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哭,哭的撕心裂肺,嗓音是那么的哑,朝她伸出手,对她道:“过来,过来啊,快过来。”
她看不清女人的脸,只看到她的腰间挂着一枚玉佩,与谢玄烨送给她的那只一般无二,上面雕刻着的是时微花。
谢如闻猛然睁开眼,入目是谢玄烨的脸庞,他的嗓音温和,将她轻轻唤醒,她于朦胧中缓和了许久的心绪,嗓音软糯道:“哥哥。”
她坐起身,下意识抹了把脸颊上的泪,谢玄烨对她道:“你被梦魇住了,”想起适才她喊出口的话,他问她:“做什么梦了?”
谢如闻对他摇头:“不记得了。”
她抬眸看着谢玄烨,已然从睡梦中回过心神来,正欲开口让他等她梳洗,和他一道去用早食时。
眼角余光瞥见了枕下露出一角的画册,此刻,谢玄烨也垂眸看下来,谢如闻咬了咬唇,抬手往枕下又塞了塞。
谢玄烨看她这般,并不问她,嗓音温和道:“厨房里做了你爱吃的羊肚菌鹿汤,起身罢。”他抬步走出了屋内。
谢如闻起身洗漱一番,来到院中时,谢玄烨正坐在院中古槐树下翻看书卷,见她出来,吩咐人上了早食。
谢如闻怀中抱着那本厚厚的册子往他跟前一坐,她知道,从她一走出门来,他就看到了她怀中抱着的册子。
她将画册放在八仙桌上,似是思忖良久,垂眸与他道:“哥哥,我有事跟你说。”她抬眸看向他:“你不好奇这是什么册子吗?”
谢玄烨与她不同,她的好奇心如猫,谢玄烨这么多年来在朝中为官,对任何事物都称不上好奇,只是谢如闻如此问他。
让他再次将眸光落在面前的册子上。
他顺着她的话问:“上面画了什么?”她擅作画,应是记录了生活日常,亦或是其他所见所闻罢。
谢玄烨在心里这样想,谢如闻示意绿竹她们都下去,待院中只剩他们两个人时,谢如闻将册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咬唇道:“哥哥自己翻开瞧瞧。”
她这样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虽然她不知道这样对不对,让他知道了这些事后,他又会如何做。
可若不告诉他,另一个他还会出现,她又该怎么办呢?
晨起的光还未洒下,树影下一片清凉,微风阵阵,谢玄烨垂眸与她眸光相视,许久,他冷白指节抬起。
拿起了面前的画册。
谢如闻知道,无论对不对,只要哥哥翻开一页,看到上面的旖旎,就再也没有她反悔的机会了,至于他会如何做。
她不知道。
谢玄烨指节微动,落在纸页上,他并未翻开,只是对谢如闻道:“先用饭罢。”他话落,指节真的从画册上离开。
拿起筷子给她往面前的玉碟里夹了菜。
谢如闻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垂眸用饭。
——
谢如闻的热退了,又用了一日的药,风寒也好了。
夜间,她来到满月院的二层阁楼,和谢玄烨一道用了晚食后。
如同以往那些年的夜夜一样,他坐于小几旁翻看书卷,她在书案前作画,这些年来,谢如闻鲜少会画他。
今夜,是第二幅。
阁楼上很安静,博古香炉里燃的是安神香,谢如闻作起画来很认真,谢玄烨翻看书卷时也向来专注。
月光扫开云层,逐渐显现清辉,晕着清若的光,书案上的沙漏一点一点流动,谢如闻在绢纸上勾勒出最后一笔,随后将紫毫笔放回笔架。
欣赏着她的画作。
她抬眸往谢玄烨坐着的地方去看,嗓音清凌道:“哥哥,你过来。”她随口说着,依旧是很随意亲切。
谢玄烨闻言,放下手中书卷,朝她这边走过来,她早已抬手给他往书案上指了指:“我给哥哥作了副丹青,哥哥瞧瞧。”
她眉目温和,含情美目弯弯,谢玄烨看着她,薄唇勾笑,走至书案前,垂眸看着她作的画。
画面上的郎君在太师椅上端坐。
垂眸认真翻看着书卷。
她画的,是适才的他。而且着重画了他的手,于黑暗中,他的手泛着光,像是被月光染了温度。
谢玄烨对她颔首:“等下让浮生挂去书房。”他说的书房,是他在满月院里的书房,谢府里他的寝居与书房里。
