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昭仪被热气蒸的脸颊通红,将身上披的大氅扔给秋桐,自己则径直去了内殿水池。
秋桐转头对仍站在步辇旁边的四个太监道,“你们先回淑兰宫,一个时辰后再过来接娘娘。”
“是。”说完,四人将步辇停到角落,离开了清池殿。
四人快行到淑兰宫时,韩逸突然摸了摸肚子,用胳膊肘推了推身侧的顾卓,“我有点饿了,你陪我去御膳房找点吃的吧。”
“好。”
前面两个太监同时转头,其中一个身形微胖的太监嫌弃的打量了韩逸片刻,摆了摆手道,“干这点活就饿了,真是饭桶!”
韩逸讪讪道,“这不是最近天冷吗,饿的快。”
“你们两个快去快回,要是耽误了去接娘娘的时辰,仔细你的皮”。
韩逸点头哈腰,“是是是,我一定记着时辰。”
说完,韩逸和顾卓快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然而,两人并没有去御膳房,而是走另外一条路绕到了淑兰宫的后墙。
韩逸抬手向天上指了指,顾卓会意点头。而后两人足尖用力,一起跃过院墙,跳进了后院。
进了淑兰宫后,两人也没敢耽搁,借着月色避开了巡夜的御林军,消无声息了潜进了冯昭仪的寝居。
屋内点着烛火,贴身的宫女都跟去了清池宫,此时的内殿中空无一人。
两人借着夜色闪身进了寝居,分头翻遍了妆奁和柜阁,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物什。
“难道是我们猜错了?”韩逸蹙眉。
顾卓一言不发,抬眸在内殿中逡巡一周,最后将眸光停留在一株梅花上,梅花插在一个青花瓷瓶中,但花朵却是绸缎制成。瓷瓶有半人高,看起来笨重不已,还占据了寝居内一大片角落,按理说这样的布置应该是放在院内或者外室。
顾卓走到瓷瓶旁站定,将瓶身上下敲打一番,却没有任何动静。正在他转身欲走之时,突然发现瓶口处的瓷釉有磨损的痕迹,似乎是有人多次抓着瓶口移动瓷瓶所致。
顾卓将手覆在瓶口的磨损处,试着移动瓷瓶。
在瓷瓶转动的瞬间,顾卓就听到脚下地面发出“咯吱”声,他忙警惕跳开,再垂眸时,脚下的地板开出了一个黑洞,暗灰色阶梯从地板向下延伸,一直淹没在看不见的黑暗里。
韩逸诧异的走过了过来,探头向黑洞里看。
顾卓转身,从桌上随意拿起一盏灯烛,而后,两人沿着阶梯缓步走了下去。
不多时,两人行至密室最底部,浓重的檀香霎时扑鼻而来。
顾卓将灯举高了些,整个密室瞬间亮堂了不少。
两人顺着烛光在室内逡巡片刻,却见整整一面墙上都是镂空的柜阁,每个柜阁里都放着一个物什,皆被黑色的绸布盖着,看不清全貌。
韩逸倏而抬手,带起的掌风掀飞了数个绸布。
“我的天……”韩逸差点惊呼出声,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这是灵位吗?”
顾卓心里也是一惊,举着灯走了过去,跳动的烛火一一照亮了玄色排位上的字,触目惊心。
“孝崇帝”
“纯贤皇后”
“颂亲王”
“……”
顾卓缓缓将排位上的字念出来,皆是前朝皇族的封号。
在最后一个柜阁里,放着一块纹路很是繁杂的玄铁牌,正是曲燕荷在铁匠铺子里打造的式样,玄铁牌的下面,压着一叠叠的手抄经。顾卓扫了一眼上面的小楷,是民间用来超度亡灵的法华经,每一页经书的右下角都注着一行小字,怡卿公主请愿。
柜阁的最角落里,放着一张长安的地图,上面用红色的圈勾勒出一些市井的铺子和庄子,地图上静静躺着一个坠子,顾卓拿起一看,竟与那日在蜀地时,那凌隐阁卿主子逃跑时丢失的坠子相同。
史料记载,孝崇帝与孝纯皇后共同育有一女,也就是真正有凤凰胎记的南宫燕,封号怡卿公主。
两人都被眼前的一切惊住,他们本来以为,这冯昭仪可能是凌隐阁安插在宫里的暗线,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前朝公主南宫燕,也就是朝廷一直苦苦在找的凌隐阁卿主子。
韩逸指了指整面墙的灵位,咬牙道,“现在证据确凿,她连狡辩的余地都没有。”
“明日一早,我们去见皇上。”
“你怕打草惊蛇?”
顾卓点了点头,指着那块带有红色印记的地图,“凌隐阁藏的极深,我猜这张图里的铺子和庄子应该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地。我们今晚先把这些铺子和庄子都围起来,免得明日南宫燕身份暴露,这些人换地方躲藏,想要再一网打尽就难了。”
韩逸顿觉有理,“好,都听你的。”
两人原路返回,却在内宫出口再次碰见了谢殊,他的身形隐在一棵树的阴影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顾卓走上前去,也没有点明谢殊的身份,心照不宣的抱拳道,“今日之事,多谢了。”
谢殊轻轻颔首,但转而又道,“这是内宫,两位大人如此办案,毕竟不合规矩,以后还请按照规制办事。”
韩逸拍了拍谢殊的肩,“这么严肃干嘛,非常之时用非常手段,况且这一次的案子关系重大,一些细节就不要在意了,君羽不是也默许了吗?”
