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在溪已经起身,几丝碎发散落在肩侧,随着她抬步的动作晃荡起来。
她家小姐自是生得极好,只除了脾性有些磨人。
走到这般境地,绿罗已经没什么可期盼的了。她只是希望,这位世子爷能多护着小姐一些。
***
一路走过了几处园子,但今日不知怎得,竟一个丫头也未曾碰见。
“是老夫人将人都叫走了吗?”陈在溪看着空旷的园子,嘟囔了句。
“人都在池塘那边呢。”绿罗解释:“我今早听人说,说是有人从池塘里发现了尸体,这会儿怕是已经捞起来了。”
听到这话,陈在溪抿唇,不在好奇。
她胆子还成,但只限于面对活人。
从前在景江时,每每听说哪里死了人,她都会小心避开。
想到这,陈在溪觉得连眼前的日光都有些阴凉,“走吧绿罗,还要去东院呢。”
日光落在眼前的回廊边,陈在溪不敢乱想,抬步上前。
穿过眼前这处回廊,就到东院。
她垂眸理了理裙摆,抬手的瞬间,却感受到肩侧一疼,紧接着,人不可避免地一边倒。
跑过来的丫鬟一愣,意识到自己冲撞了人后,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无事。”陈在溪扯出抹微笑,缓缓起身。
她并不是会刁难人的性子,只拍了拍裙摆上的灰便打算走。
这一耽搁,回廊上又多出几人。
迎面走过来的是两个小厮,两人抬着副竹架,架上不知架着什么,用一块白色长布遮掩了起来。
陈在溪一僵。回廊上没有多宽敞,她贴着墙避开一些。
等视线再落回白布时,不知是哪来的风,正巧将白布掀起一点。
白布下的面容就这般映入眼底。
“小莹!”其中一个小厮见着,叫唤了句。
方才跑来的丫鬟转过身,小莹抬手将白布拉下,重新遮掩住竹架上的人。
几人继续朝前走,不多时,回廊上又只剩下陈在溪和绿罗。
夏日里的风裹挟着热意,吹过来时,却让陈在溪觉得很凉,她抱着双臂,显然有些懵。
“怎么回事,是张公子死了?”绿罗回过神,又有些窃喜。
“好像是……”陈在溪面色苍白。
昨夜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张阳先是让她喝酒,又过来碰她手,混杂着酒气的空间让人作呕,她无处可避。
陈在溪的确讨厌他,但也没想过,昨天还见到的人就这般死了。
***
此刻,东院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李嬷嬷倒了杯茶递给张老夫人,“都说张太太您喜喝白茶……”
话未完,张老夫人抬手往前一推,茶盏被打翻,青瓷落地的声音清脆。
张老夫人看也未看一眼,她并未说话,就这般呆呆坐着。
室内还坐着这么多小辈,老夫人被佛了面子,面上也没了笑意。冷声道:“张老太太,我们两都是旧相识了,你好好想想,我何至于害你孙子?”
“来一趟宋府就出事了,”张老夫人呆愣地样子:“我孙还要娶媳妇生儿子呢,怎么就死了……”
“得了得了,你不信我,大理寺的人你总得信吧。”老夫人心下觉得晦气,赶紧抬手让一旁的人过来。
在门边候着司职捧着本折子,“方才让底下的人检查过了,张公子的确是因为喝酒过多,才滑落进池塘淹死的。”
两三句话,便定下一个人的生死。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张老夫人摇头,双目上充斥着红血丝。她自是不相信自家儿子会被淹死,但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
“张老太太,你们张家现下这个情况,你说说我害你干什么?”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若是没说清楚,外人又得来议论他们宋府了。
“害什么,害人哪里需要这么多理由,”张老夫人摇头擦泪:“人是死在你们宋府的,你总得给我一个交代。”
“你孙子有多爱喝酒你不知道?”老夫人有些烦了,挥挥手便让人将她带出去。
僵持间,一道男声落下:“陈理。”
还拿着折子的司真上前,恭敬道:“大人。”
宋知礼坐在背阴的一侧,神色有些冷漠,“让人再好好查查。”
男声沉静,一句话落,原本还在哭丧的张老夫人收了声音,无话可说。
喝酒栽河这样的事,她这个孙子不是做不出来。
张老夫人明白,无论再查几次都是这般结论,她只是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一时间室内静谧,再无人开口。
陈在溪却来得不巧,正巧赶在老妇人不愉快时。
她站在门侧,轻颤了下才唤道:“老夫人,在溪来了。”
“嗯。”老夫人看也未看她一眼,随口道::“今日叫你来,是打算将你的婚退了。”
眼下张阳死了,宋府免不掉要被议论一阵。
既是如此,该将同张家的来往断干净,让外人看看宋府的态度。
第60章
退婚。
尤其清晰明了的两个字。
陈在溪微愣神, 才反应过来一般点头:“好…… ”
老夫人坐在主位,侧过头悠悠道:“溪丫头,张家递过来的玉佩呢?”
