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陈在溪头一回遇到这般好,这般温和的大夫,她眼眶发红,尤为诚恳地又道谢:“林大夫,你真是个好人,是我们麻烦你了。”
“不用不用。”林大夫哪里见过这阵仗,连忙弯腰曲背,“是世子爷派的人叫我来看看,表小姐哪里用道谢,这都是我应该的。”
他说完,背着药箱转身,缓慢离去。
留在原地的陈在溪看着他背影,只迷茫地眨眼……原林大夫不是老夫人派来的,竟是表哥吗?
那样冷淡的眸子,原也会注意到这些小事?
心口间弥漫起一股陌生的情绪,陈在溪抬眼看窗外,静默两秒后,她拿起伞就要走。
“小姐?”绿罗还在养伤,注意到她的动作以后,似是担忧。
陈在溪便停了步子,柔和地安抚:“绿罗,今日是表哥派了大夫来,我此去是感谢他,你不必担忧。”
“世子爷?”绿罗忽而轻咳两声,心下震惊地捏起衣裳。
但看陈在溪一脸平和,她顿了下,没有多问,只是道:“我看雨又大了些许,小姐等这雨小些在去吧,免得着凉。”
“雨又大了吗?”陈在溪这才注意到窗外雨点急促,她若有所思地看了良久,喃喃自语:“不过大了也好。”
天气阴沉沉,层层云雾遮挡住日光,雨点拍打在石板上,青草上,和开得正艳的花上,一时间整个院子都湿润了。
雨点匆匆,水汽氤氲开来,而一把油纸伞根本无法抵挡这般大的雨。
陈在溪撑伞,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她仍由雨点溅在裙摆,刻意在雨中多留一会儿。
第16章
-大晋-大理寺-
庄严肃重的内室中央,摆放着一张金丝楠木书桌。虽在办公,但书桌上并不凌乱,几本折子被规矩地叠起,四角严丝合缝地对齐,不容一丁点误差。
香案上线香的香气已经扩散到整个室内,袅袅间,淡化了屋内的冷肃。
玄青色男人坐在主椅,修长有力的指骨压在一本折子上。天色将晚,男人看了半天折子,此刻,身姿放松,脊背却仍旧挺直着。
世子爷阅折子时不喜人打扰,也听不得任何声音。因着如此,正室外,身穿盔甲的护卫挺直腰板,寒光闪烁间,没有任何人能打搅屋内。
白术脚步放轻,小心翼翼地靠近书桌,轻声提醒:“大人,国公府那边派人传话,说是老夫人叫您回家用膳。”
宋知礼便放了折子,指腹抵在太阳穴上轻揉,似是疲倦的样子。
祖母近些年在婚事上催得有些紧,每每见面都得说上几句,宋知礼实在有些烦了,临到晚膳,便呆在大理寺避开。
白术见状,知道世子这个样子便是不回去,但他想到老夫人的叮嘱,犹豫着还是多问了嘴:“要回府吗?”
“不用。”男声冷肃,未曾多解释。
白术闻言有些失望。近几年,世子爷呆在大理寺的时间实在太多,每日散衙也不走,搞得下面那些个官员也提心吊胆,生怕他是在酝酿什么大事。
白术并不因为这件事担心,只是……老夫人见催世子爷没用,现在到改成催他了,回回都派人来敲打,问世子爷什么时候回府。
这一耽搁,便又在大理寺里多留了一时辰。今日天气不好,雨至现在还未停,黑沉沉的阴云笼罩着天空,雨点不断。
白术撑伞走在后方,下过雨的天暗沉,他眼睛眯起,视线落在前方的玄色背影上,明明是在大雨中穿行,男人却仍旧不慌不忙。
直至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个人影,猛然间往这个方向奔来,水花溅起,打破了这片刻宁静。白术放松地心一紧,连忙上前――
却已有人先他一步,分秒之间,藏在周围的暗卫现身,已经毫不留情地禁锢住来人。
雨越下越大,来人只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布衣,长发紧贴额头,血水夹杂着泪水,狼狈到像是才从泥地里爬出来。
整个天空都是暗淡无光的,气氛压抑。暗卫一袭黑衣,面无表情地打算拖走来人时。布衣男人却用力挣脱,继续往玄青身影那里狂奔,仰天长啸:
“天杀的,宋时聿你这个贱人,别以为换了个名字就能掩盖你一身血腥气,你灭我张家满门,老子今天和你拼――”
话未完,身后一柄长剑恍然出世,锋利地刀刃破开血肉,毫不犹豫地刺入布衣男人心脏,在猛然一转,心脏被碾碎。
暗卫放下刀,即刻跪在地上:“大人,是属下疏忽,自愿受罚。”
刚被骂的宋知礼并不恼,他尚未回答暗卫,只是薄唇起启,似是疑惑:“张家,哪个张家?”
