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这样死皮赖脸的凑上去一定会惹怒芷溟,可心里积攒了太多不吐不快的话。
她也明知道这话说出来,估计这两个人都得跟她结仇了。
怎么办……,陈璃的笑容变得有些苦,她还挺喜欢这两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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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溟把宁合送回家后又回到了城内,她先跑去杂货铺,找了掌柜霍玲。
她记得这个女人开的铺子里有许多东西,她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件皮毛大氅。
“我这里是不会有的,你要去兴庆街的成衣店,那里才有。
“你是打算给谁买?”
霍玲正在货架前仔细地整理物什,她还记得这个女人,当时是宁合的相好。
现在是不是就不一定了。
等这高个儿女人走了许久,霍玲都开始对今日店里的账簿出入的时候,门口又站了一个熟人。
还是穿着熟悉的黄绿衣衫,因着多裹了几层导致身形有些笨拙,头发也乱蓬蓬的,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焦急。
她呆愣了一瞬,宁合似乎与从前长得完全不同了,就好像整个被上了一层新釉的瓷器。
但是也说不出哪里变了,五官什么的还是未长开的样子。
可就是柔和明丽了不少,看得人眼睛里舒舒服服的。
“你们俩真有意思,这偌大的潞州城里,单单只认识我不成?”
霍玲抱着双臂,朝他莞尔一笑。
“她真来了?我到处去问了个遍,不知道她来街上干什么……”
宁合想哭又想笑,他慢慢踱步进了杂货铺,沿路问了这么多间铺子,他口也干了腿也酸了,只想坐在店内找张凳子休息一会儿。
“你不瘸了!”
霍玲吃惊地叫了一声,眼睛瞪得大大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直到他坐下的那一瞬间才突然意识到他已经行走自如了。
“是啊,我好了。”宁合的脸上满是羞涩又得意的笑容。
怎么说霍掌柜也是老熟人了,虽然算不上朋友,但是他也乐意分享一下自己失而复得的,重新变为常人的快乐。
见她如此吃惊,宁合便重复了一遍那个说辞——是芷溟给他从京城带来的药。
霍玲听罢更加震惊了。
本来以为那女人只是玩玩儿而已,买这大氅也不是为了宁合,没想到她能做这么多,简直就像是……
“你不会是救过她的命吧?”
宁合被她这话逗得直想笑,但还是微微收敛了一下自己脸上的喜色,自己有别的事情要问,刚刚太累了就抛在一边的事情。
“她有没有跟你说她去了哪里?”
霍玲脸上的笑淡淡的,也没有祝贺的意味。
“她想买件大氅给你,我让她去兴庆街找。”
“你们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
宁合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缘由,他的脑子忽地变得晕晕乎乎起来,像是喝醉了酒。
敢情她昨天盯着那个漂亮郎君看是为了这个。
她虽然对他态度不好,却干什么都会想着他,会记着他。
记着他这个……本来是默默无闻,无人问津的人。
“哎哟,宁小郎,你是不是太高兴了,才这般模样,我瞧你都快哭了……”
霍玲忍不住戏谑一番。
她被她们俩这般要好的模样刺得眼睛有些疼。
“还差一点呢……总差一点……”
宁合的语调仿佛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叹息,他的眼眶有些红,也是休息够了,他“腾”地站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头朝霍玲朗声道。
“成事了一定请你们来吃席!”
霍玲未置可否,见他说罢便兴致勃勃地小跑去了兴庆街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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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吉光裘铺内,芷溟挑了大约两个时辰,才挑中了一件氅服,淡淡的黄绿色,摸上去又软又厚实,袖口和衣襟处缀有枝叶缠绕的纹,脖子处一圈白色毛皮据说取自许多只兔子的尾巴。
“六百八十八两,如果今日就定下还可以再减八两。”
“这位娘子,您身上的衣裳料子是什么啊?瞧着像月光缎……但是这个颜色,啧啧,这样的染料估计得费好大一笔银子。”
“我三日后来取。”
芷溟不打算再多话,她转身出了铺子,漫无目的地朝四周扫了一圈,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可是她能感受到谁在看着她——街对面的茶摊上有一抹实在惹眼的天青色身影。
她直接提动脚步逼近那人跟前,冷声质问道。
“你居然跟踪我?”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来,提醒你一下。”
陈璃静静地看着她,瞧见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似乎是被这话戳中了心口。
自己的声音也莫名颤抖起来,还含着些许不甘心。
“不要重蹈覆辙,前人犯过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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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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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蹈覆辙?你为什么要说是重蹈覆辙——”
“昔日白娘子她情难自禁——”
“我可没有情难自禁!”
