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好,田间有风。
风荡衣衫,鼓动袖袍。
李知庆双手搭在身后,侧头看梁夏。
此刻似乎没有君臣,也不在乎所谓礼仪,有的只是田里的一老一少。
“我原先不懂,不过我有个好老师。我九岁那年,她特意租了一片田,教我种过麦,”梁夏头顶草帽,手背身后,微风中开口,“我原以为她是要我切身体会‘粒粒皆辛苦’……”
梁夏扭头对李知庆笑了下,“如今想来,倒不全是。她是要我懂民之辛,吃民之苦。”
京中竟有这般能人?
李知庆来了兴趣,“敢问帝师是?”
梁夏手搭身后,腰背挺直,站在稻田之间,昂起脸,“我师,蔡甜。”
李知庆侧头看她。
李知庆虽不知蔡甜是何许人也,但此刻的她,在梁夏白净文气的脸上看到了阳光,在她黑白分明的眼里看到了光亮。
第074章
后厨。
“好吃吗?”简曲撩起围裙擦手, 蹲在地上昂脸问旁边的小傻子。
对方一张脸生的白白净净,眉眼秀丽水气,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干净的像两面水镜似的能照世间万物。
原本她就蹲坐在灶台边烧火用的小木墩上, 长腿曲起, 双手乖巧地搭在膝盖上, 不吵不闹让人难以注意。
而且刚才来了好些人, 全因他的厨艺而来, 可把简曲虚荣坏了, 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 哪里能看到谁来了谁走了。
不过他水涨船高的身份摆在这儿, 旁人也不敢让他做饭, 只能围观看看。
后来人潮慢慢退散,小傻子就像是浪潮退去后留在岸边的白贝壳, 已经突兀的坐在这儿了。
瞧见他低头看她,对方抿着唇望过来, 一句话都不说, 只拿眼睛看着他。
“你怎么还在这儿?”简曲疑惑。
他准备解开围裙去吃饭, 结果刚抬脚, 衣裙就被人伸手攥住。
她还是不说话, 只静静地望着他,见他要离开,可能有些着急又有些疑惑, 微微偏着头抿紧唇看他。
是个小傻子,还是个贪吃嘴馋的小傻子。
简曲犹豫一会儿, 见她长得实在干净好看,心一软, “我看看还剩什么,给你弄点饭吃。”
这句话她听懂了,真就松开手乖乖坐着等着。
州府府衙实在没什么好东西,菜一般肉更少,简曲看了一圈,从院里拔了几棵翠绿小葱,回来剁碎,和点面,给她单独摊了个葱香饼。
这会儿小傻子双手捏着饼小口吃,吃的秀气文雅。
光看她长相跟吃饭的气质,当真不像个傻子,可惜她听不懂人话也不会说话,更是坐在这里没人问没人管。
简曲蹲下来看她,猜测对方应该是李知庆的亲戚,最亲的是女儿,远一点的可能是侄女或者外甥女。
因为对方身上干干净净的,穿的衣料虽不是好缎子,可也不像下人那般粗布麻衣。
简曲好奇地看着她,试探着问,“喂,小呆子,你听说过神女救世吗?”
对方一心吃饼,眼睫都没动过。
简曲单手托腮,皱眉嘀咕,“怎么府里人都没听说过呢。”
他问烧火伙计的时候,对方头都没抬就说没听过。
按着书里的剧情来看,种田女主应该才十七八岁,模样大概生的风流倜傥,这才能在边打江山的时候边惹下一屁股风流债。
首先,我们排除李知庆。其次,面前单纯无辜的小呆子也不像是会跟人家生八胎的模样。
简曲不想走生孩子的剧情,但又好奇书里的女主。反正对方大女主基建种田文的剧本是没了,他凑近了看看热闹又怎么了。
笃定小傻子不会搭理自己,简曲站起来,“一共两个饼,你一个……半,我半个,吃完就没啦,听到了吗。”
他背对着小傻子说话,自然没看到对方迟疑思考片刻,缓慢点下的脑袋。
“阿静,阿静?”外头有人喊。
简曲扭头朝后看,又低低看看腿边一心吃饭头都没抬的人,低声问,“是喊你的吧?”
