宫。
张皇后瞧着来回踱步的人, 懒洋洋地轻笑了声,“行了,荣宁。”
“别在那儿来回走的, 晃得本宫眼睛疼。”如今, 两人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她说起话来自然也是随意了许多。
如此,荣宁纵使心有不甘, 也只能暗暗咬了咬唇, 暂且压下, “是。”
她如今能留在宫中, 完全就是因着张皇后,不然早在上个月她便该走了。
本来想着表哥回来了, 见此情况,也没说她什么, 应当是不管此事了的……可没想到, 今日晨间便派了个人来通知, 叫她参加完庆功宴后便启程返回封地。
其实原本都还没什么, 但偏偏是这个关头……
荣宁心里总是有股隐隐的不安感,驱使着她,以至于刚坐下没多久,就又焦虑了起来, 但她到底顾忌着张皇后, 只得独自在心底腹诽几句。
张皇后瞥了一眼她的神情,心里冷嗤了声。
到底是小姑娘, 遇到这点事儿便慌了。
“本宫出自张家, 前朝有我父亲,后宫…名义上我是太子嫡母, 他难不成还能轻易动我?”
前朝与后宫一脉相连,再者,又有孝道压在闻初尧头上,故而张皇后心里其实是不大当回事的。
不过杀个人罢了,她又没有亲自动手?
再者……华箐滢那个女人她都杀的,区区一个柳殊,她还奈何不了了?
真是笑话。
又想到被停于东宫的棺木,眼底闪过几丝讽意。
还真是那个女人生的儿子,有些事情上,真跟她一个德行。
思绪回拢,张皇后顿了下,而后朝荣宁投去安抚性的一眼,“安心,真有什么情况,本宫自会保你。”
这下,荣宁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头尚且沉得住气,另一边可就并非如此了。
尽管张皇后事先与德太妃通过气,可对方贵为太妃,即便两人年龄相当,可按规矩,对方算是她的长辈。
故而即使她贵为皇后,也只能好言相劝,以利诱之。
宫殿内,中年妇人一身素衣,面容显现出几丝病态的苍白,双目无光。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的眼珠微微动了两下,喉咙间发出些细微的声响,好像是想说话,却又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反倒惹得自己不停地咳嗽起来。
闻初尧大步走近,信手撩起了帘子,露出脸,如墨似的眼眸直直望来,像是试探,却又带着股暴雨将至的杀意,但面上,只是唤了句,“太妃娘娘。”
他是站着的,故而这么掀着帘子,周身那股上位者的傲慢与冷漠便尽数显现。
有那么一瞬间,德太妃有些恐惧,不敢迎上这股视线。
心里的惴惴不安,在此刻登至极点,“太子殿下…来了。”她心知肚明,对方是为何来找她。
“早就听闻您醒了,孤才特意算着时辰过来瞧瞧。”闻初尧语调淡淡,听着仍是那股如沐春风的劲儿。
只是这话落在德太妃耳朵里,无异于催命的钟声,“是、是嘛?”她只得颇为尴尬地笑了两声,强撑着坐直身子,而后垂下眼,避开那道看似温和的目光。
火海侥幸逃生,她的腿落下了伤,虽然已经醒了大半日,可竟像是站不起来了似的。
但闻初尧丝毫没有放她一马的意思,尽管她穿着素静,面容憔悴,向来以温和清正人也只是看着,缓缓道:“孤正好有话想同您聊一聊。”
他说着,兀自敛下眼眸。
而后再度抬眼,眸底隐带探究,眸子黑沉沉的,“您是与太子妃共同经此大火……”
“怎得,就您侥幸逃生了呢?”他这话问的极其不客气,神色也是一等一的冷然,恍若一把利刃出鞘,刀剑直指对面的人。
细听之下,甚至还带着一股子诡异的怨气。
奈何德太妃本就心中有鬼,又有先前两次的那些事情……事到如今,竟也只能默默受着。
她为人并不蠢笨,知晓自己虽名义上为对方的长辈,可那更多是用来约制后宫中的那些妇人,家里长家里短或许还能倚老卖老,她如今在太子这儿,怕是不成的。
不对,当下…或许很快便要改口称皇帝了。
思及此,德太妃更是不敢马虎,颇有些胆战心惊地开了口,“是、是下人们得力,再加上本宫那时在靠近外面的……”
“太妃娘娘。”闻初尧只是漠然地看着她,打断道:“您可要想仔细了。”
“什、什么?”
“昌宁宫地上的油,应当很滑吧?不知……您愿不愿意再次尝试一二呢?”
闻初尧问的平淡,可落在德太妃耳朵里,就犹如惊雷乍响,一下子将她定在原地。
他查到了……!
是了,他定是查到了才来找她的!她怎么这么糊涂呢…还想着……遮掩。
闻初尧凝视着对方惊疑不定的神情,忽地轻轻笑了声。
德太妃被这笑刺得一激灵,犹豫两息,终是望了过来,迎上了这股目光,“殿下…笑什么?”
“娘娘,您也很想徐姑娘吧。”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德太妃的声音陡然一扬,“太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情绪似乎突然间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谁料下一瞬,便被候在一旁的侍卫给按了下来。
“孤没什么意思。”闻初尧眯了眯眼,瞧着对方隐隐有些歇斯底里的模样,心下微叹。
是了,凭什么,就只有你出来了呢?
凭什么,是他的妘妘葬身火海,而加害者,还好好存活于世呢?