白术当即就解释:“大人,就是您先前去凤湘县审的那个案子,这人大抵是张县的那个儿子。”
有时候,白术也很佩服自家世子爷,上任七年哉,手上沾满了那样多的鲜血,男人却跟没事人一样,手起笔落,从不留情。
天子看重他,大大小小的事情便都送过来给他判,他经手的事情太多,天大的事情在他这,也不过就是一句话。
可一句话,便可要人全家性命。
想到这里,白术脸色发白,沉默间,已经浑身颤栗。
张家那个案子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宋知礼记性不错,很快便想起来,却也平静:“想来是他记错了,灭他全家的分明是邢部。”
白术:“……”世子爷您要是这样说,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白术连忙点头。记恨世子爷的人太多,大理寺门口每隔几天便会死人,他到也习惯,只拉开车幔:“大人,雨又大了,回府罢。”
大理寺离国公府不远,马车匀速行驶,未多时便行至宅院。
宋知礼下了马车,却没有要去看老夫人的意思,只抬步直直往北院走。
白术见了,一边跟上,一边在心里叹气。他知道老夫人明日定还要来催促,可世子爷不愿娶妻,他一个下人怎么劝?
只连忙吩咐下人去熬一碗祛寒的汤,这天气磨人,今日若是大雨,明日定天晴,一冷一热,容易着凉。
夏季里雨水多,大雨冲刷掉干涸,土壤吸饱了水,变得湿润起来。
陈在溪倚靠在墙边,几经想要放弃。
风雨交加中,湿答答的发尾沮丧垂下,樱粉色外衫也已经湿透,皱皱巴巴地紧贴胸口,腰线。这种感觉实在不舒服,也太狼狈了。
今日到底是她失算,陈在溪尚未想过,表哥归来地竟这般晚。
抬眼看这尤其阴沉的天,天色完全暗下,大雨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吸吸鼻子,只感受到十足地凉意。
陈在溪叹口气,天色暗下来,再站在这里她也害怕,便撑着伞欲走,想着明天再过来谢他。
此刻,大雨已成帷幔,水汽升腾间,她已经看不清路,只知道往前。
便埋头认真走着,她身影纤弱,又淋了小半天雨,走着走着,只感受到头晕眼花,看不清路,甚至也有些听不见声音。
意识模糊地时候,陈在溪并未听见有人在说话,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在往下坠落,也是这一刻,一束寒光破开水汽,直戳她心脏地方向――
察觉到靠近自己的人,思绪才渐渐回笼,陈在溪迷茫地眨眨眼,却并未意识到靠近自己的还有一束寒光。
她犹豫着,轻声哼了一下:“嗯…是表哥吗?”
女声迷糊,似是也没反应过来,很轻,很轻,带着些迷茫的娇憨。
白术站在长巷一头,隔得太远,他眯起眼睛也看不清前面。
暗卫十一已经提刀往前,方才十一反应太慢,惹得贼人靠近世子爷,虽然事后世子并未计较,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在世子爷身边做事,同一个错可不能犯两次。
白术心道,十一果然是十一,这般距离也能发现,也就是他学艺不精,只能当个侍候的,当不了暗卫。
正夸赞间,身旁地世子爷忽而抬起手来,白术还未反应过来,就发觉世子爷抬手往前扔了什么。
光线昏暗,接着稀薄的光亮,白术抬眼,男人已收回手,但眉目冷肃,薄唇抿起,似是不悦。
十一完了,白术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瞬,长剑落地,与石板碰撞发出地“哐当”声入耳。
但是很快,又传来另一个物件落地的声音,以及――一声慌张尖叫。
女声很柔,听着听着还有些熟悉,白术琢磨着,就看见一边的世子爷已经上前,他连忙跟上,想着想着……哎哟,这声音可不就是那位表小姐嘛!
呆呆愣在原地的陈在溪快要拿不住伞,她胆子是不小,可也没见过这般阵仗。
那寒光飞过来的时候,带着十足的压迫,陈在溪回想着,小脸已经惨白。
她现如今说不出话来。
脚步声渐近,一边的十一见状,极有脸色地跪下:“大人,是属下疏忽,甘愿受罚。”
宋知礼冷着一张脸,轻看过去:“自己去找沈确。”
沈确是现如今的刑部尚书,同宋知礼是多年好友。
闻言,十一的脸色白了几分,但今日是他急于立功,莽撞了,大人如此罚他,他认。
道完这句,宋知礼收回目光,淡漠的目光落在前方人影上。
他语调冷硬,称得上是训斥:“方才为何不出声。”
十一并不是直接往前,注意到身影以后先是大声问了句何人再次,他没得到回应以为是贼人,才提刀上前。
陈在溪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低着头,明显是还未从那恐惧中回神。
宋知礼皱起眉,声音极冷:“说话。”
世子爷这个样子……白术很久没见他动怒,心下也害怕,只盼着这位表小姐能早些解释。
要说这位表小姐也太大胆了,三番几次地来找世子爷,这要是被罚了,她身子这般弱,跪上几夜可得了?