从前挂满了她的画。
只是,那回她去谢府,他让无念和浮生都给收了起来。
谢如闻对他浅浅笑了下,两人坐在那棵粗壮的古槐树下,如以往一样,一左一右,品一口清茶,悠闲自得的赏月。
片刻后,谢如闻侧首看向他,已入了夜了,另一个哥哥会出现吗?她午后的时候想了许多,既是双重人格。
那就总有出现的契机。
可,这个契机是什么呢?若她可以寻到另一个他出现的缘由,她就可以不让另一个他出现,这样,她不再对哥哥说前些日子发生过的事。
他们日后会如以往的七年里一样,安然相处。
她的眸光转开,又看向了遥遥天上月,片刻后,浮生上了二层阁楼,手中端着木盘行至他家公子跟前,将木盘上的药碗取下递给他家公子。
谢如闻看了一眼,苦涩浓郁的药汤味就这样入了鼻息,让她闻着就很难受。
谢玄烨从浮生手中接过,因着谢如闻在,他冷白指节扬起药碗,喝下。
谢如闻看着他修长脖颈间喉结滚动,苦涩药汁就这样滑过喉咙入了腹,她下意识跟着皱了皱眉,咽了咽口水。
随后,她想起了那日在谢府,她和谢玄烨一同用过晚食后,就没出过他的书房,并未见他用药,她想了想。
哥哥一直不告诉她他是怎么了,用的什么药也不说。
难不成,第二人格的出现,和药有关?
她打算在二层阁楼上多待上一会儿,看哥哥用了药后,还会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她不走,谢玄烨也未开口让她回去歇着。
于是,谢如闻直至亥时才回到她的上弦院,她给谢玄烨作了一副丹青,后来,谢玄烨也为她作了一副。
作画时,他本让她去忙自己的,他可随意为她作,谢如闻对他摇头:“不行,哥哥得看着我作画,不然会不像我。”
谢玄烨眉心微动,未置可否,于是,阁楼明亮烛火下,她单手托腮坐在书案前,直直的看着他。
她等了许久,直到谢玄烨把画给她作好了,另一个人格也未出现,她为了再等等看,对谢玄烨给她作的画挑三拣四的指了一通。
让谢玄烨给她修修改改。
直到她真的困到不行,另一个人格也未出现,她才提灯回了她院中。
或许,真的跟用药有关。
——
第二日一早,谢如闻就让绿竹去把浮生唤了来,她直言问浮生:“哥哥每日里用的汤药到底是什么?”
浮生:“……十五娘,这个,公子不是跟您说过吗?”
谢如闻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愿说,又问:“你每日夜里都会给哥哥送药吗?”浮生闻言,想了想,这个是可以说的:“嗯,每日夜里都送。”
谢如闻秀眉轻皱,既然每日里都送,为何前些日子另一个人格还是出来了,她正思忖,浮生又开了口:“我会送,但公子不一定用。”
浮生叹气:“十五娘回头劝劝公子罢,不可急于求成。”
谢如闻眸中含疑:“……不一定会用?”
浮生:“有时我进书房取药碗时,碗是空的,可有时,送过去时什么样,取的时候还是一样。”
谢如闻默了默,对浮生‘嗯’了声:“我知道了。”
谢如闻的风寒已好,午后的时候,谢玄烨回了谢府,今日,北朝的使臣到达建康,明日一早进宫觐见。
需要他在。
谢如闻本想着夜间在阁楼上与他说每日里都要用药的事,可他回了谢府,她只好让绿竹拉响了铜铃,嘱咐浮生一番。
——
皇宫御花园中,八角凉亭下端坐了三人,其中一位望着满园盛放的牡丹花即兴作了一首辞赋。
另一人听完后,又引经据典称赞了一番。
只临渊王坐在其中,整个人有点懵。
别说是和他们接话了,他连听都没太能听懂。
北朝的两位使臣俱都会意,露出了淡淡的笑。
此次接待北朝使臣的事宜是由临渊王全权负责,可他以为只要安排好住宿吃喝行就足够了,带他们欣赏一番他们南朝的文化景致不就成了。
谁承想,北朝来的使臣里,有一位,是北朝的太子太傅。
比文人还要文人,不止才华横溢,动不动就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临渊王坐在这里,一时如坐针毡,扯开话题道:“听闻沈老先生的书画一绝,可谓是千金难求,不知此次前来可带了书画来?”
