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顾卓丝毫不给她回避的机会。
“我原本想自己确认之后,再考虑和大人说的。”
“还要考虑”,顾卓只觉这两个字极为刺耳,“你难道不信我?”
“我没有不信大人,只是……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连累大人。”。
“你觉得我会怕你连累?”
“大人应该明白,百姓根本不管市井流言是不是真的,他们只关心茶余饭后有没有新鲜的趣闻可以听。即便我不是前朝公主,我义父沈成与前朝细作有关联,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不想因为我的身份,让顾家被全城百姓待以异样的目光。”
“所以,你干脆偷了我的私印,不经我允许就定下了和离书,沈知非,谁给你的胆子?!”
沈知非紧咬着唇,良久才轻声道,“大人,如今我不再是太守之女,而是一个连自己从哪里来都不知道的人,不值得你抛下顾家的声誉处处维护,你在长安有大好的前程,我真的不想连累你,我……”
“啪”的一声,原本在桌案上的砚台随着顾卓衣袖浮动,飞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顾卓脸色铁青,指着沈知非,“你再说一句试试!”
沈知非直接噤声。
韩逸见气氛尴尬,忙轻咳了两声,将谈话内容拉入正轨,“那个……家事稍后再议,我们先说案子。沈娘子啊,沈成临死前,有没有告诉你什么?”
“他承认了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前朝公主南宫雁,我想沈成应该是猜到南宫燕的踪迹快要暴露,所以放出了我就是南宫雁的谣言,将我推出去替死,如果我死了,朝廷也不会再追究下去,真正的南宫燕就安全了。”
韩逸点点头,继续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我这次回颍州,并未提前告知沈成,当我进入沈成的书房后,发现桌上有两个杯盏,茶水已经凉透,显然是有人来过,却在我到来之前匆忙离开了,屋里的香炉内,点着熏香,并不是沈成常用的。”
韩逸道,“你看出了什么?”
沈知非抬眸,“两位大人还记得凌隐阁的卿主子吗?她曾劫持初七和陆雪婷,在现场留下了香囊。”
“我记得你说过,那个香囊的味道很特殊。莫非,沈成也和那个香囊有关系?”
沈知非点头,“我进到沈成书房的时候,香炉内燃着的香被他熄了,但味道还未完全散去,那味道与卿主子留下的香囊一模一样。”
韩逸直接道出了众人此时的猜测,“那个神秘的卿主子会不会就是南宫雁?”
随后,韩逸意味深长的看向顾卓。
顾卓思忖片刻,肃然道,“南宫燕是前朝余孽中地位最高的人,由她来指挥凌隐阁倒也说得通。”
韩逸愤然道,“如果我们的猜测是对的,那宫里会不会也混进了凌隐阁的人,这凌隐阁一心想要颠覆朝政,断然不愿意看到皇上有子嗣,那端妃这次小产,很有可能也是南宫雁的计划之一。”
沈知非眸光微转,“我愿意配合两位大人,把这些事查清楚,以自证清白,如果我找不到证据,两位大人就按照律法办吧,我认了。”
顾卓思忖良久,对穆风道,“来人,将沈知非压入大牢。”
沈知非一惊,难道因为她单方面要和离惹怒了顾卓,顾卓连自证清白的机会都不给她了么?
穆风无措道,“大人,这……”
“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穆风试着转圜,“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天寒地冻的,我们还是把少夫人接回家吧。”
“既然本官已与她和离,而她又有嫌疑在身,本官食朝廷俸禄,自然是公事公办,愣着干什么,把人带下去。”
穆风为难道,“是。”
沈知非也不再言语,只能跟着穆风进了大牢,竟还是熟悉的那间。
不到一炷香功夫,紫嫣带着顾府的小厮送来了厚棉被,棉被中还夹着几本书册。
沈知非将自己裹紧在棉被里,却突然怔住,低头仔细嗅了嗅,这被面上的熏香,竟然是百合混着紫竹的香味。
她喜欢这个味道,从未与任何人说过,除了顾卓。
沈知非的唇角缓缓勾起,公事公办,明明就是口是心非。
一个时辰后,在珍馐阁内,韩逸费力的拉住拿着剑要往外冲的杳娘,“你干什么去?”
“去刑部救人。”
“你去凑什么热闹。”
“这哪是凑热闹,知非被姓顾的关起来了,我当然得站在知非这边啊。”
“你先冷静下,顾卓把人关起来也是为她好。”
杳娘收回了刚迈出门的左脚,不解的看向韩逸,“怎么说?”
“这么多天你也看到了,知非为了不拖累顾家,一心只想着自己抗下这件事,但事情发展至此,她一个人怎么跟凌隐阁斗。”
杳娘觉得有理,但心里还是愤愤不平,“即便那姓顾的想要保护知非,也不一定非要把人关在牢里啊,接回家不行吗?”