阿静,真是人如其名很安静。
“阿静,你怎么在这儿,一眼没看见你就跑出去了,要是丢了怎么办。”对方可算是找着人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埋怨两句。
柳云桑原本没注意灶台边的简曲,只顾着伸手去拉李静。这几天府里人多事杂,她这样的身份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走吧,回去了。”柳云桑说。
简曲没忍住接话说了一句,“这么大一个人,在府里哪那么容易丢。”
“她不……”柳云桑开了头便没再说,而是看向简曲,笑着道:“我倒是不知道府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俊俏的小厨郎。”
简曲瞬间把锅铲拿在手上,一扭头就对上柳云桑的脸。
风流倜傥的长相,桃花眼自带多情,瞧着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虽不显贵但就是很合她随性的气质。
简曲抽了口凉气,脑海里瞬间警铃大作。
好家伙,女主就在我眼前?!
“你怎么了?”柳云桑见简曲呆呆地看着她,也跟着楞了楞。
她就嘴上逗了对方一句,对方就吓傻了?
柳云桑抬手在简曲眼前挥挥,正要往前一步再开口,就发现什么东西压了自己脚趾头,瞬间疼的哎呦一声。
她连忙缩腿低头看,就见被两人忽略掉的李静坐在小木墩上,慢慢悠悠缩回自己刚行凶过的脚。
感情是她踩的……
柳云桑幽怨地盯着她看,“谁才是你姐,你是有口吃的就忘了姐。”
李静不为所动,什么都听不见似的,垂着长睫继续吃自己的饼。
柳云桑抱着膝盖缓了一下,看了看李静跟她手上的饼,这才叹息着放下腿。
“刚才多有冒昧,还请公子原谅。”柳云桑退后两步,站在彼此还算安全的距离,老老实实给简曲拱手赔了个礼。
简曲已经回过神,铲子横在自己身前,警惕又防备的盯着柳云桑看,“你……”
怕单独问太奇怪,简曲把李静一起捎带上,“你们是谁?”
柳云桑笑着介绍,“哦,我叫柳云桑,李知州弟弟的女儿,也是她的侄女。这是李静,李知州的亲生女儿,不过她从小不爱说话不喜欢跟人聊天,有时候突然出去招呼也不打一声,总容易走丢。”
“公子呢,叫什么?”柳云桑反问。
她没见过府里有这么好看的小厨郎啊,难道是昨天晚上的贵人带来的?
简曲回她一个白眼,“我爱叫什么叫什么,本少爷的事情你少打听。”
他半点不想跟柳云桑扯上关系。
柳云桑被噎的一愣一愣的,“……”
看来是刚才得罪到人家了。不过她素来大气,半点不把这样的话听进耳朵里。
“走吧阿静,姑父找你呢。”柳云桑弯腰拉李静。
听到姑父两个字,李静才跟着她乖乖站起来。
不过站起来归站起来,却迟迟不肯往前走,只盯着简曲看。
柳云桑觉得新奇极了,她这妹妹从小不开窍,现在突然开情窍了?!老李家大喜啊!
“喏,下次想吃再过来。”简曲找了片荷叶,半块饼放叶子上递到李静手里。
说好的,剩下那半块是他的。
顶着柳云桑的目光,李静接过饼抬脚就越过她朝前走。
柳云桑,“……”
哦,原来开了食窍。
柳云桑朝简曲拱手,“多谢照顾阿静。”
说完急忙追上去,并且试图从李静手里分到一点饼吃,“我是你姐,你姐知道吗,就吃一口,一口都不行?那你是我姐行吗?”
两人远去,简曲慢慢舒了口气。
他抿着唇,捏着剩下的半块饼思考。他要怎么不着痕迹的把女主…哦不,神女在府衙的事情告诉梁夏呢?