芷溟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望向陈璃的双眸里分明已经有了怒意。
她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男女长久相处以致情动,自然会做些说不出口的那些事……
陈璃也被她的怒气感染得胸中愤懑,连声音都微微发颤,只想着好言相劝。
“她犯下大错——”
“什么大错?”
“她连累许仙也为她守寡。孤苦一世。难道还不算是大错?”
在几息之间,陈璃已强迫着自己平复下来,话里只余下了恳求。
“你应该告诉他,让他别再等。”
“我不会告诉别人他该怎么做。”
芷溟气涌上头,她怒视着陈璃,就好像她才是那个和她有着深仇大恨的寂念。
围观的人都有些震惊,震惊于这两人居然在大街上就吵了起来。
大家听得仔仔细细——这两人估计是在说今天上午容升苑里演的白蛇传。
芷溟漠然地看着眼前的道姑。
那观客席里有人入戏过深,听得不住扼腕叹息,边说着什么“长痛不如短痛”。
她明明知道她是好意,可她下不了决心。
正当两个人郁郁僵持之时。街对面忽然浮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宁合的姐姐。
宁杳满脸的轻松喜悦,正预备着去鸿儒笔庄挑选些贵重的笔墨。
老师的病好了大半。
她曾经拜老师为义母,按照大梁的律法。若是义母义父死了,需要丁忧一年。
笔庄门口,有好几个小童正探头探脑地朝那茶摊看去。
原来是一位道姑和一位高个儿绿衣女子正在辩论,已经到了不肯相让无言以对的地步。
是熟人啊……宁杳面上一时讪讪地,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明明说好过几天去找她。却又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她便硬凑了上去,想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为着劝和,也是想再多一分提醒,便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慢条斯理道。
“芷娘子,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吗?”
“记得。”
“你不须现在就给我答复。总而言之。这是桩人人都舒心的好事。在下的老师曾任过太女太傅,若有嫁郎生女的喜宴,想是必会到场的。”
芷溟登时感觉心里头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石头堵住了,排解不出。
她最难面对的,其实是宁合。
她根本无法告诉他,她或许再也不会回来找他了。
宁杳觉得自己这番绵里藏针的敲打也算是足够了,之后便不再理会芷溟的反应,径直去了鸿儒笔庄。
芷溟默默无言地绕过这群看热闹的人往外走,又碰见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也许是快开春,冬日傍晚的夕阳暖洋洋的,晚霞也不再是蒙着一层灰的模样,绚丽了许多,紫金的光芒在云边交错。
芷溟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心口一阵阵的发热。
她不喜欢“长痛不如短痛”这个说法,她势必要找到两全之法。
如果找不到,那就一直找下去。
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前一后往码头去,宁合随意寻了一艘乌蓬船,付了钱,她跟在后头一起上船,像一对最寻常不过的村里妻夫。
其实芷溟觉得飞来飞去,除了就是便利一些,也没有什么。
双脚踩在这幽黑的泥地之上,觉得松软又踏实。
还未到村口铭牌石碑的时候,宁合先按耐不住,开口问她了。
“难道那天你们说的是,是婚事吗?”
他想着芷溟那天的生气,是气她被姐姐逼迫拂了面子吧?
