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雷神大人可有婚约?”
“与你无关。”
“哎哎!雷神大人留步啊,你给我签几个名字再走啊!我带了纸的!!”
天上又一声雷响,桃夭赶紧闭了嘴,望着雷神消失的方向撇撇嘴,失望道:“也不是我想要,谁让你在仙女圈里最受青睐,听说现在的行情是你一个签名能在昆仑换一筐蟠桃呢!再说也不单是我想问你的婚约,好多人都想知道嘛。嘁,说走就走了。”
司狂澜扶额,若雷神再劈她,还是别替她挡了……
桃夭话音刚落,四周的光景便隐隐有了变化,那些被凝固的一切开始有了流动的迹象。
司狂澜小心注视着四周的动静,执剑的手下意识握紧了些,好像根本不记得还在自己右臂上作乱的疼痛。
很快,天空的云朵开始移动,四周喧嚣的声音也由小变大,眼中的街市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那些被困在凝时术中的人,根本不知自己的时间曾缺了一段,只是地上突然多出来的几个坑让他们大惑不解。
蹲在灶前添柴火的小赵老板,见桃夭二人站在店门外,不禁奇怪地喊道:“两位客官怎的跑到外头去了?可是我手艺不对胃口?”
桃夭赶紧转头对他笑道:“怎么可能!好吃得不得了!奈何肚子已经太饱了,下回我们再来光顾。”
司狂澜斜睨她一眼:“以为你会说再来一锅。”
“老板又不会跑,不着急这一时半刻的。”她忽然又走到老板跟前,管他要了两碗热茶,然后走回来,把茶递到司狂澜面前,“听他说了那么多话,怪渴的,喝吧。”
司狂澜皱眉。
“喝呀!”她把碗硬塞给他,“喝完!说着她自己也咕嘟咕嘟灌起来。
好像也真有点渴,司狂澜犹豫片刻,举起碗喝得一滴不剩。
见他喝完,桃夭才暗暗松了口气,然后突然表情夸张地翻了翻自己的布囊:“哎呀,我那颗药去哪里了?一定是刚刚不小心掉出来落在哪里了……罪过罪过,止疼的药呢,材料可珍贵了。该不是掉茶水里了吧?不可能,一定是掉在路上了,得找找去。这万一被哪个人吃了可不能怪我!”说罢,她一脸焦急,把司狂澜扔在身后,一路东瞧西看地走开了。
说她无赖又不讲道理吧,可就算是做样子,也不肯坏了自己的规矩……治妖不治人?之前不是说要拿给他治病来当酬劳么,那这颗止疼药算什么呢?定金?
司狂澜望着演技拙劣且毫不尴尬的她,稍微活动了一下右臂,好像的确没那么疼了。
第4章
两人前后脚回了司府,桃夭自是被柳公子磨牙抓过来刨根问底,除了关心肖府的是非解决得如何,他们更关心这一路上她跟二少爷之间有没有“和平共处”,更更关心同心协力且一夜未归的他们,关系有没有出现什么值得期待的“转机”,磨牙更是老早就把润喉的茶水给桃夭准备好,还贴心地装了一盘瓜子……
司狂澜则是刚一进门便叫上苗管家进了书房,饭都没有出来吃,天晓得他们在闭门商议什么重要事项。
对比书房里那一场密不透风的对话,桃夭的房间却在这一天里传出了有史以来最多的惊叹声。
“什么?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什么?还不能拿他怎样?要不我去吃了他吧……”
“什么?雷神亲自找来了?”
“什么什么?你还跟雷神打起来了?是我们耳朵出问题还是你疯了?”
“什么什么什么?二少爷去挡天雷?还挡住了?”
“这个……你确定跟你回来的不是二少爷的一缕幽魂或者是你的幻觉?”
咚!
磨牙的头上又被敲了一记,桃夭白他一眼:“死人活人都分不出还当什么大夫?还幻觉……你们也一起幻觉了吗!”她抱着茶杯喝了一口,皱眉,“莫说你们了,我都被吓了一跳。他简直是个怪物嘛!”
“但他的确只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一颗瓜子从柳公子手指间咔一声跳出来,“要么是他天赋异禀,要么是他手里的剑非同小可。”
桃夭点点头:“他的剑气连妖怪都逃不过,既是司府三宝之一,本事确实不小。可见人间也从不缺神兵利器啊。”她叹口气,“当然更可能是无知者无畏吧,他哪知晓雷神的厉害,见还是头回见呢。”
“再是头回见,对面站的也是一位神啊,这他总知道吧。”磨牙心有余悸,“凡人见了神明,几个能撑住不下跪磕头的?不但不敬畏,还跟神动手……阿弥陀佛,二少爷能全身而退,定是平日里做了太多好事!”