韩逸继续苦口婆心的解释,“现在到处都在传,知非就是前朝公主,现在回来找司马氏报仇,而她又是顾卓的妻子,顾卓想要插手查清这件事,不免会受到朝廷各路人马的质疑,刚好知非主动提了和离,虽然把顾卓气的不轻,但也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把沈知非关进刑部大牢,暂时和她撇清关系,这样他才能毫无顾忌的放手去查,那些想从中作梗的人也没了由头。”
杳娘看了看阴沉的天,担心道,“话虽如此,但这大冷的天,也不知道知非在牢里能不能受的住。”
“你放心,牢里的守卫都换成了顾卓的心腹,还有穆风亲自盯着,吃穿用度不会委屈了她。”
杳娘心里仍然烦闷,将手中长剑仍在桌上,进了厨房,冲着跟过来的韩逸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忙,再晚就赶不上给知非送晚膳了!”
第九十八章 蛛丝马迹
寒冬腊月,让原本不见天日的刑部大牢更加阴寒。
顾卓坐在桌案后,桌案上放着一个翠绿的镯子,他冷冷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子,这女子正是蔷薇宫膳房的管事芸香。
昨日,顾卓向谢殊要来了端妃出事那日,蔷薇宫各当值宫女的行踪记录,芸香恰好在那一日有了一个时辰空缺。
顾卓觉得蹊跷,便派人去查了芸香,在发现她妆奁中特殊材质的镯子后,直接将人带来刑部。
“这镯子是谁给你的?”顾卓语气森冷,听得芸香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是……是我自己买的。”芸香不敢抬头。
“我查过你的底细,你自幼家贫,在宫里的当差的微薄月俸也大都拿去补贴家用,这镯子质地精纯,是上等的好玉,绝对不是你的东西。我再问一遍,谁给你的?”
芸香惊慌的磕了个头,“大人明鉴,这镯子是……是我相好送的。”
顾卓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冷笑一声,站起身对穆风道,“用刑。”
“是。”
穆风冲不远处的狱卒招了招手,两个高大的狱卒走了过来,弯腰就要去抓芸香。
芸香吓得面无血色,直接扑到顾卓脚边,求救似的抓住顾卓的衣袍下摆,“大人,我招……我都招,求求大人绕我一命。”
顾卓冲那两个狱卒摆了摆手,二人会意,退出了几仗远。
顾卓重又坐回椅子,眸光比冬日的雪还要寒上几分,“你最好说实话,本官没有耐心陪你耗着。”
芸香哽咽出声,“送我镯子的是冯昭仪身边的桂嬷嬷。”
“她让你干了什么?”
“那一日,桂嬷嬷来找我,问了端妃娘娘最近都吃什么,还说冯昭仪最近胃口不好,问我能不能去给冯昭仪做一餐端妃平时喜欢吃的药膳。我本来不想去的,但她拿出了这个镯子。我当时便想着,反正端妃娘娘这几日的饭食都是沈娘子在做,一时半会也用不上我,我便偷偷跑出去一个时辰,给冯昭仪做了一餐药膳,不过,我毕竟没有沈娘子的手艺,只能模仿个七八成。”
“冯昭仪只让你做了一碗羹汤?”
芸香的手指来回揉搓着衣角,惨然道,“的确如此,我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但家父病重,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不过去做一顿饭,你方才为什么支支吾吾不肯说?”
“大人有所不知,内务府规定,各宫宫女没有主子的许可,是不能随意去伺候别的小主,若是被内务府知道,会把我赶出宫的。”说着,芸香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顾卓垂眸思索了片刻,重又启唇道,“芸香,把你做那碗羹汤时用过的所有食材都写下来。”
芸香不明所以,面带恐惧的看向顾卓。
顾卓收敛了杀意,平静道,“不用怕,只要你老实写出来,我不为难你。”
穆风将纸笔铺在芸香面前的地上,芸香颤抖着提笔,将那日给冯昭仪做药膳的所有食材一一列出。写完后,顾卓派人将她关押到一处独立的牢房。
顾卓将那些食材一行行看过去,眸中光影明灭,几不可察的舒了口气。
穆风问,“大人,这食谱有什么问题吗?”
顾卓将纸张递给穆风,穆风蹙眉看了很久,才恍然大悟,“没有马齿苋!”
顾卓点了点头。
穆风心中不由得大喜。方才芸香说,她模仿了沈知非给端妃做的药膳,而她的食材里并没有马齿苋,也就是说,那个导致端妃小产的马齿苋并不是沈知非所下。
大家心里都清楚,端妃小产之事已过了数日,若一直没有证据,司马昊辰绝对不会留沈知非太久。
如今,有了芸香的供词和这封手写的食谱,至少能为沈知非再拖延些时间,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大人,少夫人的嫌疑是不是可以洗脱了。”
“只有这些还不够,我们要尽快找到幕后之人,才能彻底还她清白。”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去朱雀堂,上次托他们找的人,应该有线索了。”
“好。”穆风轻快应下。
事不宜迟,顾卓向狱卒交代了几句,便带着穆风一前一后走出刑房。在路过沈知非所在的牢房时,顾卓目不斜视,却突然被沈知非叫住。
“大人!”沈知非站起身,双手抓在栏杆上,清眸楚楚的看着顾卓。
顾卓脚下顿住,侧头看向几步外的沈知非,语气疏离,“何事?”
