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老银,这就是你姑娘?长得这么秀气,一看就是聪明孩子,以后多带出来玩一玩嘛!”
银杰鹰正习惯性地“哪里哪里”着,他人见人夸的小棉袄端着饮料,“腾”地站起身来。
“邹阿姨,您真厉害!我要代表全家敬您一杯。”
说完了生硬的祝酒词,没等对方反应过来,银霁将杯中椰奶一口饮尽,还给一桌看过来的人展示了杯底。一旁的泼辣阿姨哪里晓得其中机巧,一看有哄可起,拍着手大笑起来:“我的天,春婷,孩子跟你‘我干了你随意’呢,你还不赶快表示表示?”
邹春婷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一点也不在乎小辈的冒犯,应声斟足了一杯酒,还是银杰鹰站起来连声制止“没开席呢别先把自己灌醉了”――在那之前丢给女儿一个责怪的眼神――后,这位女将浅干了小半杯,赢来性价比极高的满堂彩。
过去,就算是揪着银霁的衣领逼她敬酒,她都是推三阻四的,今天能有这种表现,银杰鹰不知道该惊讶还是惊喜――几秒后,他选择了后者,拍着女儿低声夸了几句。
邹春婷似是不胜酒力,两颊飞上了红云,但她对稀客的采访还没有结束:“说什么阿姨厉害,小银霁才是真的厉害!你跟我们敢敢在一个班对吧,听说期末考试历史跟物理都是满分?”
说着,她的眉毛又挑了起来,转头数落儿子,“元皓辰,你也听听,多向姐姐学习,听见没!”
元皓辰包了一嘴的狮子头,仰起小脸承受了这场无妄之灾,他妈妈却又丢开他,回身对银霁的妈妈露出笑脸:“你们打算让孩子选文还是选理啊?”
――这个比翻书还快的变脸速度,老话说得对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看她自己的兴趣吧。”妈妈淡定地接话,以为这一趴就这么过去了,邹春婷像是酒精上头,迷瞪着眼睛刨根问底:“银霁,你说呢?”
“我选历史。”银霁微笑着回答,“我对曹操这个历史人物很感兴趣,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的脸皮千古第一厚哇!董卓也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他在汉献帝面前不做好,最后失了民心;曹操嘛,懂得伏低做小、曲意逢迎,别人都顾及着礼仪纲常、师出有名,就他敢`个脸趁虚而入;再者,他头上本来还压着个家大业大的袁绍,等他把献帝搞到手,就能借着天子的名声任人唯亲了,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别人家里抬,乡里乡亲收拾东西入主汉室,说得不好听,他就是个捡漏的,捡漏也要懂得抓住时机啊!这本事,全天下独此一家,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阿姨您说,是不是很厉害?”
说到一半,银霁发现她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刻毒。邹春婷也是在这时候走神的,根本没听懂来自“小孩”的恶意,耐心地等她说完,笑意不减半分:“这样啊!历史……嘶,千头万绪的,我这种笨瓜一个字也听不懂,还得是你们有天赋的去研究,一定要好好复兴传统文化呀!”
什么叫报应不爽,这回轮到银霁一拳打在棉花上了。
宾主尽欢之间,走廊上的元勋结束了通话,迈着矫健的步伐回到座位上。大眼袋伯伯问他:“你们敢敢呢?”
元勋满脸不高兴:“他啊,紧俏得很,怎么可能来陪我们这群糟老头子嘛!”
另一个叔叔打趣道:“别是你故意厚此薄彼吧?”
