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村在云水境内桃河下游,就是前朝因为疫病被放火烧掉的那个村落。现存的老人,但凡经历过那场浩劫的,无不是谈陈家村色变。
如今瘟疫重现人间,据说是云水县现任叶知县前不久派人开荒,触怒了在此地盘桓休息的瘟神。瘟神一怒,伏尸百万。
坊间都传说,当年陈家村的瘟疫非同一般,得了病的人发疯一样追着人咬,病死了还能诈尸,刀枪不入,六亲不认,但怕火光……
这种荒诞不经的说法一经传开,人心惶惶不安,此地的形势便似滚雪球,越滚越大。
赵俊生在内几名身染疫病的衙役和乡兵被困在村子里,附近几个村落的村民怕极了,从四面八方涌来,扬言要放火再烧陈家村。
短短几日,城内也有不少居民疑似得了瘟疫。
这种时候,临川县知县也赶着上报州府,说是由于隔壁云水知县控制疫病不力,自己的治下也发现了耸人听闻的疫情。
辰州知府郑有霆得知后大怒,做主罢免现任云水县令叶徊,派人拿他前来受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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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短小的一更。
第59章 平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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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 瘟疫之说大行其道,将本地搅得鸡犬不宁。新知县到来后,民生才恢复一些, 顷刻间便又有了崩溃的征兆。
县衙门前闹事的人一批接着一批。
辞辞这几日被禁止出门, 从旁人口中零碎拼出了陈家村的变故, 想到被派去的赵俊生,不免忧心忡忡。打定主意, 找她新认的义兄叶大人问个究竟。
连日来天气阴沉沉的,走到哪里都觉得憋闷。辞辞到书房来, 却见叶大人正着人打点行装。
辞辞飞快地行了一礼:“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叶大人早知道她要来, 将剑抓在手里:“陈家村。”
辞辞想也不想便道:“大人带上我吧。”
叶徊一笑:“我何时说过不带你?”
“谢谢大人!”
叶大人看着她的模样, 半是好奇半是吃味,道:“如今外面传的这样凶险,你就不怕?”
辞辞道:“不怕。”
先前见识过南田村的假疫情, 她对于瘟疫一事本就持怀疑态度。再者, 若是真出了瘟疫, 依县尊大人的性子, 必不会如此坐以待毙。
外头这些人云亦云,若非刻意煽动, 怕是成不了气候。因此她有一种直觉, 县尊今次蛰伏,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陈家村之行, 或许就是其中的关键。
听了她的回答, 叶大人很是受用, 他模棱两可道:“你我这样的关系, 我自然会护着你。”
你我这样的关系, 指的是兄妹关系吧。辞辞觉得这个义兄没有白认, 客客气气道:“谢谢大人。”
……
陈家村。
陈家村被官府派来的人持刀守着,那些个担惊受怕的村民冲不进来,便在外面往里投火把,叫嚣着要烧死触怒瘟神的病人,以求让健康的人们能够活命。
辞辞在人群里看见几个熟面孔,南田村的里正等人。这些人从前被刘大夫摆了一道,又生活在靠近陈家村的地方,沾染了杯弓蛇影的毛病,从来是谈疫症色变。
叶大人带来的弓箭手暗中观察过,射落了几个混进来掌握风声的奸恶之徒。见到有人倒下,人群果然流水一样地散开了。
一行人顺利进入村中。
岑医官一早就被派来此地看诊,证实赵俊生等人沾染的并不是瘟疫,而是症状相似的水源投毒。村里的衙役和乡兵中招后,瘟疫的说法便传开了。
辞辞去见过赵俊生,见他安然无恙,便不好再久待了。回来后,她烧水给大家泡茶,边忙活边同十一扯闲话:“大人果然一早就知道这里头不对劲!”
这时叶大人进来,十一不再说什么,悄然退出去了。辞辞猛地回头,见到来人,微微吃惊:“大人,您来厨房做什么?”
叶徊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模样,因想留下来,神差鬼使道:“我来看看,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辞辞瞪大眼睛:“我怎么敢劳动大人!”
“厨房里暖和。”叶大人垂下眼帘,十分嫌弃这个拙劣的借口。
“哦,是这样啊。”樱儿不也喜欢没事就往厨房里取暖?正好这时水烧开了,辞辞忙请他坐下,“大人坐下喝杯热茶吧。”
叶徊捧着茶水,似有所感,对着她忙碌的身影缓缓开口:“我忽然觉得,我上辈子是个农夫……”和合心合意的人在一起,男耕女织,安贫乐道,愉此一生,只有彼此。
辞辞闻言也顺着他的畅想玩笑:“难不成,我上辈子是农夫的妹妹?”
