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给你……你看着寂念,偷偷看着,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我母亲她,还活着,只是被困住了。”
芷溟将自己的金贝取下,妥善地系在了云衫的手腕上。
刚刚见到师傅的尸骨上还有一条,自己可以拿来用。
“真的?”云衫感觉自己脑袋嗡嗡的。
这三件事随便哪一件都足以让她慌乱失措。
“好好保重,尽力而为。”
芷溟说完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在码头听来的人族之间惜别的话,一时间哑然失笑。
耳濡目染地,自己似乎越来越像人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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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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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已至春日,不时总有微风吹来,柔和似爱抚,阳光也金灿灿的,照得人身上酥软,地上四处可见一簇簇嫩绿绵软的草尖。
宁合终于开始他再没办法拖延的活计——给院子里的梨树掘土。
院子虽然占地不大,但若要他一人全部理一遍梨树根部也得七八天,而且是精疲力尽的七八天。
不过芷溟说了要帮他,他也就应下了,连同一起应下的还有一件看起来就十分名贵的大氅。
他总觉得不该要,本想拒绝,可那衣服“哗”地展开在他眼前的一瞬间,惹人欣喜的满目青绿色,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攥紧了,引得他不受控制地拼命点头。
今天天气还不错,她们接着前几天一起干活。
“我想不到这个该用怎么术法,这事精细得有点像你之前拿针绣的那个纹样……”
芷溟力气虽大,可是一直弯着腰也颇有些吃不消。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这片院子里的累累硕果,有些困惑道。
“这个树上的梨,难道不是自己长出来的?”
“是啊,但是这样做了,梨子就会更好吃一些,我爹教我的。”
宁合正在她身后的另一棵树下掘土,往年他干这个总是苦得没地儿说,毕竟如果再招一个短工来干,院子里的产出只会让他下一年过得十分拮据,所以都是只能自己干,咬牙忍耐着干完。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变得娇气了一点。
“如果你在今年秋天之前回来的话,你就可以看到梨子是怎么长出来的——先是一点点,像手指那样大,然后慢慢地长大,再从绿色变成黄色。”
宁合一边干一边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瞧见她神情紧绷,很是专注,心里又浅浅地浮上一层甜腻腻的滋味来。
“那凉薯呢?”
芷溟饶有兴致地问道。
她还挺想念自己在陆地上第一次吃到的,似糖又比糖更实在更抗饿的东西。
“凉薯啊……凉薯如果错过早秋就吃不到了。”
宁合数了一下这院子里的树,拢共是四十八棵,她们已经给四十棵树都疏过根了。
他似是想起什么,小跑着往灶台处去,又穿过通道到卧房,拿起针线篮子里的腰带,连气也没喘匀就往外走。
他这几天闲来无事,就做了这个,现在日头正好,借着光看看配着怎么样——他挑了个浅紫色来搭,不知是否合适她身上的墨绿。
宁合也不再端着了,当着她的面煞有介事地扬了扬手里的物什,在她略有困惑又欣喜的目光下伸手绕过她的腰系了一圈,用了一枚银色的花形铁扣缓慢收紧。
“你喜欢吗?”
“这颜色……还挺好看的。”
芷溟久久端详着那多出来的一截,颜色很淡,且由丝绸缝成,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上面还绣了纹样,有点像之前那张她看了很是费解的,一蛇一梨的缠绕图。
“早去早回。”
宁合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酸酸的胀胀的。
他本想早点说这句话,这样他就不用哭着在她真正走的时候说,可他还是有些失态。
他转过身去机械地眨着眼,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
“你喊那个道长来吧,我们吃最后一顿饯别宴……你们应该是顺路的,去那个山。”
“她不会来。”芷溟一想到自己和她的那些争执,就内心烦躁。
她又看了一眼身姿有些僵硬的宁合,心中除了烦躁之外,又多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芷溟也是现在才知道,离别到底有多难。
她可以今天走,也可以明天走。她可以永无止境地拖延下去。
最近她频繁地进入田螺,想确认母亲的安危,永远只能看见寂念站在火圈的外围,神情疯癫恍惚,像是潞州城里的乞丐,又像是茶楼里那个喋喋不休的说书人。
而母亲往往不说话,那银色的影子虽然看起来无比脆弱,却并没有变淡一丝一毫。
这局面看上去竟然也不是很……紧迫?