北朝太子太傅沈千倾,已过知天命之年,发间偶有霜白,他虽生的一副慈和神色,为人却极为倨傲,尤其是对于他的书画,向来是眼高于顶,他轻笑:“老夫是带了几幅书画要送给你们南朝的陛下,”说到这里,他叹了叹:“只可惜,未听闻你们南朝有哪位书画大家,老夫还想与人探讨一二。”
他神色间很是遗憾,临渊王神色变了又变,他一直就想不明白,不就是一幅画吗?画鸡像鸡,画狗像狗不就是了?哪那么多讲究。
这闲话,实在是闲不下去。
临渊王给身旁的内侍示意一眼,内侍匆匆去了,临渊王又与沈千倾道:“不知沈老先生可收过弟子?”
沈千倾看了他一眼,抬手拿起杯盏用了口茶,索性与临渊王说些诗词书画他也不懂,就与他说道:“早些年是收过一个学生,不过,她已经不在了。”
沈千倾眸中闪过伤愁:“如今,已断了收学生的心思。”
临渊王看出了几许他的情绪,道:“师生一场,也是缘分。”
沈千倾对他笑了笑。
片刻后,裴砚和谢玄烨一道来了御花园,下了早朝后,谢玄烨就未离开,适才正在殿中与裴砚商议朝政,内侍就匆匆跑过来了。
裴砚闻言哈哈大笑,对谢玄烨道:“朕那皇叔只会拿刀杀人,哪会陪人作诗作画,慕之,咱们去瞧瞧。”
谢玄烨和裴砚在凉亭下落座,临渊王虽看不惯谢玄烨,却也只能陪着笑脸,在一旁听着他们这些士族子弟与人侃侃而谈。
他只能在心里暗骂。
谢玄烨对于沈千倾并不陌生。
他的私藏里,便有他的画作。
沈千倾虽也听过谢氏三公子的名讳,知他不止在朝中有所作为,还是建康士族公子之首,被人称为江左才子。
可他为人倨傲,在书画一事上向来追求完美。
未曾见过谢玄烨的书画之前,他对谢玄烨的声望不予可否。
不过,他此次前来南朝,也是为了交流文化。
与裴砚和谢玄烨在凉亭里探讨许久后,他看向谢玄烨:“常听闻谢三公子才华横溢,名动江左的江老先生还是公子的老师,不知可否瞧上一眼谢三公子的画作?”
谢玄烨对他颔首,神色谦谨道:“世人所言,多夸大其词,不及老师万一,晚些时候我让人送去先生居所,还望先生指点一二。”
谢玄烨太过谦逊,裴砚在一旁笑道:“慕之,朕记得去岁去你府上,在你书房里见过一副寒江泛舟图,可谓是惟妙惟肖,看的朕不觉入了那景中,甚至心生惆怅。”
裴砚看向沈千倾:“作画引情,那副寒江泛舟图,虽寥寥几笔,简单勾勒,却引人入胜,勾人心绪。”
未等沈千倾应话,谢玄烨开口道:“陛下谬赞臣了,那幅画不过是闲暇时随手而作,不值得一提。”
君臣二人,如此言说,倒让沈千倾起了好奇心,对谢玄烨道:“既然你们陛下如此称赞,不知可有幸随谢三公子去府上瞧上一眼?”
谢玄烨眸底闪过一抹不可察的情绪,薄唇勾笑,神色平和道:“自是可以。”
——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至谢府大院门前,谢玄烨和沈千倾进了朝暮院,沈千倾开口道:“老夫来之前,忠勇侯曾拖老夫问候谢三公子。”他话落,往谢玄烨手中塞了一封书信。
谢玄烨收进袖中,语气平和:“忠勇侯可好?”
沈千倾:“都好,都好。”
二人进了书房,沈千倾将忠勇侯的口信与谢玄烨简单言语一二后,在谢玄烨的书房里四下瞧了瞧。
他此来,不止是为了忠勇侯的事,当真是要来瞧裴砚说的那幅画,可这书房内,略显空荡,何处有画啊。
谢玄烨吩咐浮生:“把那副寒江泛舟图取来。”
片刻后,浮生从库房里将书画取来放在书案上,小心翼翼的铺展开,沈千倾对于这幅画虽有好奇,却并不相信真有裴砚所说那般传神勾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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