此话一出,叶大人的脸色立刻变得精彩纷呈。
他放下茶碗,起身走出去,开门的时候带动一阵风灌进来。他这样喜怒无常,已经见怪不怪的辞辞摇摇头,翻动火堆里的地瓜。
当晚下起了雨夹雪。这是今岁第一场雪。
透过窗户往外看,天地间散发着银亮的光。
不过雨夹雪的雪从来留不住,没一会儿就化,薄薄的一层,不如没有,辞辞站在窗前看了一眼,紧闭房门老老实实待着取暖。
叶大人将今日带来的人聚在一处,在一间堂屋里生火,彻夜守着。岑医官在灯下分拣明日要用的药材。十一提着剑在窗前警戒,几个年轻的弓箭手埋伏在屋后。
屋里昏暗,两盏灯火根本不顶用,辞辞在噼里啪啦的篝火旁捧着话本来读。话本上的字小,她不得不尽力往火堆跟前凑。
正看得起兴,叶大人忽然道:“仔细你的裙子。”
辞辞听见了,忙往一旁挪了挪。
看不到一会儿,叶大人又道:“仔细你的眼睛。”
连着两个“仔细”,辞辞迫不得已只能放弃手上话本,干坐着取暖。靠火堆太近暖和倒是暖和,只是不做点其他事,很快就能睡过去。
她昏昏欲睡,垂着脖子,一下又一下地“点头”。因为无可倚靠,睡相歪歪扭扭,头发险些烧着。
放下那无用又费眼睛的物事同他说话很难吗?叶徊气结,惊心动魄地看着这一节,终于走过去揽了她在肩上,叹息一声:“睡吧。”
他轻轻拍拍她的背,由着她倚靠依偎,叫她睡得舒服一些。到了后半夜,怕是想睡也睡不成了。
这番举动,屋里其他人只当做没看到。
辞辞睡梦中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主动靠过来叫她亲近,她喜欢得紧,内心无比熨帖,挨着这层慰藉坠入了黑甜乡。梦里有淡淡的甜香。
后半夜的时候,陈家村迎来一帮不速之客。
这群人伪装成平民借消除瘟疫之名袭击村落,行得却是卑鄙阴损暗杀之实。
恢复力气的衙役和乡勇在暗处伏击。深夜里杀声一片,雨雪水喷溅,震碎投射下来的惨淡月光。
十一走出去斩下一名歹徒的手臂,借着雪光查看他的掌心:“来的果然是青檀教的人。”他呵出口白气,随即嫌恶地将这条手臂掷出老远。
青檀教、戎人,辰州府三方虽然合作布局,然所求到底不同,今夜自然是各动各的那份心思。辰州府来人往县衙,青檀余孽奔袭至此,一路潜伏而来的戎人想必此刻已经进城。
青檀教孱弱,今次必是倾巢出动。倾巢出动者,正该一网打尽。
外间箭矢纷飞。辞辞早已醒了,屋里被灭了灯,她视物不清,只能抓紧最近那人的手臂。
那人道:“别怕。他们闯不进来。”
“有我待在这里,保护你和岑先生。”
身后的岑医官咳嗽一声:“谢谢公子。”
辞辞捏着他肩膀上舒适的衣料,道:“谢谢大人。”她的另外一只手探进袖中,触到匕首繁复的花纹,心中更为安定。
此刻,城中。
趁着瘟疫之言盛行,城中混乱,几日来分批潜入的戎人小队亮出尖刀,从暗巷冲出准备开启杀戮。
为首的小队队长骂了句脏话。又用家乡的语言说了冗长的一句,底下掷杯摔碗,一片喝彩。
若有通晓外邦言语的人在此,必定惊奇于这群人的狼子野心。他这话的意思是,屠城之举一成,便叫华朝再不敢小瞧吾等!
小队长作为表率,抢先破开街边一户民房,这家松松垮垮的门应声倒下,这人提刀进去,再没出来的动静。一名小兵忙去查看情况,也在黑暗中被捅了对穿。这回他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天幕之上炸开一朵紫色雾花。
雾花炸开的同时,甲兵从两边的民房中冲出,所到之处,血光冲天,短兵相接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中计了!中计了!”又是外邦语言。
十二一剑滑过那人的喉咙,烦躁地又补一剑:“说的什么鸟语!”
旁人能利用瘟疫谣言混淆人心,他们自然也能利用瘟疫之名转移民众,扑杀这些居心叵测的潜藏者。
与此同时,县衙门口。
县衙正门和侧门紧闭。门前无数火把点亮这里,辰州府来人高高坐在马上,一脸倨傲:“罪臣叶徊何在,还不出来迎接!”
深夜风雪更甚。风雪呼啸而过,县衙内飞出一支冷箭,正中这人的咽喉。这人瞪着眼睛直直栽倒,又被受惊的马蹄踩了个稀烂。
刹那间,无数箭雨扑腾落下,命中与惨叫之声绵延不绝。
“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即刻投降者!死罪可免!”
