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微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缓了两秒以后,才意识到表哥没有偏袒宋晚云。
表哥好像……确实不似他外表那般冷硬诶?
紧张消散,陈在溪重新抬起头看他。表哥很高,眉目生得极好,只是他气势过于压迫,往往让人不敢直视,因此就忽略掉他优越的相貌来。
陈在溪其实没见过像他这般好看的人,这样的表哥,到是和绿罗口中那个,深受百姓夸赞的大理寺卿重合起。
眨眨眼,她想,她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便轻声将晚上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女人语速不快,一字一句本该清晰,但她刚来上京不久,说起大片长段的话时,不自觉便说成家乡话,语调软上许多。
她轻轻说着,宋知礼并未催促,也未曾表示。但能看得出来,他有在听。
白术站在身后,也好奇地张望,隐约间,他看清这位表小姐似乎是抬起了头。
吴侬软语从她口中道出,娇软到在刻意像男人撒娇。
这想法刚一出,白术哆嗦了下身子,立刻就唾弃自己。
世子爷怎么可能在这里听别人撒娇?表小姐又怎会是这般轻浮之人?只能是表姑娘有重要的大事要求世子爷啊! 只可惜他听不懂景江话,只能在身后胡乱猜测。
陈在溪也是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没有说官话,意识到这一点后,她低下头,不在看着表哥。
脸颊因此而泛起羞红,但表哥未曾打断她,他应是听得懂吧?
一时间紧张,说起话便又磕巴起来:“就就是这样……但是在溪没,没和表哥告过状,也不知道府上不能养宠物。”
“嗯。”
一长段话说完,表哥却只轻轻应了一声,让人琢磨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陈在溪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又开口:“那那表哥,你可以给晚云表姐解释一下吗?”
想必只要表哥替她解释一句话,二小姐便不会这般为难她,以后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再来找她麻烦。
宋知礼并未立刻回应。
陈在溪悄悄看他。
男人面部轮廊精致,几丝光亮落在他眉眼上,一副睥睨众生的淡然。
表哥好像一直是这样,总是板着一张脸,情绪没有波动,又或者说,没有什么值得他去费心神。
难得有几次也换了一副表情,但不如不换,一张脸简直凶到可怕。
也就是这一刻,陈在溪忽然很想很想知道,像表哥这样的人――
他也会有喜欢的姑娘吗?对喜欢的姑娘家也会这般冷淡吗?会脸红会笑会褪去这般道貌岸然的样子吗?
最重要的是,他这般古板,会准喜欢的姑娘穿时下新起得衣裳?
陈在溪的好奇心并不旺盛,母逝以后,生活消磨掉她的探索欲。
只是这位表哥端得实在正经,让她难免多想。
碧空如洗,时间流逝,几只鸟儿划过蓝天。现在去宫里已经来不及,但男人也没有要离开的意味。
忽然间,一只细软无骨的小手再次抬起来,攀附上面前男人衣衫,又极轻微地,晃了晃。
她再次试探他的态度,细声细气间,又带着些委屈地问:“好不好?”
这才是真的撒娇。
熟悉的力道扯上衣袍,宋知礼看着那只称得上放肆的手,因为刚摔过,指尖发红,还有微微血丝溢出。
娇柔软语落在耳边,男人垂眸,第一次正视府上这位表妹。
出门前,陈在溪是有裹一件外袍的,但随着摔得那一跤,此刻樱粉色衣衫凌乱,发丝毛躁。
脖颈下之下的肌肤裸露出来,满目的白,她却忽然不觉,还在讨好地笑。
“……”
这才站了多久,她竟这般没有规矩,把自己弄得一团乱糟。若是这回答应了她,以后怎学规矩?
男人收回目光,眉梢微动,于是他没说好,也未否决,只是朝后退一步。
衣袍随着男人退后地动作轻微晃荡,覆盖在这之上的手,自然而然地被留在半空中。
柔嫩无辜的指尖在半空中颤了颤,似是不知所措,又或者可怜兮兮的挽留。
宋知礼忽而又想起,她是景江人,景江在南,离国都很远,小门小户里,规矩没有那么多。
没人教她,她不懂这些很正常。
即是无人教她,便不是知错犯错,男人顿了下,便只是道:“下回不可这般无礼。”
最终,他还是没回答陈在溪的那句好不好,转过身,缓步离去。
白术连忙跟上,临走前,他想,这位表小姐怕是要希望落空。
最后那几句话他听懂了,原是二小姐误会了表小姐,表小姐希望世子爷帮她解释。
不过世子爷这般忙碌,怎会搭理这些小事情?
“白术。”
刚这般想着,前方忽而落下道男声,引得他连忙上前:“世子爷,怎得?”
“送送她。”
白术略微迷茫,还以为是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大人,您说得是哪位大人物吗?”
男人一顿,语调没有起伏地唤出:“是你身后的那位表妹。”
白术微愣,才发觉世子爷是在说表小姐,但表小姐早就走了,世子爷这个意思是答应表小姐了?