“她也做了太多好事?”柳公子指着桃夭的脑袋,“是雷神根本就没想对付他们。天界之中能坐到那个位置上的神,光有劈人的本领可不够,智慧胸襟气魄一个都少不得,他对你们说的那些话,我看倒是诚心诚意的。”他又剥开一个外表光洁饱满的瓜子,刚吃进去却又吐出来,皱眉道,“烂的……”
“烂的……”桃夭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在瓜子盘里划拉,雷神那本长到没有止境的名册,好像又在她眼前蔓延旋转起来,良久,她方自言自语道,“外伤好医,内伤难治。”
“哪里都是如此。”柳公子笑笑,旋即又碰碰她,话锋一转,“怎的,以后还哭着喊着要嫁雷神吗?”
桃夭顿时耷拉下眼皮:“他是真劈我啊!!”
磨牙赶紧道:“所以还是快快收了这份心思,比起情情爱爱,性命更要紧啊!”
桃夭瞥他一眼:“哼,你们就是怕被我连累而已。”
“是啊,我们怕啊!谁不怕啊?!”柳公子跟磨牙异口同声。
“还张嘴闭嘴都是好伙伴一家人……呸!”桃夭拉下脸,把吃剩的瓜子一股脑儿塞到柳公子怀里,“出去出去,我要睡觉了。”
被推出去的磨牙连忙道:“就睡了?不去看看二少爷?他可是豁出命替你挡了天雷啊,万一他身子有什么闪失……”
“能有什么闪失啊!我最值钱的止痛保命药都给他了……”桃夭脱口而出,却又立刻解释,“其实也不是我给的,是我没拿稳不小心掉到茶水里又刚好被他喝了。”
“哦……不小心。”柳公子跟磨牙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去去,别烦我了,整宿没睡呢,困死了!”桃夭给了柳公子一拳,心虚地缩回房去。
一直到外头没有他俩的动静了,桃夭才又偷偷探出头来看看,然后蹑手蹑脚地溜出了马场。
说不担心好像还是有点担心……毕竟他挡的是雷神的天雷,再有天分他也是凡人之躯,哪怕雷神降的只是“小雷”,但万一落下隐患……算了算了,还是得去看看。
司狂澜房间外,她鬼鬼祟祟探看一阵,房里没灯火,也没人。
总不能还在书房里关着吧?她回头正要往书房那头去,却冷不丁瞧见司狂澜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背后,沐在清冷月光里的那张脸略略有些疲惫。
她吓一跳,赶紧站直身子拍了拍心口:“大晚上的你走路不能给点声音?”
司狂澜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房间的窗口,冷冷道:“想偷什么?”
“我偷……偷你的窗户纸行了吧?你窗户纸可太值钱了!”桃夭叉腰瞪着他,就知道是这样,无论他们在外头经历了什么,只要一回到司府,他们两人的交集仿佛就会瞬间消失,司狂澜甚至连一个生动的表情都舍不得给她。
“我的窗户纸也不是想偷就能偷的。”司狂澜绕过她,“无事禀告的话,回去歇着吧。”
眼见他要走,桃夭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把撩起他的袖子,抓住他的手腕。
“你……”司狂澜皱眉,却没有把她的手甩开。
“别动,我把个脉就走。”桃夭的手指熟练地摁在他的脉门上。
司狂澜没动,虽是不太情愿的样子,却也任她的手指在自己腕上轻轻弹跳。
院子里比任何时候都安静,两个人都专心地站在一地月光里,能听到的只有对方轻微的呼吸与心跳。
终于,桃夭轻轻吁了口气,神情轻松不少,她收回手,又恢复那嬉皮笑脸的模样:“您是给我发工钱的二少爷,横竖不能让你落下病根儿。雷神虽然手下留情,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你不当回事,我却是不行的。不过看样子你确实没啥事,就是血气稍微损耗了些,既已经误服了我的药,休息休息就没事了。”她把“误服”两个字说得特别清楚。
“多此一举。”司狂澜摇摇头,径直入了房去,关门前却又说一句,“那两只小妖你务必看管好,肖元新的事,还要靠它们助一臂之力。”
“它们本就是我的病人,不用你吩咐。只是你……”
桃夭话没说完,司狂澜的房门已经不客气地关了。
“这家伙……”她冲着他的房门扮了个鬼脸,心头却丝毫没有吃闭门羹的火气,明明该他做的事已经做好了,明明自己已经那么疲倦了,那些本不该他操心的事他却依然放在心里,这个人啊,好像总是说得少做得多,又任性又可靠的样子。
也许雷神说的没错,世间有肖元新这样的人,就会有司狂澜这样的人。
一恶必有一制,她姑且信了。
窗户上亮起了光,司狂澜的身影投在上头,是好看的轮廓。
桃夭打了个呵欠,转身离开。他有他要忙的事,她也有。
那一天之后,桃夭突然变勤快了。
柳公子跟磨牙都以为她被雷神劈出什么毛病了,向来懒散的她竟对治病这件事变得积极起来,除了喂马之外,早出晚归成了常事,有时连饭都没吃完人就跑了,有几回一走便是好几天,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大吃一顿,然后倒头便睡。问她,她只说烧纸的妖怪排成了长队,可烦死人了。再问,她便说多治几个妖怪,让人界多得几分安稳,一来证明她并不是来人界骗吃骗喝一事无成,二来若雷神真要跟那个人告状,她也能多一个逃过一劫的理由,起码功过相抵留条小命不是。
好像都说得过去,磨牙信了,还叮嘱她万事小心,必要时还是把他跟柳公子喊上比较好,起码有个照应,毕竟妖怪们性格各异,本事分高低,心性也有善恶,不是每个家伙都能对她客客气气。虽然他们好像早就习惯了在司府里当个普通人的生活,但他们终究不是普通人,他们三个从桃都一起出来,早晚还要一起回桃都去的,谁都不能出事。
“小和尚说得不错,你忙着挣表现不是不行,可也稍微悠着点儿吧,你也不是铁打的。排队的妖怪也不是今天才排上的,要怪也怪你从前太散漫,落下的旧账想在短时间内补上是不可能的。最近光是冒烟都冒好几回了吧?”柳公子凑上来瞧了瞧她的头顶,“啧啧,怎么觉得头顶稀疏了呢?”