“你看,她来了。”
宁合不知这道姑是何时出现的,只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在院内了,没有风也没有如预兆般的影子。
“后日才是约好的去那片树林的时辰。”
芷溟皱起眉头,满脸的不悦。
她见陈璃沉默着,又瞥见她头发和衣服都不似之前整洁,心里含着一丝困惑。
且她又不是落下来的,估计是施展了穿墙术。
“你怎么了?头发有点乱。”
“没什么。”陈璃平静淡定的脸上隐约含着几分愠怒,像是刚刚才从麻烦里挣脱出来。
宁合十分眼尖地瞧见她的脖颈下面有一道浅浅的红色痕迹,虽然是长条形,但是不像是抓出来的,像是胭脂的颜色。
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好像知道了什么。
他挤出一个微笑,脸上看起来依旧是懵懂单纯的神情。
“道长临走前,来我家一起吃饯别宴好不好?”
“就明天,明天吧……”
“道长,芷溟她也要去那座山,你若是回去,不如带上她一起?”
陈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只神思恍惚地点点头,转头又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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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朦朦亮的时候,宁河就已经开始忙碌了,他住的离码头也近,一来一回就只花了一个时辰半,买好了鱼和鸡,牛肉,猪肉,院子里有些野菜可以佐餐。
他有些感怀地会心一笑——自己连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吃得这么丰盛。
正好今天,也是元宵。
除了那道鸡芷溟未动一筷,其他的菜她都吃得非常开心。
不过那位道长只吃了些青菜,她告诉宁和,入了道就要清心寡欲,天人合一,只吃最蕴藏天地灵气的草木。
“天地间已经不剩什么灵气了——”
陈璃轻轻抿了一口自己带来的茉雪叶泡的茶汤。
只剩下掠夺。
最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她其实并不想让芷溟过早地感受到如今罔境的惨状。
“芷溟,那你的田螺……要带走吗?”
宁合问得十分小心翼翼,他知道自己又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
恍然间自己嘴里的食物都失了滋味,愈发难嚼。
“自然要带走。”芷溟回得笃定。
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自己有时简直怀疑田螺才是母亲唯一的目的,而自己不是。
毕竟寂念再强,也离不开鸳鸯江,离不开神殿月珠十里之外。
可若它是目的,母亲如果抵抗不了寂念,大可带着它直接住到陆地去。
芷溟也吃饱了,她又一次回头看着不远处卧房内的紫色田螺,心内存在些许感召似地往前靠近它,仔细想想——这东西若是背着赶路只会让她在人群里显得十分突兀。
也是在她看着那个东西神游的时候,它就像个能读懂芷溟所思所想的活物,顷刻间扭曲变形成了一个手掌大小,盘状的白色骨簪,叮铃一声,滚到芷溟脚边。
“我的书!”芷溟震惊不已,弯腰拎起那个簪子,自己的那些术法书只看了一半,不会被它吃掉了吧。
“里面有书?看着像个乾坤袋,只是……我没见过这样的。”
陈璃也望见了这一幕,她侧头向一旁的芷溟浅笑着安慰道。
“它能收起,就能打开,别担心。”
脑中倏地回想起此行自己开口向师尊借舟,但是师尊拒绝了她,让她自己走着去。
原话是——这可是天地间仅剩的一艘水火不侵船,若是在路上被比你更强之人夺去,谁来担责?
想到此处,她倒有些担忧眼前这东西会不会引来一些纷争。
“……正好,我把你的头发盘起来。”宁合笑着拍手。
“像人族那样?”芷溟突然浑身不自在起来,背上似有虫子在爬。
她有些跃跃欲试,又莫名想缩回脚去。
她也觉得这头发有些遮挡视线,她是螭身的时候可没有头发。
“对。”宁合到床头拿了一面镜子来,塞在芷溟手里,顺便拉着她坐下。
他站在她身后,徒手用指间缝隙去分那些头发,分成一束束的,最后绕在骨簪上,她的头发不再是之前慵懒随意的披散,脑后的云髻让她冷艳的眉目更多了一丝端庄和高贵,凸显出更为修长的脖颈。
“好看。”宁合凑得很近,他情不自禁地环住了她,鼻翼翕动着,拼命吸着她身上的气息,很凉,却不冷,闻了只觉得心旷神怡。
“早去早回。”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芷溟抬眸瞧见不远处陈璃意味深长的复杂目光,霎时间脸颊染上几分薄红。
但她仿佛无力推开,就只是点点头,等着他自己放开她。
这也许是她跟宁合最后一个拥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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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陈璃知道路,她也就懒得拆头上发髻里藏着的骨簪,去逼迫它吐出地图。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去象罔山还要徒步过三座山,陈璃告诉她,只有过了这三座山,才能进入罔境。