“你可别想反了,他还巴不得我少管他呢,一放寒假就昼夜颠倒,今天晚上又要出去玩什么剧本杀,天都快黑完了,还在家里睡不醒――”
蓦地,元勋和东西湖对岸的稀客对上了视线。
银霁朝满面红光的帝企鹅首领招招手,然后,亲眼看到一抹神秘的微笑爬上了他的鸟喙……不是,嘴角。
须臾间,元勋又拨出一个电话,这次没有去往走廊。人跟人的号召力是不一样的,当元勋讲电话时,一桌人都礼貌地放低了谈话音量,所以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哦,我知道!快点滚过来,在顶楼包间,一桌人就等你了。什么为什么!银霁也在这。”
挂了电话,他朝服务员招招手:“加两个孩子爱吃的菜,准备上三套鸭。”
你看,点菜这事儿,还得是有经验的来。
第143章 孩子爱吃
所谓“孩子爱吃的菜”,在此地的约定俗成中,不管哪种菜系、什么档次,只要到A市来开馆子,菜单上永远都备着一道炸物拼盘――香酥藕条、炸鸡翅根、洋葱圈配三种以上的酱料碟,专门给不愿意多动脑子的点菜人减轻负担。
如果老板再通皮点,排骨藕汤也是应季提供的。元勋照顾自家的稀客,除了炸物拼盘外还另加了两个菜,借着“孩子爱吃”的名义浩浩荡荡地端上来,一整桌都看不到排骨藕汤的影子。
东西湖对岸,邹春婷又在假意批评她的宝贝儿子:“就算有你最爱的蟹粉狮子头,多少给别人留一点嘛!恨不得顿顿都给你做,还没吃腻呐!”
主座侧的侧座上坐着个富态阿姨,是元家兄弟的现任干妈,据说她老公是教育厅的高层。闻言,当干妈的一把护住泪汪汪的元皓辰:“你能跟正经大师傅比?孩子的舌头说了算!”
她嗓门大,银杰鹰听到了,向家人补充道:“说是啥啥的第十代传人,A市淮扬功夫菜第一人,小乖,你要的菜绝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银霁笑笑,控制自己不去追溯元勋把聚餐地点选到淮扬菜馆的原因。她要的菜么,八成还在计程车上搓着脸醒瞌睡呢。
暂时解除了危机,元皓辰从干妈壮实的胳膊底下钻出来,不住地朝门口张望:“哥哥怎么还不来啊?”
和他隔着座位的同龄小女孩一听,双眼直发光:“辰辰辰辰,你刚刚说什么?是不是你的大哥哥要来了?”
元皓辰鸡啄米般点着头,语带骄傲:“是啊是啊!”
于是,每分钟抱怨一次“怎么还没来”的队伍逐渐壮大了。搞了半天,还在路上的这盘菜才是“孩子爱吃”的?
主座上的正经点菜人倒是一点不急,用酒杯敲敲转盘,朝银霁一家声如洪钟道:“老银,咱兄弟俩走一个?”
银杰鹰正帮邻座的小孩擦拭着弄洒的酒水,受到这个没有眼力见的邀请,手忙脚乱地举起酒杯,干掉杯底那点白酒。元勋见状,下了座,亲自为他重新满上,推让中又是一阵聒噪,银霁挪着凳子退远了些。
前面已经向大家介绍过,银家金字塔尖的女人实际上是妈妈,而她又是一位隐藏的大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出手。难得有女儿陪伴,银杰鹰心里高兴,嘴上还在劝着别人,正式开席前,自己先喝得差不多了,一番推三阻四后,酒杯交到了妈妈手上。
即便妈妈没有参与这帮老友会的生意,元勋也为她准备了私人订制的祝酒词:“古有孟母三迁,今有――呃,小龙啊,你是不知道,自打你的小银霁转到(18)班,我们敢敢的英语成绩,那可是一飞冲天!我可得跟你取取经了,到底怎么样才能培养出……”
在漫天飞舞的溢美之词中,银霁注意到他正在悄咪咪地给两件事赋予关联性,舌头都有点抡不圆,还觑着半醉的眼睛偷看着妈妈的脸色。她忽然明白了这个老……对不起,聪明大叔的意图:一旦乔小龙女士表现出开放的态度,他马上就会把贿赂银霁给自家儿子开小灶的事抖出来,因为保守秘密实在太苦,一旦有机会,成功人士便懂得清空他的杯子。
可元勋没等到这个机会。等他发挥完了,妈妈放下酒杯,嘴唇都没沾湿:“客气了。不过,家里总得有个开车的。”
“哎呀,我帮你们叫代驾!春婷也喝了,过年嘛,高兴高兴!”