“韩少卿,你……”谢殊登时脸涨的通红,“我现在是御林军统领,韩少卿莫要胡言”。
“放心吧,你都这么帮我们了,我自然会为你保守秘密。”。
“天色不早了,还请两位大人早些离开。下次……不,没有下次了。”谢殊脸色为难之极,转身就走。
两人行至御花园,见君羽正站在一大片彼岸花中,正抬头看着月亮,长身玉立,风彩卓然。白色的狐裘披在身上,在月光下竟像一只从雪山里走出的狐,妖艳绝美,倾国倾城。
听见动静,君羽转头看向二人,淡淡道,“弄清楚了?”
顾卓郑重道,“事情比我们想的要麻烦。”
“哦?”君羽见两人神色凝重,心中也了然几分,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回去说。”
淑兰宫内。
冯昭仪回来,慵懒的打着哈欠向床榻走去,却在瞥见桌案上的烛台时,眸光霎时变得清明。
这烛台正是顾卓下密室之前,随手从桌上拿的那盏。
她双眸微转,走到烛台边看了片刻,伸手捻了捻烛台与桌面交界之处的灰尘,嘴角浮起一抹微不可察的讥笑。
第一百零二章 下跪请罪
第二日辰时刚过,谢殊带着上百个御林军,将淑兰宫团团围住。
司马昊辰面色沉冷的直入冯昭仪寝殿,身后是顾卓和韩逸。
冯昭仪花容失色,忙出来迎接,“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皇上赎罪。”
“别演了,怡卿公主”。韩逸直接道出一个沉寂许多年的封号。
冯昭仪神色一怔,无辜的看向司马昊辰,“皇上,韩少卿是什么意思?”
司马昊辰冷冷看着她,“你会不知?”
冯昭仪红了眼眶,眉眼间都是惊恐,“臣妾不明白,皇上一早就带着刑部和大理寺的两位大人来质问臣妾,说的还都是臣妾听不懂的,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
司马昊辰侧头看向顾卓,“顾爱卿,你去。”
“是。”
顾卓走到墙角的花瓶旁,转动花瓶,原本平整的地面便缓缓打开一个一尺见方的密室入口。
顾卓指着那个黑哟哟的洞口,看向司马昊辰,“皇上,证据在下面。”
司马昊辰冷哼一声,沿着阶梯走了下去,众人纷纷跟了下来。
顾卓走到柜阁旁,一一掀开了黑色的绸布,然而,露在众人眼前的却是字画,全是字画!所有的一切都与昨夜有天壤之别。
哪里还有什么灵位,哪里还有什么经书?
司马昊辰看向顾卓,而顾卓却蹙眉紧盯着那些字画,默不作声。
“为什么把字画藏这里?”司马昊辰叹了口气,看向冯昭仪。
冯昭仪不疾不徐的解释,“一年总有几个月雨水多,臣妾担心皇上赏赐的这些字画受潮,便自作主张,专门建造了一个可以存放书画的地下柜阁,这地下柜阁的四周都封了蜡,湿气进不来,若皇上因为臣妾自己建造地下柜阁而生气,臣妾愿意受罚。”
说到最后,冯昭仪已经呜咽不止。
司马昊辰再次把眸光定在顾卓和韩逸身上,“这就是你们说的潜藏前朝之物?”
韩逸解释,“皇上,臣发现这个地下柜阁的时候,里面绝对不是书画。”
冯昭仪泪水涟涟,“韩大人,你此话何意?我这边若不是书画,还能是什么?我一介弱女子,又能有什么?两位大人如此栽赃我,若皇上今天不给臣妾一个说法,我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语落,冯昭仪便要向殿内的柱子撞去,宫女们忙过去拦着,好说歹说才把人稳住。
司马昊辰叹了口气,冷斥道,“还不快给昭仪赔罪!”