她合该,也好好陷入痛苦中,日复一日,看看那些人,连带着她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太妃也继续好好休息吧。”闻初尧好似只是真的来瞧瞧她的状况,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独余身后,女人声嘶力竭的吼叫声,一下又一下。
……
临近黄昏,天开始下起雨来。
步入熟悉的东宫时,闻初尧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一般,抬眼望向窗外,却也像是透过窗户,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绿意环绕的某处,一座崭新的宫殿立于此。
里面唯有一个房间,皆是按照柳殊的喜好所建,奢靡又精致。
那是他精心为柳殊所谋划的牢笼,他原本想着,柳殊心软,心中也是有他的,等一切事成,他再耐心磨一磨,总能让她把整颗心都放在他身上。
往后,她陪他登基,他许她后位,两人一起携手,共同度过此生。
这些……他都曾设想过的。
同样地,他也想过,要将柳殊囚|禁于此,只给他一个人看,只许他一个人瞧。
妘妘是那样善良的人,连宫人偷懒都舍不得罚,如此,只要他再装装可怜,定也是能成事的。
她待在这座宫殿里,再不必理会外界的那些风风雨雨,也不必受家族和宫中那些对她怀有敌意的人的为难。
最重要的是……
她只有他。
闻初尧久久地盯着窗棂之外。
久到旁边的侍卫都有些莫名,抬眼去瞧他的表情。
男人神情沉默,像暮钟,也像是那窗前的树荫,连带着投射下一片阴翳。
半晌,闻初尧才再度出声,“永久封闭…”话说到一半,他又猛地止住了话头。
这时他才想起,他甚至还没给这座宫殿起名字。
是啊,他原本计划着,要回来之后,同柳殊一起起的。
花好月圆,中秋佳节,两人对坐,他只要不明言,柳殊定是会全心全意去想的。
到那时,这个惊喜,才完整。
可是如今,再没有能够完整的机会了,这个礼物,也再不可能送出去了。
甚至,他只能可笑地以“宫殿”代称。
闻初尧微微阖着眼,几息后,才继续道:“永久封闭…那座宫殿。”
“严禁任何人闯入,如有违令者,格杀勿论。”
接着,闻初尧便径直走进了屋内。
那侍卫面色无波,点头应下,落后他两步的小太监暗暗垂下脑袋,不敢多言。
此人名叫林顺,是医药世家林家收养的孩子,也是林晔举荐过来的人。
闻初尧即将登基,按祖制,身边总不能没个伺候的人,以前他为太子时,幼时不受宠,待到后来又已经长大,常年混迹于军中,如此一来二去,到了现在,也没有个得力的宦官伺候身侧。
这几日一番折腾,林顺便暂时顶上了这个空缺。
其实先前林顺只是对太子对太子妃的情深有所耳闻,但如今这几日跟下来,才发现此事比他想的更深刻。
这下,他来不及多想,赶忙上前两步跟随着殿下进入内室。
结果一抬头,竟见着前头的人一个踞迾,差点儿摔倒。
这下,林顺也顾不得揣测上意,赶忙三两步上前搀扶着,“殿下…!”
闻初尧借助这个力道堪堪站稳,眼前还有些晃,脑袋更是有种快要爆开的昏沉感。
他站了会儿,默默移开了搭着的手,准备继续去批奏折。
谁料下一刻,眼前一阵发黑,竟就这么半昏了过去!
本就是不眠不休地赶了好几天的路回来,加之心中郁结,便总用公事麻痹自己。
如此一遭,反倒是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些日子之中。
闻初尧其实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他的意识混沌,似清醒又似昏迷。
更像是……在梦中,又见到了他的妘妘。
而她笑着同他点头,说要做他的皇后,与他长相厮守。
而他笑着想要去牵对方的手,却怎么也牵不到。
反倒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妘妘离他越来越远。
梦中的一切美好又残忍,惹得现实中的人,俊美的脸庞上,眉头也不由得微微蹙起,抚也抚不平。
直至下一刻,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景顺帝那张阴沉如水的面容。
第65章 跑路第六天
外面, 小雨忽至,浙淅沥沥落在窗沿上。
朱窗半开,落日的余晖整整齐齐地铺躺在窗棂, 将外头枝干叶子的落影照进屋内。
滴滴答答的雨水声, 一下又一下, 此刻,也更像是敲在了闻初尧的心头, 令他迅速回神。
“父皇。”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因着刚醒, 吐字微微带着几丝喑哑。
景顺帝今日穿了一身深色常服, 几株竹纹绣在领口与袖口处,还算明亮的点缀, 格外扎眼。
半晌,闻初尧收回目光, 静静凝视着床幔某处, 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太子只是微微颔首便又沉默, 景顺帝索性在床沿坐下, 接过林顺手里的汤药,伸手挥了挥。
这便是让旁人都退下的意思了。
林顺低敛眉眼,默默退下,等其余的宫人们出去后, 再轻轻把门带上, 自己则守在门前。
景顺帝这几日一直关注着东宫这边,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行为也是了然于心, 只是因着先前的事, 他对于太子,心中还是有愧的。
一时间, 他也没再继续开口。
两人之间的相处,甚少有这么和睦的时候。
闻初尧喝完了药,转手把碗盏放在一旁,慢慢翻身下床,“父皇屏退旁人,是有话要对儿臣讲吧?”他说着疑问的句子,话里的语气却是极其肯定。
皇帝仔细端详了会儿他的脸色,见他只是脸色稍稍苍白,别的一切皆无恙,这才缓缓开口,“阿尧,为父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自己的身体作践成这个样子。”
太子,乃国之本。
他选取继承人的时候,除了因着闻初尧生母华箐滢外,对他有所偏爱,更多的,也是因为看见了他身上的本领才干。
他站起身,背手走至窗边,凝视着外头一条条滑落的雨丝,“你也不是非得她不可。”
“马上便是庆功宴了,你如今…不该再这般胡闹任性了才是。”他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点儿说教的意思。
皇帝清清淡淡的声音传入耳际,闻初尧却只是懒懒地掀了掀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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