正想着,冷硬男声再度落下,夹杂着不容忍反抗地强硬:“为何不出声。”
别说表小姐被吓到了,这一刹那,一旁的白术也忍不住颤抖。世子爷又问了一遍,虽然是耐心地样子,但白术知道,这反而是他动怒的前兆。
在看看表小姐,还是埋头,一个字也不搭理,白术忽而恨铁不成钢,这幅鸵鸟样子,连他看了都不耐烦。
这下好了,女孩家脸皮薄,到时候被罚了想必是又要哭。
“……”
雨水稀里哗啦,方才那一出实在把她吓到 ,陈在溪真的很怕,她真的很怕死。
耳边又是表哥严厉地训斥,他好像真的很生气,连连问了几声。
可是他真的很凶,陈在溪脸色发白,一直在颤。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敢抬眼,刚想说些话解释一下,可恍然间就对上那冷漠地目光――
湿润的雨水顺着伞沿下落,暴雨中,男人身姿挺拔,长衫虽有些湿润了,可他仍是天上月般地存在,仿若高不可攀。
双眸暗下,视线凌厉,没有一丝温度。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可周身气势凌人。
他这样的人,在朝廷里混迹多年,得天子赏识,是长公主嫡子,早已是不怒自威的存在,连沈确都不敢真的惹他。
陈在溪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当即便崩溃了,指尖发痒,连手上的伞也拿不住,顺势扔在水中。
雨水瞬间将她包围,她抽抽噎噎地哭着,小身板在雨中摇曳,手捧着脸不敢看人:
“表哥,你能不能别这么吓人,我错了,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好怕,也别凶我,在溪知道错了……”
第17章
精致的油纸伞倒在一边,溅起一层水花。
陈在溪整个人都湿透了,心情也糟透了,水滴顺着白净的脸庞滑落,雨水和泪混杂在一起,好不狼狈。
一旁的白术看着眼前这动静,别说不耐烦,他现在只想撑着伞过去替表小姐挡挡。
说到底,这其实不能怪表小姐鸵鸟,世子爷这副样子……换作是他也害怕嘛。
气氛顿时微妙起来,沉默间,白术双手颤了颤,心想表小姐这次是真的要被罚了,世子爷本就动怒,她却还敢同他这般说话。
正想到这里,身边的男人忽而一动,白术吓得浑身一颤,侧过头,只看见宋知礼撑着伞抬步向前。
层层乌云散开,露出躲藏在身后的月亮来,大雨比起方才,稍微缓和,有渐停的趋势。
宋知礼撑伞靠近那雨中人影,只觉她哭得实在可怜,粉色外衫已经湿透,紧贴在身,勾勒惹眼的曲线来。
陈在溪还在哭,抽抽噎噎间,胸前起伏明显 ,雨水的重量拉低儒裙,白嫩的肌肤在月光下莹润,她却未觉,还在唇齿含糊地说着好凶。
男人眸色稍暗,移开目光。
滴答的雨声和小声抽泣的声音融合在一起,他靠近她,顷刻间,一把大伞笼住两人。
陈在溪眨眨眼,忽而落下的阴影笼罩住她整个人,与此同时,属于表哥的味道强势地盖下来,她吸吸鼻子,冷松气柔和,她有些迷茫地往前看。
视线之间,一只大手捏着伞骨,指骨干净匀称,手背上青筋凸显,极具有力量感。
她还是不知所措,没想到表哥会突然上前,也不疑惑哭这一招到底有没有用。
男人气势过于压迫,隔得近,气味混杂着雨水的湿润涌入鼻腔,惹得她浑身的血液都僵住,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感觉,这一刻的表哥很危险。于是不敢在动,连话都不敢说。
未知感是最磨人的,直到沉默半响后,男人忽而有了动作,大手落下,近在眼前,连带着她忍不住颤抖。
宋知礼近乎倨傲地看着她。表妹似乎很害怕,眼眶发红,杏眸里湿漉,她全身上下都是水,透明的水滴顺着起伏的曲线下滑,她战栗颤抖的样子像极了那只濒临死亡的兔子。
月光不够明朗,男人暗色瞳孔里晦涩难辨。
半响,他抬起手来,指腹压在她胸口边的儒裙上。他的手不光是拿笔,也拿弓提刀,指腹粗粝,无可避免地触碰上女人嫩滑的肌肤,引得她又是一阵抖动,全身都战栗起来。
他有这么吓人吗?宋知礼双眸微眯,指腹无可避免的压上那细嫩肌肤,却只是克制地将儒裙往上提了提,便再无其他动作。
默了,他收回手,神色寡淡:“抬头。”
“……”
下过雨的天压抑,连带着表哥也被盖上一层危险地意味,他真的很复杂,陈在溪有时觉得他什么都懂。
抬头二字刚落下,她便乖乖抬起头来,面对危险时,她不敢反抗。
他只是问:“哭什么?”
男人平缓地情绪感染给她,陈在溪不敢流泪,只答:“表哥,我没哭了。”
宋知礼便满意地看着她。
祖母总说他冷情,而他其实根本不懂冷情二字,只是不看重血缘,对几个妹妹没有那么关怀罢了。
但看她这般害怕自己,到让宋知礼的心微微松动。他只是想起沈确的那个女儿,近日里,一见面便听他抱怨养孩子不容易,稍有差错便引得孩子逆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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