箭雨声中,这几声传的无比清晰。
生死关头,如何抉择?远客纷纷卸甲。
……
天亮之后,城里纷乱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陈家村也恢复了难得可贵的宁静。大雪纷纷扬扬,掩盖一切痕迹。
辞辞不肯出门,躲在厨房里做吃食。
叶大人跨进门,自顾自道:“下雪了。厨房暖和。”
而在千里之外的辰州府。
晨起知府衙门大开,远道而来的钦差传旨,以勾结邪_教和戎人,贪墨等罪当场赐死了知府、经历等六人。
在场有做过京官的,战战兢兢望过去,这名钦差竟是当朝太子的伴读方庭之。圣旨上说,由他暂代辰州知府。
西南三关的大后方自此趋于稳固。
傍晚时候雪停,十一回来禀告:“属下循着踪迹追到李文元落脚的地方,他死了。被人勒死的。”
李文元,便是张士才的前任李知县。
叶徊听罢,沉默片刻,末了狠狠将手中快要化掉的雪球丢出去:“传信京里的人,将那沈余给我看好了。”
沈余曾利用项天衡折损李文元的手下,之后李文元制造稳婆灭门案作为回击,借赵吴氏之口向官府露出十六年前沈清荷生子一事。他何以笃定此事会对远在京城的沈余造成冲击?
十六年前,沈余五岁……
如今李文元死了,与青檀教相关的人便只剩下了前掌教沈余。若要了解当年的一些事情,便只能从沈余身上下手。
兜兜转转,此人竟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叶徊顺着雪地上坑坑洼洼的脚印望过去,不远处,辞辞正踮着脚在枝头够什么东西。
他沿着她的脚印走过去,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在做什么?”他忽然出声,辞辞吓了一跳,手里的罐子险些滑出去,幸而拿稳了。
“收集雪水呢。”她道。
叶徊看着她冻得发红的耳垂:“收集雪水做什么?”
辞辞抱着罐子站稳:“俊生哥他们的手脚都冻伤了,拿雪水烧开洗过能缓解一些……”
叶徊冷哼一声:“我们该回去了,没时间烧水了。”
辞辞应了,果真将那罐子撇下了。
雪水又不是稀罕物儿,遍地都是,她走时去嘱咐一声,叫俊生哥自己收吧。
一行人完好无损地从陈家村走出来。附近的村民赶来远远地看着,至此再不提放火烧村的事。
连日来作祟的瘟疫之说,迅速不攻自破。
上官倒霉了,附会瘟疫之说落井下石的临川钱知县惶惶不可终日,只觉头顶悬一把重剑,时时忧心它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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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欠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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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帷帘往外望, 所经之处,枝头檐上,一切都掩在重重冰雪下。
回到城里已经是深夜了。天上又飘起了琼苞玉屑, 长街还未来得及清扫出来, 给车辙轧过了, 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在这琉璃世界里十分醒目。
马车缓缓驶进县衙侧门, 下了车,辞辞知道赵家人着急俊生的事情, 便请求回家一趟, 报个平安才好。
叶徊听了, 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十一。
十一会意,便说早些时候县衙已经派人给衙役们的家里报过信儿了。又道:“赵家人这些日子为此事心焦,今夜得了准信终于可以安睡, 你是好心, 但这会子去, 就是变相的打扰了。”
既然消息已经送到了, 那么天明再去也是一样的。辞辞深以为然,便不提方才所请, 和叶大人一道回了三堂, 在走廊分开,各自回去安置。
翌日晨起院子里扫雪, 有天性好玩的丫头堆了个俏皮的雪人藏在树后。辞辞被樱儿引着去看, 踩在残雪凝成的冰路上, 带着十二分的谨慎小心。
那雪人的手臂是用盛放的梅枝做的, 五官却极简陋, 是用胭脂画上去的, 因为太阳出来雪要融化,雪人的面孔便呈现出七窍流血一样的惨状。辞辞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又拿这话来逗樱儿。
樱儿听了后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笑着推她:“你如今胆量大了,居然讲出这样的笑话来,惊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信你来看……“她说着作势要掀衣袖。
辞辞为着不辩解,只好另献出狐女与少年将军的故事来哄她。
“什么破故事!将军死了,那狐女岂不是要孤独一辈子!”听完始末,樱儿更气了,抹着眼泪道,“妖精的一辈子那样长,她一定还能遇见别人吧,何必死守着一棵树……”
辞辞犹豫了一下,将叶大人编造的版本糅杂自己的一些见解说了。
“这个故事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想起这几个字就觉得甜滋滋的。”樱儿点评道,“不过那将军也太无能了,两个故事了,不是被俘虏就是中埋伏,这不是吃狐女的软饭么?”
辞辞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说起异族人,我和你说……”樱儿凑到她耳边。说的自然是前天夜里的一番惊魂。
前天夜里这城里几乎是座空城,但这是百姓之间口口相传的内容,总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辞辞听了皱皱眉头:“这些戎国人也太猖狂了。”听了樱儿所言,她便明白了叶大人那日往陈家村的用意,一则瓦解各方势力的合盟,二则亲身破除谣言。
“可不是。”樱儿道,“所幸有县尊大人护着咱们。”
辞辞笑笑:“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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