他突然生起闷气,这事儿得慢慢来,怎么就戳破了呢……
芷溟沉默着,她望着他的脸,那是一张很素净,却被双眸中别样的柔情晕染得十分甜蜜的脸蛋。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淡淡一笑,方才的气居然已经消了大半。
“其实你不用擦粉也很好看。”
她今儿上午无意中扫了一眼后台,瞧见里面的人儿都在拿帕子净面,那水由清转浑,瞧着挺让人费解。
可是久远的困惑却忽然有了答案,那天他突然白得像蚌精似的。
夕阳下的金光洒在他的脸上,有些不甚明显的细小绒毛。
她忽然舍不得再掐了。
宁合愣在那里,夕阳的霞光照耀下,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里分明是含着些许情意的。心中忽然一荡,他朝她摆摆手,让她弯下腰来。
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如在梦游般地嘟起唇在她脸颊上盖了一个无形的“印章”。
他本想含蓄又若有似无地亲一下,却多出来一声清脆的“啵”声。
这也许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儿了。
可是亲一口,似乎也不能够。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眼里尽是深切的渴望。
一颗心怦怦直跳,想要跳出喉咙,浑身的血液都发着痒。他闭上眼睛,睫毛乱颤,等着她来亲他。
可是芷溟只是沉默,片刻后才似乎是安慰般把他拥进了怀中。
她的下巴轻轻地蹭着他的额发,心里迷迷糊糊的。
他的身躯总是很柔软,又温热。
只是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把他放开了。
眨眼间,她离他的距离又变成了一尺之隔。
宁合不懂她怎么突然惊慌起来,细细思索了一阵,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他颤声笑道。
“冬天就要过去了,傻子。”
“等到了夏天的时候,我巴不得跟你贴在一块儿呢。”
芷溟轻笑一声,这回心里的怒意是半分也不剩了。
在过去混混沌沌的的二十六年中,每一年总有那么一个时节——外河的水流极盛,水草的翠绿色分外惹眼,眼前视物俱清晰明媚得过了头,每个族员都蠢蠢欲动。
可每次经历那个时节,芷溟总会觉得心里空空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月珠上那片闪亮如金盘的光斑出神。
云衫虽然年纪比她小,却早已尝过那种滋味。
她没有。
或许是懒,或许是……总期待着有什么其他更重要,更有趣的事情会发生。
“那个道姑,我觉得她没有恶意。但是若你回江底会碰到你的那些仇人,那还是不要去了,性命要紧。”
宁合还是有几分害怕自己这样的举动算是越界,可他就是想接着说完。
于是乎,他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你师傅的尸骨葬在水里又有什么不好?人死了就是死了。活着的人更重要。”
芷溟的声音也变得很轻。
“你不用担心我,我回江底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天色渐渐转暗,快要看不清路了。芷溟便拉着宁合的手,继续往前走着。
她没有继续回应他眼中的困惑和无助,
途中两人经过了一些村民,村长胡年年正和夫郎散着步。
她们也是从小看着宁合长大的,见他瘸腿突然好了,都惊奇不已。宁合见有人来了,并未打算放开芷溟的手,更加紧紧地握着。
只是又对她们念了一遍那个说辞,他也吃惊于自己明明说过三四次了,怎么仍然这么高的兴致。
路边还站着满脸焦急的林顾,一脸古怪神情的江炳,旁边紧挨着昏昏欲睡的林诺,他们也纷纷将目光投向她们俩,惊疑着他突然变为健全的双脚。
这回轮到宁合也惊讶一回了,他发觉林诺的手已经不再发抖。
当时芷溟让他咬了那根药草之后,她似乎很不在意地把剩下的一小截丢掉了。
还是他宝贝那东西,捡起来好好收着。本来想留给林诺用,毕竟这女孩是无心之失,或者是给别人也好,却没想到她已经治好了。
他朝她们尴尬一笑,江炳愣了一瞬,也朝他苦笑着勾起嘴角。
两个人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最后算是释然般,互相客套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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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溟很快便履行了诺言。
自己不仅有了能在田螺内千里视物的本领,甚至在江底穿梭的时候,她也能感觉到她想感觉到的任何一个活着的生命。
像是在共同呼吸,挨着,叠在一起说话。
她去收敛雨泾尸骨的时候,瞧见林罗石门的另一侧,云衫正在那儿,怒气冲冲地撞得头破血流。
芷溟赶忙穿梭至她跟前,腾出一只手来摁住了她肿得有些可怖的脑袋,她想起她临走之前云衫说过的那句话,心里一时酸涩。
林罗石门有两个方向,一个是通道,入殿化人,入水化螭。
相反方向的那一边则是禁地,若想要突破内河到达外河的限制术法的桎梏,则需要先通过甬道里那一层层的,看起来有形,实则无形的门。
云衫见是她来了,又是惊喜,又是胆怯,激动了半晌后,整个人又变得很是颓丧。
“是我没用,我过不去,真是不知道怎么这么难……”
芷溟淡淡一笑。
“你不必为了我做到这样,你就待在江底,陆地上……还是不要去了。”
“为何?敢情是你喜新厌旧,又找了谁来陪你?”云衫狐疑地盯着她,迫切地想看穿她的想法。
芷溟的神情呆滞了一瞬,又很快复原,她看着云衫的眼睛认真说道。
“我们都不属于陆地,去陆地不就跟去夜叉鬼的领地一样吗?”
“去见识见识也好……小主子你不在,我一个人好无聊。”
云衫气得脸颊鼓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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