芷溟与陈璃一同站在山脚,她抬头仰望着,这山的山峰没在云里,高不见头。
其实不仅是山峰,整座山都像是浮在空中似的。
“此地有许多灵兽,但是没什么要紧的,无论是已经修炼成人形的,还是未修炼的,都弱得很。”
陈璃撂下这番话便开始领着她在密林中疾速穿行。
这地方的树木都异常高大,被遮蔽到不剩一点光,连草也长得两人高,带刺且边缘尖锐,芷溟得很小心才能不被它们刮伤。
更要命的是——自己的胸口好似被无形的石块重重压迫着,整个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她已经落后陈璃一大截了,自己隐约还能寻见她的衣角。
突然间脚踝像是被什么猛地一刺,钻心的痛楚袭来,她来不及尖叫便往下跌落去,滚进前方一个深坑,坑里幽黑无比,芷溟觉得自己像是完全瞎了。
除了角落里有两个不甚明显的红色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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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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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红色光点大约是来自某只灵兽,且这灵兽仿佛半死不活,喘气声细得不可闻,四周寂静到只有她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敲着。
她确实有些害怕了,这份害怕甚至远比在江底与寂念对抗时浓烈。
嗓子有些发干,像是卡了一颗吞不下的乌梅,她与那两个红点对视了大约半个时辰,直到头顶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谁在摩挲着树叶。
浓黑里忽然绽开一个刺眼的白色光点,薄薄的光撒在那人的半边脸上,以及脸上那些细小的,被刮擦出又结痂的伤口。
开口说话的声音冷得人耳朵有些不舒服。
“两个。”
芷溟听到了人的声音,自然而然地从那古怪死寂的氛围中挣脱出来了,即使再力不从心,她也顷刻间就从洞中跳了出来,略微带着几分狼狈,站在那人面前。
又是一个瘦弱的人族。
她看向那张满是污泥的僵硬的脸,好似已经在此处苦捱了许久,他的双眸如同一潭死水,说话时嘴唇几乎没有开合。
“是人?”
芷溟满含困惑地瞥了他一眼,不打算回答。
“你也是要去罔境?”
他往前进了一步,声音还是冷,即使激动也像极了瓷器正在互相敲击的叮铃,听得芷溟有些想捂住耳朵。
她干脆地点点头,有些无措地往四周扫视一遍,却寻不见陈璃的踪迹。
“没有那么容易。”
他的眼里忽然涌现出了泪光,在昏暗下闪烁着几分凄厉。
“现在是几月了?”
“三月。”
他像是被谁重击一拳,弓起身子,苦笑着喃喃道。
“三月了……我在这里待了,一年吗?”
芷溟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像潞州城的可怜乞丐,本来很是戒备和忐忑的心忽然就落了回去,只是还没有完全到一处实地。
在这样阴森闭塞的地方待上一年,想想真是可怖。
“你可有法子出去?”
他目中满含殷切,又忍不住往前近了一步。
“大概有。”
芷溟想到自己手腕上的金贝——陈璃手上也有一个类似的。
她不确定能不能用,亦不确定眼前的人是否值得她信任。
毕竟曾经在她眼里寂念也模样酷似乞丐。
一阵尴尬的咕噜声不适宜地响起,这声音分明来自眼前人族的肚子。
芷溟愣了一瞬,思绪忽然就被调回到前几天的傍晚,霞光下的院子里,她正在干活,耳边也飘过类似的声音,宁合他似乎很是不好意思让她听到这样的声音,脸涨得通红,最后小跑着走了。
每次看到宁合羞赧扭捏的样子,她都会觉得自己的手正在蠢蠢欲动。
“你在笑我?”
思绪恍然间被猛地切断了,她的心内又恢复了往常的冰凉感觉。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看着他眉间蹙成一个难看的川字,本来被扫了兴致的不悦神情又染上几分嘲弄。
“对。”
“……”
他脸上的神情眨眼间变得鲜活起来,异彩纷呈,他狠狠瞪了芷溟一眼,转身去探洞中剩下的那只猎物,是只没毛的鸟,但又或许是鸡,要不然怎么飞不出来呢。
他在腰上系紧绳子,跳进了洞里,艰难地把那只怪鸟抱了出来。
它身上不仅没有毛,肉也是薄薄一层,那粉白的,几乎透明的皮肤就像是直接贴在了骨头上,依稀可见暗红色的血管。
他见这鸟一脸凶恶,又仿佛大限将至的样子,连饿了七八天的胃口瞬间没了。
他瞥了一眼眼前的女人,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我叫黎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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