妈妈始终淡淡的,面容温和,拒意不改,元勋苦哈哈地自行干了一杯,还不肯轻言放弃,转身埋怨银杰鹰:“你不乐意陪我喝酒,跟我叙叙旧总可以吧!”说罢,回了一趟主座,吭哧吭哧地搬着凳子,插进了银家父女中间。
一时间,银霁的鼻子和耳朵都很不好受。正当两个老同学说到关键词“方老师”时,包厢门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孩子们盼望了太久,刚看到一只白球鞋迈进来,便尖叫着爬下座位,围在门口蹦蹦跳跳,哇啦哇啦一顿吵。
还没进门就被群童淹没,元皓ㄒ苫蟮亍鞍ァ绷艘簧,糊里糊涂跟着蹦了一会儿,随手抄起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屁股,两只手架在人咯吱窝底下转了几圈――这样的失重游戏是非常值得排队的,孩子们的笑声奏响了新年的序曲,局部音量没被投诉完全是因为楼下的人脾气好;包厢另一边上演着拥立山大王的戏码,跟甫一进门就给无辜儿童招来祸端的那位卷王形成了鲜明对比。
席间,大人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看到这一幕,元勋哈哈一笑:“无缘无故招孩子喜欢,跟他妈一模一样。”
他也配脱敏?银霁努力忍着不要冷笑出声,泼辣阿姨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元皓ǖ溃骸坝矗你也去水包皮啦?”
的确,明明是个绝望的圆寸,竟还能一路裹来一团水气,在穿搭上倒是随便些,珠灰的哑光长羽绒袄敞开着,内搭白色薄毛衣和浅灰色棉质哈伦裤,显得非常居家,给人一种抓起什么穿什么、完全没功夫打扮的错觉。
因为客人的出声,元皓ú坏貌煌这边瞥了一眼,视线不敢过多停留,匆匆略过银霁一家,把元皓辰往胳膊下一夹,在猴子猴孙们的簇拥下去主座和邹春婷打招呼了。
玩闹是一回事,跟一群孩子坐在一起吃饭可就是人间炼狱了,正是体贴到这一点,半边袖子沾着汤水的元勋跟负责送进三套鸭的服务员要了个新座椅,非常自然地起身回到主座上,顺手把清净的叙旧地和好脾气的领座老同学让给了儿子。
元皓ㄔ谝录苣潜吣ゲ淞艘换幔室内空调的确很强劲,他思前想后,还是脱了羽绒服,穿着白毛衣就来了,在餐桌上,一般我们把这种行为称为“佯活着”。
于是等他坐下,银霁好心递上了一块餐巾,意思是可以当口水巾用,放白毛衣一条生路,而讲究人含糊地道了谢,双手接过餐巾铺在了大腿上,夹一筷子蘸了红酒酱的藕条,“咔嚓咔嚓”地埋头苦吃。
银杰鹰热情地拍了“每次见面都觉得你又长高了”的望天树几巴掌,不过是寒暄几句,元皓ㄈ聪袷窍胨想得不得了,丢下藕条,为了认真分析他的废话,调动肌肉极限把上半身90°扭向略带困惑的银叔叔,只留给银霁一个大白背,赶路的热气都没褪去,歹毒地用一整面人墙蒸着她。
银霁连喝几口冰椰奶都没能压制住燥热,忍不住提高嗓门:“妈妈,我们要不要换――”
“你寒假作业写多少了?”元皓猛一回头,语气很自然,脸色却有点狼顾之相。
银霁稍感放松:“这不才两天吗,我一个字没动。”
“连你都摆烂,那我更不想动了――乔阿姨好。”元皓ü疑嫌业微笑朝乔小龙打招呼,一看对方杯子快空了,急忙起身去拿饮料。
路过元皓辰,他眼巴巴地唤着哥哥:“和我坐一起嘛!”
元皓连连摇头,脚步不停,仿佛他抱着的不是一瓶新开的芒果汁,而是一个失而复得的奖杯。
泼辣阿姨探头问:“哦对,你们孩子在一个班?”
