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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书六礼,聘定结褵。
待嫁的这段时日辞辞不在宫里,下榻在吏部侍郎沈时贤沈大人府上。沈大人这一支究其来路也是出自江左沈家,礼部讨论过,觉得合乎情理。
恰好此时兰歆儿被赐康定坊的宅邸,乐得同明月县主做邻居,宅邸未完工前,公主便留在县主府上,二人又如往常一样在一处玩耍。
据兰歆儿说,这县主比从前更有趣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最先知道,最近找到了看话本的乐趣,甚至收藏有好些精致的美男谱。
瓦子里新来几个西洋人,号称表演什么“魔术”,其实也就是戏法。还有会用几张小纸片和水晶球占卜的外国女人,走到她面前的人都称神奇……
辞辞闭门不出,跟着女傅和女官将往后为储妃的事项学了好些。听她的描述,不由生出了向往,恨不能生出双翼飞越这重重朱户。
“爱之一字果然是道禁锢。”她叹口气,继续提起笔,温□□家的道理。
道理就是那些道理,日子还是得自己亲身去经营去体会。
婚前不能见面,辞辞便将这句抱怨洋洋写在信中。
郯州大捷的消息是在随后传来的。
郯州是与前宣小朝廷对峙的最前线,蔡全祯携小皇帝流亡海上,最终满怀希望地登上了一座海外孤岛。
早在三年前,华朝就开始往这座岛上流放罪徒。
野心勃勃的蔡全祯想要鼓动岛上的囚犯造反,做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美梦。
岛上的“囚犯”彻底粉碎了他和他盘算。
天下至此一统。
婚期临近,年节也临近,也是喜上加喜。
嫁娶那一日是这个季节里难得的好晴天,城内城外都是和洽喜悦的氛围。
闺阁里头各家的长辈正调笑,公认最有福气的崇华侯夫人走进来,笑盈盈地替新嫁娘戴上凤冠,又递凤尾团扇。
辞辞眼不错地盯着铜镜里盛妆的自己,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崇华侯夫人扑哧一笑:“新娘子好一个妙人,自己都看痴了呢。”
辞辞一阵脸热,接过扇柄下意识地晃出凉风。
侯夫人笑得更厉害了,逢人便夸太子妃可爱真诚。
外面的喜乐和爆竹响了一遭儿,人群忽然纷传太子殿下来亲迎了。
事情临到眼前辞辞仍觉得恍惚,恍惚之余复又紧张。赵家伯母早在几日前就入了沈府看顾她,亲眼见证她出阁做皇家的新妇。
良辰吉时在即,此时也赶紧拿话宽慰她:“很清楚自己要走的路,这话都是谁说的,你既决意拿出这样的底气,慌它做什么!”
她确实这样说过。辞辞定了定心,抬起扇子由人搀扶出去。
手掌交握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充满底气。
她对自己有信心,对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也很有信心。从今往后,无论荣辱,无论顺境逆境。
霞光万道,辇车被簇拥着一路往皇城方向,在金銮殿里行过礼,并肩受了朝臣的祝贺。
繁杂的仪程中,她的夫君悄悄凑过来与她耳语:“万事有我。”
含光殿中正开宴,东宫更是遍地喜气。
天色渐沉,龙凤烛影交缠,辞辞坐在帐中,由兰歆儿和其他未婚的闺秀陪着度时。
今日这样重要的时刻,时间的流逝好像很慢。
不知过了多久,推门声,见礼声,脚步声次第传开。
司仪女官上前来,朗声道:“请太子殿下却扇。”
却扇当吟却扇诗。
新郎正吟自己做的却扇诗,辞辞听得如痴如醉,不自觉提前移开了扇面,与那人四目相接。
在场的人忍俊不禁:“太子妃,太子殿下这一首诗还未做完呢!您怎么着急却扇呢!”
辞辞面色更红了,触电一样收回目光。
“无妨,太子妃怜悯孤。”太子笑着解围。
司仪女官又请进合卺礼。新人对饮。
掷盏撒帐之后,众人识趣儿退了出去。司寝女官未及侍奉太子妃更衣也被遣出。
没了外人在场,辞辞松了口气,终于能够用全部的心神打量眼前的人。
喜烛明亮,暖香袭人。太子在她身边坐下,感慨:“终于是一家人了。”
辞辞失笑:“殿下从前不也把我当做家人么?”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此家人实在非彼家人。
“旧事重提,沈辞辞,你果真是胆大。”
许是太子的眼光过于炽热,沈辞辞佯示弱:“我错了,我初来乍到,殿下饶过我吧。”
“哦?哪里错了?”