他也不敢问,只一边说好一边转身。
夏日里闷,窗外蝉鸣声不停。
陈在溪地心口却更闷,她今日是去告状,她当然没指望表哥一定会答应,只是现在这样,这算什么呢?
表哥的心思实在难猜,明明已经说了要听她告状,最后却不给个准话。就是面对她冒昧的举动时,他神色好像也未曾有变化。
那她要是在过分一点呢?
没等陈在溪想出个所以然来,黄花梨架子床上的绿罗支起身子,轻声道:“小姐,该去找老夫人请安了,绿罗今日这样,怕是不能陪小姐。”
“这说得是什么话,绿罗你好好歇息就行,难道我一个人便不能去吗?”陈在溪已换好衣裳,当即就要出门。
“小姐……”方才小姐出门干了什么,绿罗不知,但仍是担忧,只道:“小姐,绿罗养养就好了,您可千万别做傻事。”
“我怎会做傻事呢?”陈在溪轻声笑。
门外,梧桐树的叶子落了一地,女人站在门边,早上已用过药,她精神气好了很多,眉目间都是笑意。
绿罗看了很久,才不放心地点点头:“小姐……你也该多替你自己想想。”
“我知道。”陈在溪点着头。
其实她的愿望很简单 ,只希望自己和绿罗都好好的。而从前她太软弱,才护不了绿罗,即是如此,她就该向上走走。
陈在溪一直记得自己刚来府上的那一天,国公府家大,她从未来过这般精致繁荣的院子,一时间就看呆了,引得几位姐姐都笑她,说她是乡下人。
丫头们也私底下说她土,说她病怏怏活不长,又说像她这般出生的人,这辈子都只能以色侍人。
现在想来,似乎也有道理。
她好像的确是活不长,可是以色侍人,当真就这般不堪?
若是找一个好一些的攀附呢,若是像表哥这般光风霁月的公子呢?
第15章
紫檀木香案上摆着一个琉璃花瓶,一支金桂被折下,装点进花瓶之间,散发出袅袅香气。
几位表姐们今日来得早,陈在溪到时,三人已端坐在紫檀木椅上。
一进屋,几道视线便齐齐落在她身上,气氛顿时微妙起来,陈在溪却像感觉不到一般,自顾自给老夫人请安。
“溪丫头坐。”老夫人随口道。
她点点头,小步走到椅边。
“昨日睡得不好?”老夫人抿一口茶,悠然的样子。
陈在溪抿唇,心下拿不准这态度,她不知是该摇头还是点头。
昨夜梧桐院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今早她这般问,想必也是刻意的。
老夫人便也不催促,还未等她想好如何回答,不远处落下一道娇滴滴的女声――
“祖母~”
陈在溪看向门边,只见宋晚云被丫鬟搀扶着进屋,她眼下青黑,还穿着夜里那件衣裳,有些狼狈地样子。
老夫人放下茶杯站起身,当即就往前走几步扶过她:“哎哟,今儿怎得不好好休息,祖母这不缺你一个。”
“我想祖母了。” 宋晚云有些心虚地挽着老夫人手臂,又讨好地笑笑。
老夫人一看她找个样子,暗自叹口气,又摇摇头:“我们家这个小懒鬼,昨日里跪了一宿,今儿还不好好休息,到底是想祖母了还是做了什么坏事?”
宋晚云愣一下,赶紧抱着老夫人撒娇:“祖母~我跪了一天一夜,你都不心疼心疼。”
说着就要哭诉,侧过脸时却正巧看见角落里的陈在溪。日光从半开着的窗户透进屋,光线明亮,暖阳惹眼,一片祥和。
陈在溪却正巧坐在阴暗处,一张精致的小脸藏匿于阴影间,便生她又白的发光,沉默间,乌黑瞳仁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人,像是隐匿在暗处,随时吃人心脏的妖精。
“啊――”宋晚云心口一震,当下就惊呼一声。
做过亏心事的人做不到光明磊落,见陈在溪好生生坐在椅子上,宋晚云有一瞬还以为是自己看见了鬼,连老夫人叫她都未曾发觉。
回过神来时,老夫人抿唇,有些不悦地盯着她:“看你这个样子,是被祖母说中了?”
整个宅子里没什么事能瞒过老夫人,更何况夜里的动静如此之大,宋晚云只能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又撒娇:“祖母~我就是调皮了些,怎么连你也开始教训我了。”
若是在往常,她这般撒娇后,祖母便会软下来语气,问她怎么不开心,又或想要些什么?
只是今日……
老夫人已缓慢地松开她的手,重新回到主位上,一张脸冷若冰霜:“你大哥派人来找我老人家时,我还不相信,还替你说了些好话。”
宋晚云的一张脸顿时苍白起来,心下凉了半截。这件事大哥要是不知道,撒娇几句也就过去了,可是大哥,可是大哥他怎会知道呢?