“滚!”桃夭白他一眼,“你一条蛇,全身一根毛都没有的家伙,好意思说我顶上稀疏?”
“关心你都听不出来,伤心。”柳公子十分委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头发明明又黑又亮又茂密,人形也是我的一部分啊!”
“你少说废话少做饭少作诗就是对我最大的关心。”桃夭哼了一声,“我的事我自有打算,需要你们的时候谁都跑不掉,不需要你们的时候,麻烦好好待在司府里享受普通人的生活吧。”
类似这样的吵闹,已经是他们生活里最常见的一部分。
磨牙没有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反正他们三个不一直都是这样的生活么,互相嫌弃又相依为命,吃亏挨骂最多的那个总是自己就对了。
但柳公子不一样,他觉得最近的桃夭跟从前不太一样,并不光是在勤快这件事上。
那一天傍晚,桃夭又风尘仆仆地回来,被坐在马场草地上的柳公子叫住了。
“啥事快说,我累死了。”隔着围栏,她不耐烦地说。
柳公子回头看着她,笑:“我不觉得你会怕雷神告状。”
“啊?”桃夭一时没回过神来。
柳公子转回头,一根野草在他手里转来转去:“你在偷偷做什么事情?”
桃夭一愣:“你说什么?”
“你的‘勤劳’来得莫名其妙。”柳公子一笑。
桃夭皱眉:“你这话也来得莫名其妙。咱们同一屋檐下住着,我昨晚吃了几碗饭你都知道。”
柳公子把手里的野草举高在斜阳里,看着它在风里摇摆的姿态:“小和尚说的,也是我想说的,咱们三个,谁都不能出事。你的不对劲他看不出来,瞒我却是不行的。”
桃夭怔了怔。
“总有个缘故吧。”柳公子又道,“跟司狂澜有关?你跟他现在走得那么近。”
“当然没有。”桃夭断然否认,旋即又挑眉道,“我跟他走得近,你们功不可没呀,你一个,苗管家一个,不是个个都把我往他那儿推嘛?苗管家就罢了,你凑什么热闹?也不知是谁提醒我,要我时刻记住自己是桃都的桃夭,喂马的小杂役只是人生过客。”
“啧啧,你看我才说了几个字,你就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不是恼羞成怒是什么。”柳公子笑出声来,“我提醒过你不假,那是我身为你桃都同乡的本分,但以我的性格来说,我并不爱干涉他人自由,反正会决定自己未来走向的,只有你自己,自己心头没有意愿,旁人说破嘴也是无用的。”他顿了顿,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野草,“以我这些日子的判断,司狂澜那样的人,是个可托付终身的好对象。就是凡人命短了些。”
桃夭脸一红,敲了围栏一下:“你没吃晚饭饿傻了吧?我的终身何须托付给他人?我自己就是最好的托付。”
“这个我信。”柳公子依然笑眯眯道,“但是我们桃都并没有天界那么多规矩,两情相悦什么都好说。无论如何,不要因为没有必要的压力,把自己搞得奇奇怪怪的。”
“你肯定喝多了。”桃夭盯着他的后脑勺,“坦白说,我的确不怕谁告黑状,但雷神那本名册至今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那天我才突然意识到,天界那些傲慢的家伙们,也不光是过着高高在上的好日子。”
“所以呢?”
“所以,我对我过去的懒散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愧疚。”桃夭特别强调“一点点”,“桃都的家伙,不应该输给天界,更不该输给人类。我也懒得管什么外伤内伤,我只做我该做的,只愿这天地之间,能少一分失望便是一分吧。如此,起码在人面这样微小的妖怪再问类似的问题时,我不至于哑口无言。”
“就这么简单?”柳公子笑问。
“要多复杂?”桃夭反问。
柳公子回过头,淡红的夕阳把桃夭的衣裳染出了柔和的光,他笑:“你长大了呀。”
桃夭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桃夭。”柳公子又叫住了她,天边最后一线光在他眸子里闪烁流转,“我不光希望你没事,还希望你快乐。我们的生命太漫长了,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又死不了人,烟花虽然短暂,但好看啊,看完还能记一辈子。”
桃夭愣了愣,柳公子的背影在她的视线里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你再不回来吃饭,就跟这里的马一起吃草吧!”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在他没有回头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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