沈知非眸中尽是心疼,“大人,你这两日一定操劳的紧吧,我看你憔悴了不少。”
顾卓语气平淡,“无碍”。
“大人,我知道,你把我关在这是为我好,但我不想你一个人在外奔波,而我只能在你的羽翼下躲着,什么都帮不上。”
“你老实在这待着,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可是……”
顾卓不再理会他,抬脚向大牢门口走去。穆风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沈知非,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小跑着去追顾卓。
“大人!顾大人……姓顾的,你回来!”沈知非扒着牢门大喊,而牢内的守卫却都无动于衷。
顾卓刚走到前院,正准备吩咐穆风去牵马,眼前却倏而闪过一道白影,随后是“咚”的一声。
顾卓诧异转头,却见穆风正身体后仰坐在地上,而他身上趴着一条半人高的白色大狗,是月亮。
穆风幽怨的躲着月亮带着口水的舌头,侧头看向慢慢走近院子的楚灵儿,幽怨道,“狗吓人会吓死人的。”
楚灵儿幸灾乐祸的看着狼狈坐在地上的穆风,挑了挑眉,丝毫不客气,“啧啧,连月亮都能轻易扑倒你,你到底行不行?”
穆风涨红了脸,“我行不行你还不知道吗!”
楚灵儿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从地上抓起一把积雪撒向穆风,边撒还边喊,“姓穆的,你流氓!”
“是你先起的话头。”穆风伸臂挡住了落在眼前的雪团,甚感无辜。
“咳咳……说正事。”一旁的顾卓轻咳两声,打断了玩闹的两人,将话题拉回正轨。
楚灵儿冲穆风做了个鬼脸,走到顾卓面前,敛容正色道,“顾大人,你托我去查的那个自称是南宫燕奶娘的人,有点眉目了。”
顾卓的神色很是认真,“她的身份是否有异?”
楚灵儿道,“我动用了不少暗线,最后发现她的确是南宫燕的奶娘不假,但她违心将知非指证为南宫燕,却也是事实。”
“问出是何人指使了吗?”
“那个老妪叫凤娘,她说几日前有个小娘子找到她,给了她不少银子,让她进宫去指认一个人。”
顾卓忙追问,“找她的姑娘是卿主子?”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她说,让她办事的小娘子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她涂的胭脂是半边娇的香气,南宫家覆亡后,这个老妪就去香铺做了几年调香师,所以对味道很是敏感。我查过了,半边娇只有玲珑香铺才有得卖”。
“一年到头,去香铺里买胭脂的人那么多,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顾大人有所不知,半边娇这种胭脂香气特殊,很受官家小姐门青睐,但也有一个缺点,就是这胭脂一旦制造出来,不出半月,味道就变得和最初有异。所以啊,京城这些喜欢用半边娇的娘子,差不多半月就会去一趟玲珑香铺,买最新的胭脂。”
穆风“哦”了一声,眉心仍然皱在一起,“这么说来,只要排查这半月来去买半边娇的人就可以了,但这半个月的时间,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人吧。”
“放心,这款胭脂的价钱堪比碧玺胭脂铺的胭脂。”
“这能说明什么?”穆风不懂就问。
楚灵儿的眸光在穆风和顾卓之间逡巡了片刻,嫌弃道,“果然是对牛弹琴,我的意思是说,半边娇这款胭脂贵的离谱,你们要排查的人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
顾卓和穆风同时点头,明显松了口气。
“还有个事差点忘了。”楚灵儿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坠子,递给顾卓,“还记得卿主子在蜀地掉落的坠子吗,南宫燕的奶娘也是认得的,她说是前朝皇后最喜欢的样式。”
顾卓盯着掌心的坠子看了片刻,心中暗忖,如果卿主子的坠子是前朝皇后最喜欢的样式,那卿主子就是南宫燕的推测便再无疑问,可她到底藏在哪?
想到此,顾卓问道,“那老妪现在何处?”
楚灵儿眨了眨眼,“我刚才告诉顾大人的消息,是我们君堂主亲自审出来的。”
顾卓被她的答非所问怔住,不解的看着她。
楚灵儿笑的灿然,“君堂主这么快从她嘴里撬出这些消息,顾大人不会觉得只靠喝茶聊天吧?”
穆风心里有些发憷,“你们君堂主平时看着挺平易近人的。”
楚灵儿瞥了穆风一眼,“别看我们堂主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但要是有人动了他在乎的人,恐怕连全尸都保不住。这个老妪虽然年纪颇大,但她害了堂主的徒弟。沈姐姐那一身的伤,堂主可都记着呢。再说了,那乱坟岗也挺脏的,顾大人还是别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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