“还好生收在屋子里。”陈在溪乖巧答道。
老夫人嗯了一声, 将目光转到张老夫人身上,“那玉本是张家的宝物, 但既是人没了, 你且将玉退回去,这婚事也就这般罢了吧。”
张老夫人早已经以泪洗面, 连话也说不出一句。
“小姐,我去拿玉佩。”绿罗听见这话,当即便要转身。
“我还记得,那玉是前些年圣上赐的。”
坐在角落的江宁夏忽而开口, 见绿罗止步,她才悠然道下后半句:“不要怪姐姐多嘴, 这般重要的物件, 在溪也亲自去一趟,免得下人不小心将那玉磕到碰到了,张家的人不认可怎么办。”
昨日是张家小儿死在了宋府上, 今日若是那玉出了什么问题, 那和张家的关系到真是断不干净了。
思及,老夫人赞赏地看了江宁夏一眼,才点头道:“溪丫头去吧, 你自己的婚事, 你去一趟也安心。”
陈在溪极顺从地“嗯”了一声, 她转身欲走, 就听见有女声唤了句“表哥”。
她没有停下,但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绿罗关切道:“小姐还在想江姑娘和世子爷的关系?”
“不是的绿罗。”陈在溪摇头:“我只是心里有些闷。”
方才那一番话说得是没错, 若是放在从前,她自是会感谢宁夏姐姐的提醒。
但江宁夏分明是讨厌她的,又为何会说出这般好意提醒的话?
一路赶回梧桐院,连着走了两趟,又因为藏着心事,陈在溪刚进屋便倒在一旁的榻上。
她身体就是这个毛病,只要情绪过于起伏,便容易喘不上气。
几案上摆着瓷瓶,这还是从景江带过来的药,陈在溪抬手,倒出两粒服用。
绿罗站在角落一侧,她面前的木质高柜散发出细腻光泽,柜门打开着,上层摆放着衣裙,有些凌乱。
陈在溪缓缓吃了药,转过头见绿罗还站在木柜前,她起身往角落走,“绿罗,还未找到吗?”
“小姐……”绿罗将正翻找的手收回,尾调发颤:“绿罗记得,那玉佩就在此处才对。”
到了此刻,陈在溪终于发觉,方才的不适源于何处了。
她对这门婚事并无期盼,自接受那玉以后,便搁置在柜中的最底层。
眼下,红木柜门大开着,最底层空荡无一物,上层的衣裙却凌乱,有被翻弄过得痕迹。
“我在好生找找吧。”见这副场面,绿罗落在半空中的手发抖。
“我们不找了绿罗,”陈在溪摇头,又轻声补充:“找不到的绿罗。”
“小姐,”绿罗转过身,也有些不知所措,呐呐道:“为何呢?”
一个人最直接的敌意,蕴藏在柔和底下。
陈在溪现下明白,方才江宁夏是何意思了。
她是知道江宁夏喜欢表哥的,膝盖上的疤痕甚至还未褪去,那些明确的敌意,她也能感受得到。
记得这样的手段的,继母也曾用过。
母亲留下的首饰,赵氏拿得拿,偷得偷,就算是闹到父亲那儿,也不过一句你还小,长大后就还你了。
但在明面上,赵氏又并未有多为难她,还会给她请全景江最好的大夫看病。
这种柔中带刺的手段,时隔几月,再一次重现。
她却不是一个聪明的姑娘,遇到这种事,仍旧哑口无言。
陈在溪缓缓揪住裙子,想将心中的不安挥散些。
“小姐……”
绿罗的声音将她拉回神。
陈在溪扯出抹笑,缓缓松开裙摆:“既是这般,大理寺的人不是正巧在,绿罗在屋子候着,我去问他们找找。”
***
夏日酷热,沿路走过时,有几个丫鬟搬着冰块往东院抬。
清冷的凉气在回廊间散开,消散了些炽热。
陈在溪抬步走在回廊间,低垂眸有些不在状态。
下一瞬,一股外力将她拉扯着,使得她控制不住地往一边倒,随即便听见木门合上的声音。
一抬眼,身姿高挺的男人站在面前,半明半暗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表哥?”陈在溪呼出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紧张。
茶室离正厅只有几步路的距离,随时会有丫鬟进来换水泡茶。若是被人发现她同表哥在一个屋子内,定是会让人多想的。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
宋知礼将她的抗拒收在眼底,平静道:“躲着表哥?”