顾卓双膝跪地,行了个拜礼,“是臣莽撞了,请娘娘息怒。”
见有了台阶,冯昭仪也没有继续为难,大度道,“罢了,看在你是端妃姐姐家人的份上,本宫就不跟你一般见识,反正我这里的书画也没丢,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顾卓神色恭敬,“多谢娘娘。”
司马昊辰道,“既然爱妃不怪罪,你和韩逸各罚俸三月,回去闭门思过。”
“遵旨。”
是夜,沈知非正坐做一团稻草上,笨拙的捣腾着手上的鞋面。正想着鞋面右侧的针脚如何布置,却突然被一声狗吠给惊住,手上的针差点没握住。
沈知非诧异抬眸,却见牢门外正站着楚灵儿和月亮,楚灵儿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一看就是珍馐阁的式样。
沈知非眉眼间漫上笑意,忙道,“灵儿,你来啦。”
楚灵儿抬手,从头上摘下一根细长的簪子,对准锁孔插了进去,伴随着“咔咔”两声,锁应声而开。
月亮扭着肥硕的屁股先跑了进来,被沈知非抱了个满怀,楚灵儿提着食盒跟过来,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完全没了往日里蹦Q个没完的劲头。
“是不是外面出什么事了?”沈知非看着她的神色,关心的问。
楚灵儿叹了口气,坐在沈知非旁边的稻草上,将食盒中的餐食拿出来,边给她递碗筷边说,“顾大人和韩少卿被南宫燕给算计了。”
“找到南宫燕了?”沈知非顾不得吃饭,直盯着楚灵儿。
楚灵儿点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点不落地讲给她听。
对于冯昭仪就是南宫燕这个事实,沈知非愣了好大一会才缓过神来。
楚灵儿抱住月亮的狗头,阻止它去舔沈知非面前的汤盅,咬牙切齿道,“那个冯昭仪,最后还逼得顾卓和韩逸给她下跪请罪,现在肯定得意死了。”
“师父怎么说?” 沈知非没了胃口,默默的放下碗筷。
“提起君堂主我就来气,你被关在这,他本来是很着急的,但现在事情走到如此僵局,他反而不急了,还在研究新的煮茶手法。”
说着,楚灵儿指了指食盒最里面的精致茶壶,幽怨道,“他新煮的茶,让我给你带一壶。”
沈知非想了想,唇边突然绽开了一抹笑,兀自道,“确实没什么好急的。”
楚灵儿蹙眉看她,“沈姐姐,你怎么也这样想,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证据证明冯昭仪就是南宫燕,你就无法洗脱罪名,可能要在这里关一辈子。”
“莫急。”沈知非抬手揉了揉楚灵儿的脑袋,“我想,顾大人和韩少卿应该已经想好了后面的局,只等着落子了,既然如此,我便帮他们收网。”
“沈姐姐,你此话何意?”
沈知非眨眨眼,凑在楚灵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楚灵儿听完大惊,“你确定可行?”
“你刚才也说了,这个案子已经成了僵局,倒不如试试我说的法子。”
楚灵儿道,“那我出去之后告诉师父,姐姐等我的消息。”
“好,一切小心。”
一炷香后,楚灵儿将沈知非吃过的碗筷收拾进食盒里,又闲聊了几句,这才带上月亮出了地牢。
沈知非看着从小窗透进来的月光,心中默默道,“大人,我想你了。”
第一百零三章 旧怨终结
冯昭仪用了晚膳后早早睡下,三更天刚过,也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腹痛难忍,竟硬生生疼醒了。她虚弱的坐起身,抬手挑起床幔。
“来人。”冯昭仪唇色苍白,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等了片刻,仍然不见门外有任何动静。
“来人,有人吗?”她再次开口,侵袭而来的腹痛几乎吞噬了她所有力气。
倏而,一阵劲风将内殿的门吹开,在淡淡雾气中,缓缓走过来一个高大的人,穿着五爪龙袍,带着珠玉冕冠。
冯昭仪不可置信的看着来人缓缓走近,惊的连呼吸都轻了。
“燕儿。”那人在离她几仗外的地方停住,神色悲戚的看着她,声音略显苍老。
冯昭仪瞪大了眼,双唇颤抖着张合了数次,才勉强发出了声音,“父……父皇。”
孝崇帝点了点头,“父皇许久未见你了,我的燕儿还好吗?”
冯昭仪的戒备全都卸下,泪水涟涟,“我不好,一点都不好,我无时无刻不想绊倒司马氏,为父皇母后报仇,但我的力量太小了,这么多年只能在司马昊辰身边曲意逢迎,一步步等着凌隐阁壮大,父皇,我好累。”
孝崇帝叹了口气, “燕儿,放下吧,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希望你整日活在仇恨里,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冯昭仪拼命摇头,歇斯底里的吼道,“不!司马氏毁了我的家,夺了我的国,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哎……”孝崇帝神色无奈,重重叹了口气,身形逐渐远离,最终消失在外门。
“父皇……父皇别走。”冯昭仪慌慌张张的下床去追,但腹部的剧痛抽干了她所有力气,狼狈的跑了几步,最终还是重重摔倒,而她的双眸却怔怔的看向门边,神色茫然。
令人窒息的寂静后,突然有婴儿啼哭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不……”,冯昭仪拼命摇头,惊恐的看向四周,口中喃喃道,“我知道你很无辜,可你为什么要投胎在司马家,我杀你是司马家逼我的,啊啊啊……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冯昭仪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整个身体抖如筛糠,额上全是冷汗。
又过了片刻,原本充斥在耳边的婴儿啼哭莫名消失了,随后屋内的灯烛被渐次点亮。
门口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冯昭仪循着声音茫然抬头,一时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南宫燕,朕的孩儿果然是被你所害!”司马昊辰双目赤红,紧盯着从床上跌落的人。
冯昭仪被这一声怒斥拉回了思绪,抬眸看向面前的人,除了司马昊辰外,还有顾卓、韩逸和九王爷君羽,君羽身侧站着一个粉色衣裙的姑娘,正气鼓鼓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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