老夫人喝口茶平息怒气,她视线落在宋晚云身上,昨夜跪了半宿,宋晚云今日刻意未梳妆,此刻狼狈地不像是大家闺秀。
老夫人知她调皮,但这丫头黏人的很,偶尔做些错事,她也就纵容下去。只是现在闹得北院那边派人过来,她只觉脸上无光。
知礼哥儿每天处理公务已经够累,现在还要为这些小事伤神。
偏生她这个孙子会气人,派过来的人也是什么话都敢说,堵得她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来。
“啪――”一声,手中托着的镂雕荷叶盏被老夫人往前一摔,瓷器落地,裂开声尤其清脆。
老夫人心下烦躁:“你看你现在,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吗?”
祖母很少这般生气,严厉声落在耳边,宋晚云身形发颤,不知今日祖母怎是这个态度。
明明平时只要她装装可怜,祖母就很心疼的。
她小声想辩解:“祖母,我……”
“还敢顶嘴?你大哥今日派人来,说我把你们惯得无法无天。”老夫人便是因为这件事怄气,自觉没脸。
又道:“我看还是罚你罚得不够狠,这一月你就好好呆在院子里长长教训,哪也不准去!”
到底是家里最大的长辈,几句话便镇住小辈,一时间,正厅里没人敢说话,生怕惹得不快。
气氛微妙,身后的李嬷嬷见状,轻拍了下老夫人肩膀,似是劝解。
老夫人只得叹口气,语气终究是软了下来:“你也不要怪祖母心狠,还未出阁便这般,传出去以后,谁家敢要?行吧,别委屈了,今日跪完,你就在屋子里好好呆上半月。”
“好……”宋晚云眨眨眼睛,她就知道祖母还是心疼她的。
坐在最边上的陈在溪看着眼前画面,心叹老夫人真是好手段,这面子里子都给到了,她若是在说些什么,到成了她不知趣。
果不其然,下一瞬,老夫人轻轻看向她:“溪丫头也委屈了,今日便好好歇息,待会儿让嬷嬷把府上的大夫领过去,开些药给你好好补补。”
“是。”陈在溪乖巧应下,又道:“劳烦老夫人替在溪费心。”
“我就知你是个懂事的,便不会计较。”老夫人悠悠赞叹。
夏日里连绵的小雨多,方才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在一晃眼,细碎的雨丝落下,水汽弥漫,包裹着小院。
陈在溪站在游廊处,她还在想老夫人方才的那句话,明则是夸赞,暗地里确实警告。
她压力倍增,只觉高门大户里,真真是难生存,思绪到这里,脑海里浮现出表哥那张脸,今日晨间,表哥态度模糊,没想到最后却还是应了她。
宋知礼。
知礼。
陈在溪在心下念他小字,觉得这二字到真是和表哥相配,一时间便想出了神……
一个小丫鬟拿着伞走来,抬眼时,便见廊下赏雨的女人。有连绵雨丝飘进屋,细碎的水滴溅在女人裙摆上,水汽弥漫,她未觉,一双眸望向远方,神色淡然。
表小姐可真美,小丫鬟愣了下,水雾中,只觉她像朵被人尽心呵护的蔷薇花。
小丫鬟看够了,才连忙上前:“表小姐,嬷嬷让我来给你送伞。”
“真是麻烦你了。”陈在溪回过神,抬手将伞接过。
她垂眸撑开伞。老夫人这里,连最普通的伞都是极其精致的模样,伞骨被打磨光滑,油纸上,桃花的纹理栩栩如生,走在连绵雨下,像头顶飘花。
回到梧桐院时,一男子提着药箱在门旁等候,陈在溪没想到这大夫来得这般快,心下受宠若惊。
连忙上前几步,一边拉开门,一边道:“真是麻烦大夫您了,您跟我进屋罢。”
“不麻烦不麻烦,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林大夫笑笑,跟着走进。
陈在溪把人带到正厅里,这几日她时常觉得头晕眼花,细声说了下自己的症状。
林大夫听完点头,没说什么,只安静诊脉,半响,他抬起头来,面色有些复杂,只是道:“小姐这脉象有些奇怪,连老夫竟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陈在溪却点点头,并无意外。她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身子只在幼时好过一段时日,随着年龄增长,便越来越虚弱,看过许多大夫都没找到原因。
“小姐头昏大概是身体虚,亏空严重,老夫先给小姐开几幅方子,你吃上一周看看。”林大夫皱起眉,缓缓道。
“那我还有个丫鬟,昨夜里也受了惊,大夫,您能帮她也看看吗?”以为林大夫诊完脉要走,陈在溪恳求到。
“没事没事,既然来了,小姐只管吩咐我就好。”
又替绿罗诊完脉,林大夫开了些外用的药。最后,他视线落在陈在溪手上,从药箱里拿出一罐药膏递过去,只道:“小姐这手上的擦伤也该抹些药膏,不然等伤口裂开些,碰水后就是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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