“没有……”她摇头,情绪低落的模样。
缓了会儿,陈在溪才揉揉眼睛,闷声道:“表哥,我没有找到玉佩。”
倾斜而进的光尽数落在她发间,给乌黑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色光辉,她站在光下,有些懊恼。
陈在溪只是觉得自己有些笨,她叹口气,犹豫着问:“表哥也喜欢宁夏姐姐吗?”
她声音本就沙哑,轻声说这话时,脆弱的有些稚气。
确实也稚气了些。
宋知礼未想过娶妻,但在祖母和母亲长久的灌输下,他原是需要一位大方淑雅的妻子。
总不该像她这般稚气的。
宋知礼没有回答,他俯下身,挺直的脊梁在这一刻折下。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她的额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柔软的触感,让陈在溪怔愣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晨时她让表哥亲他,现在表哥也亲他,所以表哥大概是,不喜欢江宁夏的吧?
正胡乱猜忌着,指尖忽而触碰上一片冰凉,陈在溪垂眸,就见手边多处一块墨色的玉佩。
墨红色浓厚,玉佩无暇,在明朗的光下,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陈在溪收拢指尖,将这块玉佩捏在手心。
“这不就找到了?”
见她呆愣,他顺手将她散落在耳旁的碎发理好,才缓声道:“走吧。”
陈在溪回过神,却没有动,她紧紧捏着玉佩,又低下头:“表哥先走吧。”
她不知表哥是如何找到玉佩的,但若是和表哥一同进屋,老夫人怕是要猜忌。
“嗯。”
***
正厅内明朗,老夫人坐在主位,她挥挥手,身边的李嬷嬷便从陈在溪地手中接过玉佩。
方才见陈在溪迟迟不归,整个正厅的人都提了口气,此刻见着这完好无损的鱼,众人都松了口气。
也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江宁夏一点一点收紧双拳。
墨红玉佩莹润,这般颜色这般水头的玉,整个大晋都找不出几块。
李嬷嬷确认完,在老夫人的示意下,将这玉递给一旁的张老夫人。
“张太太您可收好,今儿大理寺的司直可在一旁看着,现如今张家和宋府已经没半点关系了。”
张老夫人还未从张阳的死中走出来,但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嫌她们张家麻烦了,想赶紧撇清。
她颤着手接过,当下只觉得这玉有些奇怪,但这玉的色泽和水头都没有问题,也不似假玉。
张老夫人还想细看,就瞥见坐在高位的宋老夫人正看着她,那抹目光轻蔑,张老夫人只好收了玉佩,冷声道:“宋老太太现如今,到是比年轻时自在,但好在我儿还健在,只是再添个小孙,我们张家还是养得起的。”
整个上京都知宋府的那位国公爷死的早,但自宋知礼在大理寺任职以后,就没人敢当着老夫人说这话。
旧事被重新提起,老夫人冷笑声,差点捏碎一个茶盏。
国公爷死去的事情,早已经成了宋府的忌讳,无人敢提。
等张老夫人离开,室内的气氛也未曾好转。
老夫人环视了一眼屋中小辈,今日人到得齐,她将目光落在一边的宋时毅身上。
“时毅你这小子,年后是又去那些个山里沙里找你父亲?”
宋时毅点头:“是,大哥也觉得我这脾性还要去军中磨一磨。”
老夫人一顿,幽怨道:“你们一个二个都是有主见的,罢了,等过几年我在替你物色一门好婚事。”
“知礼呢,你同宁夏……”
老夫人的声音絮叨,陈在溪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就发觉表哥好似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她当即便侧过头,掩饰般喝了口茶。
“上京像你这般大的男子,哪个不是成家立业的,你同宁夏自幼便相识,知根知底……”
宋知礼收回目光,语调平静:“祖母你若是需要人陪,便叫妙仪姐领着你走走,眼下我生辰也过了,您若是还不放人,江尚书还怎么看我。”
他这一番话说得明白,江宁夏捏着裙子抬眸,却发现宋知礼未曾看自己一眼。
老夫人微皱起眉,有些听不懂了:“知礼,你现如今又是什么意思?”
宋知礼神色冷淡,“另有其人。”
这四个字一出,老夫人虽是困惑,但还是点头。既是有人选,便总比无人好。
思及,她一扫先前的忧虑:“江家夫人确实在我耳边念叨想宁夏了,那我过几日便将宁夏送回去。”
老夫人笑了声,心情逐渐转好,他又将目光落在陈在溪身侧。
想到方才张老太太的话,她轻哼声,“在溪。”
陈在溪被另有其人四个字吓得不轻,她有些紧张,忙应了声在。
老夫人点点头:“在溪啊,你这婚事退了,老太太我想了想,张家的确是配不上你,我得替你重新则了门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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