“不该,不该随意与殿下攀亲戚。”辞辞忍着笑说道。
“看来你还是不知错在哪里。”太子说着,抚新嫁娘的眉心坠,指节慢慢移向其他地方,眼尾,鬓角,脸颊,鼻尖,嘴唇,下巴……
“叫夫君。”
“夫君。”
“叫哥哥。”
太子妃从善如流道:“哥哥。”
他在她的鼻尖一点,嗅她颈间的香气:“真乖。”
接下来的一切水到渠成。
翟衣上的金凤无声垂落,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能够完全感受彼此的气息。簪饰被除,长发倾泻。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月光照进来,床帷间的叠影像是小船,小船在水面起起伏伏,几次风浪,时而婉转时而急促的曲声流淌,在这深夜里半点不突兀。
合卺酒实在醉人,进行到后来,这人甚至蒙上了她的眼睛,拿锦带捆了她乱动的手……
辞辞惊呼一声,不肯就范。
“爱之一字果然是道禁锢,嗯?”太子殿下牢牢掌握着她的手腕,反复把玩打量,脸上写满了记仇。
辞辞很后悔,非常后悔。此刻她又有了新的体悟。
爱之一字从来不是禁锢。
今夜还很长很长。这一生也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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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
第95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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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记忆以来, 沈余唯一确信的是自己有个妹妹。
再然后,就是殷其景和容娘娘的那段故事了。
“我妹妹呢?”幼时重病一场,他于混沌中想要抓住什么, 许多现世的情景在脑海里无声息地化成纷繁的光点光线, 飞速流逝。
妹妹。是他握住的仅有的词汇。
我妹妹才一点点大, 需要我时时看着她,守护她。
见他醒来, 他的清荷姑姑抱着他喜极而泣:”小妹妹在隔壁睡着,等你好起来就可以去看她了。”
“你, 是谁?”
“余儿?你说什么?”
“小少主, 你可还记得我?”
“不记得。”
“余儿, 是我,我是义父。”
“义父?不记得。”
……
哦,人们这便知道, 这个可怜的孩子因为高烧失了记忆。
失了记忆也好, 痛苦合该忘掉的, 否则怎么往前走呢。
他们争先恐后地告诉他, 我是你的姑姑,我是你的义父, 我是你最忠实的属下,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叔伯……
失去记忆的人是一只白纸,是可以混着私心随意描画随意塑造的。沈余容不得自己被这样对待。
再者, 他有对妹妹的记忆, 并不是纯粹的白纸。
姑姑, 义父, 下属, 朋友……这些后来掌握的词汇, 也因此是可以舍弃的。随时能够舍弃的东西,是不必投注感情的。
妹妹是深入骨髓的执念。
沈余永远记得见到她的第一面。
小小的婴孩睡在摇篮里,眉眼弯弯,嘴角翘起,睫毛长长的,睡着了都带着笑。小姑娘的额头上淌着汗迹,冷不丁被人抱起,她抖了抖小身子,挨着人继续睡。
他替妹妹打了会儿扇子,开始细思往后的路。
他很快摸清了如今他所处的环境。
青檀教,这是个什么地方呢?这里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有形的无形的。他也需要这样一张无形的假面。
病愈之后,被叫做义父的男人开始频繁请他到身边去,说给他一些从前的事,他和容娘娘的故事,他在前朝的一些往事。
他是他最忠实的听众,有意露出崇拜与向往,不吝惜泣涕与感动,心下却鄙夷:听起来,这个前朝的遗老先前是个野心家呢,为一名女子一蹶不振,龟缩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姑姑也找他来,断断续续讲他的来历,讲从前的沈家,言语间露出青檀教与所谓义父不可全然信任,告诫他一定要有自己的判断。
她既然是妹妹的生母。那便偏向她一些吧。
“姑姑,和我说些妹妹的事吧。”他笑着打断她。
“你妹妹啊……”他的姑姑开始费心回忆。
……
这地方盘根错节,藏污纳垢,血的味道散在的空气里久久不去。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他敏锐地觉得,妹妹不该在这种环境下长大。
于是这便有了花枝巷人家。姑姑和当朝皇帝有一段往事,只说是诱饵,没人敢存异议。
沈清荷做主和一户赵姓人家做了邻居。
他穿过黑暗幽长的地下,躲在房中远远地望。赵家有个和他同龄的小子,常和他妹妹辞辞一块玩耍。
妹妹好像很喜欢这个小哥哥,总是口齿不清地叫“的的”。他嫉妒赵家小子,但这也妨碍不了他把他变成自己人的行事。
他需要一个“自己人”,替他看顾妹妹。
设计和人的相遇相识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赵俊生果然就范。
“哥哥,叫哥哥。辞辞,我是哥哥……”他拿着拨浪鼓,一遍遍纠正妹妹的发音。
“哥,哥……”
妹妹大一点,又有了别的朋友。
他不止一次见到她和邻居乔家的哥哥在巷子里跳绳。乔家人世代都是读书人,若是要接触,那就得用个文雅的法子。
这就有了初具规模的万柳园。
他关注着妹妹的成长,亲眼见证妹妹越长越大,朋友也越来越多。而他陷在淤泥里,变得越来越忙。