如果神女是李知庆的侄女,那李知庆必然不无辜啊。
可怜了那个小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被牵连了。
简曲叹息,大口吃饼。
梁夏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
进了府衙李知庆就跟她分开走,李知庆要去处理这两日积压的公务,梁夏要去看沈君牧。
才进了几人居住的小院,九号就从前面廊柱下走出来。
她站在廊柱后面的时候,像是一片枯叶,连呼吸声都没有,如果有人想进院子,第一时间是发现不了她的。
梁夏笑着说,“多谢了。”
虽然没什么危险,但九号还是在她跟李钱出去后老老实实替她守在院子里,就怕生病昏睡的沈君牧有个万一。
“我只是希望他活着,这样我们就还有比试的机会。”九号双手抱怀靠着柱子站。
梁夏随她怎么说,只道:“你莫要欺负我夫郎。”
九号要是真跟沈君牧打的话,一时半会儿怕是分不出胜负,只是沈君牧的武功路数太过于敞亮,是大开大合的将相风。九号则不是,干脆利落招招致命,路数更为诡秘。
沈君牧是个实心眼,玩脏的话,可玩不过九号。
“我又不会伤害他。”九号跟着梁夏进屋。
梁夏闻言扭头看她,“可你俩任何一个人受伤我都不会开心。”
九号脚步顿住。
‘你俩。’
大夏说的是‘你俩’。
九号觉得自己有些开心,因为她胸腔里有股热热暖暖的气在游走,让她觉得身体十分轻快。
李钱听见这话不依了。
他在两人身后颠颠地追着,都快累死了,故意问,“我呢,我就不重要了呗,亏得我跟您鞍前马后啊,您是有了新欢就忘旧仆啊。”
九号见李钱从自己身边经过,还略显得意的双手抱怀。
李钱,“……幼稚!”
小屁孩一个!
李钱累到不行,坐在桌边,抬手把头上的草帽解下来拿在手里扇风。
这帽子是快晌午的时候,梁夏扣在他头上的。因为今日天晴,外头的天实在太热了。
“我五…卯时出门,见到了艾草,她说神女在李府,”九号越过李钱,往前两步跟梁夏说,“出门时有尾巴跟着,被我甩开了。”
要不是梁夏说轻易别动手,跟着她的尾巴现在已经是尸体了。
“见着艾草了?”李钱给自己倒水,水杯抵在嘴边都不耽误他问,“艾草怎么样啊?”
九号没有怎么样的概念,如实回了句,“还活着。”
李钱一口茶差点把自己呛死。
“还有,你们出去后,苍黄一直守在院子外面,只是没进来。”九号有些纳闷,沈君牧病着,按理说是最脆弱最适合下手的时机,她怎么没行动呢。
“可能是没见着你,有所忌惮?”李钱揣测。
毕竟九号神出鬼没,谁知道她在哪里,没见到九号身影之前,谁也不敢轻易先动手。
好理解。
九号突然发现自己看李钱似乎顺眼了很多。
李钱喝完水才问,“神女在李府,那是谁呢?”
他心里嘀嘀咕咕,难道自己还是看错了人?
“可以问问简曲,”梁夏坐在床边,手指一直搭在沈君牧腕子上,分神跟九号说,“简曲应该问出来了。”
小厨子还有这个本事啊?难道是人畜无害所以别人对他没有防备?
李钱好奇,也假装肚子饿,跟着九号一起去找简曲。
屋里只剩沈君牧跟梁夏和报春。
梁夏收回把脉的手,握着沈君牧的指尖问报春,“他今天醒了吗?”
报春点头,脸上带着喜色,“醒了,快中午的时候醒过一次,知道您出去后,吃完饭喝了药又睡了。”
见梁夏若有所思,报春心里没来由的一咯噔,“可,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没什么不对的,就是这烧退的太慢了。”梁夏看沈君牧。
他白玉的脸颊还是有些红,呼吸都有些粗重,“药的剂量不够大,他出不了汗,这才没办法彻底退烧。”
报春脸色微白,“那大夫是李夫郎找来的。”
莫非李夫郎要害他家少爷?!
“大夫没问题,药也没问题,”梁夏拉着沈君牧的手指,有些心疼,“他是应该多睡几天,但他这么睡着多难受。”
没有谁带着病入睡能睡的舒舒服服。
有人想让沈君牧多躺两天,梁夏心里也知道,但不妨碍她心疼自己的夫郎。
“那要不要再重新找个大夫?”报春问。
“不用,”梁夏看向报春,一本正经,“我来治。”
出个汗的事情,她觉得应该不难。
“这事对外不要声张,”梁夏道:“如果有人问君牧如何,你就说还病着,也不用再让大夫来瞧,因为药还没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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