“嗯。”
“真是巧了。”泼辣阿姨喝的是红酒,酒量却不太行,一个上头,张口就来:“我说,你们两家认识这么久了,结个亲家也不错――”
“尝尝这个,清口的。”乔小龙皮笑肉不笑地给她夹了一大筷子油菜。
第144章 盘
最开始夹进碗里的那几根藕条被元皓ㄏ附缆咽了很久很久,按理说,讨厌的辣椒粉里面好歹裹着爱吃的食材,可他表现得跟上刑差不多,第十代传人大师傅看见这一幕,只怕会当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技巧生疏的腮帮子就在银霁太阳穴边,其余人坐得远,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新送来的硬菜上。揭开三套鸭的盖子,大眼袋伯伯率先凑上去使用扇闻法,而那位爱打趣的右护法又说:
“老元是不是忘了流程啊?”
元勋了然,举着酒杯站起来,向全桌人说了一通祝酒词。掌声中,时间一拖再拖,银杰鹰忘了女儿已被外人隔开,习惯性地戳戳身边人:“别急别急,好东西经得起等――呃,是你,藕条……的味道也挺好的。”
元皓ㄑ氏伦炖锏亩西,朝着他尬笑。
主席上,元勋一手一根筷子:“直接拆?”
“拆拆拆!”
正宗三套鸭的做法是家鸭套野鸭、野鸭套乳鸽,每拆开一层,汤的味道都会有变化,而在座的食客们对常见的家鸭汤早已失去了兴趣,流程可以随着食材价格通融通融。
两名高中生各自分到一碗汤,银霁提醒:“你得咂七下。”
元皓ǖ愕阃罚抿了一口,被烫地说出九个“咂”字。
“撤回撤回。AZAZ。”他一边倒抽冷气,一边字正腔圆地念着字母。
“倒着说可以撤回?”
“不能吗?”
“能,你的舌头你说了算。”如果起泡也能用大脑控制的话。
缩在一角交头接耳的近成年人引起了已成年人的兴趣,或许悬而未决之美总是很迷人,即便他们力求低调,各平台记者的话筒也逐渐靠近。
这一地区女宾居多,没有向未成年人劝酒,引起话题的方式也很客气,比如的打头那个阿姨就这么安慰元皓ǎ骸岸中确实和附中没法比,不过也是好学校了,去年上线率不是排第二吗?附中嘛,牛人太多,每年直升名额就那么点,如果谁都能上,那还有什么含金量?”
她的同伴给她满上红酒,润饰道:“个人努力才是最重要的,一定不能松懈啊!”
不管以什么形式,阿姨的目的都是表达善意,许是出于天然的舐犊之情,对元皓ǖ慕死者属性多一份心疼吧。这么想着,银霁看向主座,元勋刚剥好一只虾,作势丢进元皓辰大张的嘴里,临到关头又缩回去,元皓辰咬了个空,下了座位又气又笑地打爸爸。
记者招待会这边,下一个问题是:同学们将来想学什么专业?为了强化摆烂人设,元皓ǖ幕卮鸷芄俜剑骸澳堑每词裁醋ㄒ翟敢饴嘉铱。”大眼袋伯伯有些不满地看过来,他会叫“敢敢”这个乳名,大概率跟元勋是老相识,对正经世侄的要求自然高一些:“不如学金融,将来伯伯带你玩投行。”
一听这个,银霁那点微末的心疼便荡然无存了。就算是近死者,企业家父亲能提供的人脉资源也不是开玩笑的――有那闲工夫,不如先替自己想想如何抵抗免费师范的诱惑吧,虽然诱惑不到她本人,但能把自家亲戚的怒火诱出来呀。
是她一叶障目了,这个装可怜的明明就广受男女老少欢迎,干嘛赖在家里不参加爸爸主办的饭局呢?暂时认为他是和银霁一样讨厌酒味和吵闹,如果换做乱世枭雄曹孟德,显然不会想得这么简单。
刚才,银杰鹰给银霁和元皓ㄊ⑼炅颂溃汤碗很烫,孩子的手上还没什么茧――就是有茧也集中在写字的手指上了――薄薄一层瓷哪里护得住,于是,银霁那碗汤是妈妈替她接的。乔小龙一时没端稳,指甲壳浸在汤里,她自己没注意到,但银霁一定不会嫌弃她,换做任何一个人出这纰漏,这碗汤是一口也没法喝了;而元皓ū话才旁谡飧鲎位,必须感谢别人家的长辈越过边界的关照,即使被烫得恨不得丢开汤碗,也要讲礼貌地喝光指甲壳泡澡水,银霁想,差别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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