他想,该布一布脱身的局了。
妹妹十三岁那年,姑姑病逝了。他暗地里找了许多名医来都不能挽回,他看着她哭,看着俊生的母亲一脸心疼地把小女孩儿抱在怀里安慰。
他也,好想抱一抱她啊。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看着她振作起来,笑盈盈地同人叙话,买菜时砍价,做好吃的不忘街坊邻里,甚至到衙门里面谋事……
他的妹妹聪明又坚强,是个很好的女子呢。
这样的好女子兜兜转转快到嫁人的年纪了,若是要嫁人,该许一个怎样的儿郎呢?长夜无聊,他总在想。
俊生当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不知为何,沈余总觉得他这位朋友有什么事是瞒着他的。
于是那年中秋节,他冷眼看着葛家小娘子走进了赵家家门,又追着妹妹去到护城河边,看见了她和新来的叶知县放灯。
他盯着她那盏写有“心想事成”的灯笼看了许久,直至孔明灯飘远化为空中一点。
新来的县尊大人是他脱身计划中的一环。
王知县病死在任上,张知县诈死是与各方做交易,李文元李知县则更是青檀教埋伏在县衙中的棋子。可巧,赴任三个月的陈知县也死了。
云水县背负着克死几任知县的名声,朝廷重视之下,新来的知县必定不可小觑。这位县尊大人,能助他做成一件大事。
这之后的事情,就更清楚了。
青檀教覆灭。
叶徊叶大人,居然是当朝太子郁南淮。太子和他的妹妹辞辞互生了情愫,他做什么都没能纠正这件事。
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呢?反击来势汹汹,有一个人,执意要挑破他的沉梦。
梦里他的妹妹一直向前,离他越来越远。
那日太子在城中酒肆寻到宿醉的他,不由分说给了他两拳,他是白龙鱼服,因此才好将储君的教养抛了。
他被打得头晕眼花,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来人。
“把我,把我妹妹还给我……”他醉醺醺地支撑起身。
太子一如既往冷冷睨他,走近:“你知道,太子妃需要怎样一个兄长么?”
“什么,什么样的……”他想知道答案。
那人没有回答,拂袖走开了。
清醒过来后,他看着她和心上人并肩走在烟花下,又看着她红妆出嫁,选择与那人共御余生,瓜瓞绵绵。
他是一切的见证者,在一片繁喧过后默默远走。
他去了很多地方,过了许久才回到京城。回京后头一次出席宫宴,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碗特别的长寿面。
那碗面条歪歪扭扭,荷包蛋的蛋黄没能包住四散开来,怎么看也不像是出自大厨之手。
他抬起头,她正扭头与她的夫君孩子叙话。
察觉有人注视,她不得不望过来,犹豫过后无声启齿:“生辰快乐。”
他始才明白,原来“妹妹”是一根救命的藤,他只要攀住就能找到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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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个番外
第96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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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辞在沈侍郎府上待嫁, 兰歆儿便成了沈府的常客,每回来都讲好些外面发生的事情,直勾得人心生向往, 恨不能生出双翅膀。
这日, 辞辞正感叹爱之一字实乃禁锢, 心思浮动之时,那位公主殿下到了。
一场雨夹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样阴沉的天气里, 兰歆儿一反常态,咬着唇进了门, 坐定后低着头久久不语。在她身后, 侍女阿莲娜拍拍主人的肩, 也是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
辞辞一慌,忙叫人准备暖炉,紧着问其中的缘故。
“你们华朝的男子, 如果亲了一个姑娘, 是不是, 一定要娶她过门?!”兰歆儿抬起头, 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可怜巴巴等着她的回答。
“娶不娶, 这, 这可不一定。”有感于事关重大,辞辞虽一时没有头绪, 但仍斟酌着措辞, “这种事情, 端看男女双方的心意。对, 要看心意。”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下一刻, 公主仰着头, 面上生出庆幸:“那就好那就好!我可不想嫁给那人!”
“辞辞你不知道,我昨日遇到一个登徒子,不幸被他给轻薄了。”兰歆儿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如释重负地说。
“什么?轻,轻薄……”对面的辞辞闻言变了脸色,她哆嗦着唇瓣扯着对方的衣袖追问,“公主说清楚些,究竟怎么一回事!”
“就,哎呀!他亲了我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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