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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讶异极了，忍不住唤道：“阿婆？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阿婆一惊。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江娴已然行至跟前。
第四百三六章 小屋
江娴当然要来瞧个究竟。
孟阿婆在裕国公府人生地不熟的，怎比她胆子都大，这么晚了一个人跑去人家老祖宗所在的佛堂？
江娴拾阶而上，正巧看到孟阿婆身后另一个人影。
烛火明明灭灭。
江娴视力不错，一眼辨认出那是个穿戴讲究的老妇人。身材干瘪，瘦瘦小小，满脸皱纹，浑浊的眼睛神色不怒自威，莫名让人恐惧。
江娴愣了一下，猜到对方身份，礼貌地行了一礼，“江娴见过秦老夫人。”
她突然到来，显然让秦老夫人和孟阿婆措手不及，想躲避都没办法。
秦老夫人一声不吭，目光无意识地看向孟阿婆。
孟阿婆站在中间阻隔了江娴的视线，苍老的声音缓缓道：“小娴，我晚上睡不着。听丫鬟说秦老夫人精通佛法，所以想过来讨教讨教。”
“……哦。”
江娴说。
相处这么久，她第一次知道孟阿婆信佛。
“这么晚了，我们回去吧。”
孟阿婆说着，就要带江娴离开。江娴觉得自己一个晚辈这样走了不太好，于是转身，再次朝秦老夫人颔首，“秦老夫人，叨扰了，我们这便离开。”
秦老夫人依旧不为所动。
她站在角落阴影处，背后镀金的高大观音佛像，拈指眯眼，仿佛悲悯着世间万物。
江娴视线随着行礼的动作扫过地面，似乎看到什么，浑身一僵。呆呆地转身，被孟阿婆拽着离开，一颗心却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她再次看向孟阿婆。
轻声问：“……阿婆，秦老夫人好说话么？”
孟阿婆微微一僵，旋即笑道：“高门大户的祖母，想来是瞧不上我这样的乡下人，爱答不理。我拜了拜观音，正说要走，你就来了。”她想到什么，布满皱纹的脸看向江娴，问，“你怎么会突然来这边？”
江娴倒是没有隐瞒。
她抬手指了指佛堂旁边的小屋，“听说这里供奉着那位少夫人的灵位，我想来看看。”
江娴对亡故的少夫人感兴趣，孟阿婆十分理解。她想到之前听丫鬟闲聊的消息，叹了一口气，说：“那位少夫人想必是个极好的人。今日遇到的丫鬟，无一不是夸赞她的，也难怪虞渊此前对她念念不忘。不过小娴，你也不必将此事看的太重，她再好，也去世了，犯不着因此和虞渊心存芥蒂一辈子。毕竟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了，就真的再也不能挽回。”
说完最后一句，孟阿婆心底一片寒凉。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佛堂。
江娴和孟阿婆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木讷地“嗯嗯”两声，说：“阿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去里面看看。”
若是往常，孟阿婆不放心她，肯定说陪她一起去。但这会儿是在裕国公府，孟阿婆心事重重，点了点头：“那好，我先回去休息了，你看过了就早点回来，切莫想太多。”
“阿婆，我省得。”
说完，两人便在岔路分道。
江娴蹑手蹑脚来到小屋门前，发现并未落锁，真是天助。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第四百三七章 回来
屋子里黑黢黢的。
两边挂着挽联和花牌。正前方置灵桌，灵桌上置备着瓜果，中间放牌位。牌位旁的香烛燃着光，光线飘飘忽忽的，在寂静的夜晚莫名有些阴森。
江娴微微心悸。
这里干净，供果新鲜，香烛也旺，一看就是经常被人仔细打理。
江娴抬眸，再次望向前方灵桌上的牌位。
嘉云郡主跟她说，秦衍风以前思念“叶荷萱”，会思念到发病，剧痛痉挛。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躲在这里，像一只受伤的兽抱着牌位寻找慰藉。江娴心里说不上来是怎么滋味，她挥开这些情绪，抬脚走到灵桌前。
烛火跳跃了两下。
江娴仔细辨认牌位上的字迹，喃喃念道：“先室江氏闺名娴生西莲……”
虽是拗口复杂的文言文，但江娴很快发现了端倪。
她瞳孔一缩，抬手抓起牌位，手指去抚上面的“江”、“娴”二字，脸色煞白，呆呆地愣在当场。
瞬间，那些不甚清晰的画面又在脑子里快速闪回。
翻窗进来戴着傩祭面具的黑影、吻过指尖的薄唇、夜晚屋檐下上房顶、春雨绵绵山清水秀的水坞，还有瞳瞳元夜漫天的烟花，和依偎在他怀中的她……
她似乎知道了。
又似乎没知道。
江娴低头，指腹轻轻抚过怀中的牌位，怔怔落泪。
……
与此同时，秦衍风匆匆赶回。
刘桓已死，秦随星再次受伤，被李鸢盎护送回京。秦衍风与众臣紧急商议后，一致决定趁机出兵，召回晋王，一鼓作气将蛮夷打回他们的老巢，享五十年边境太平。七道急令传下，秦衍风又跟刘磐禀报了一些要事，便回到府中。
他在孟阿婆那里得知了江娴的下落，按捺不住焦急，飞奔来到灵堂屋外。
门虚掩着。
秦衍风压下狂奔后的喘息，驻足门外，一时不敢进去。
一条门缝透出微弱的光线，江娴那道熟悉的身影就在里面。秦衍风抬头看了眼天空，今晚无星无月，黑如浓墨。他闭了闭眼睛，抬手，推门而入。
江娴站在灵桌前。
瘦弱的身子仿佛失去了力气，背靠着灵桌边缘。她抱着牌位，眼眶红红的，看向缓步而来的男子。
秦衍风一时不敢呼吸。
两人遥遥相望，谁也没有先说话。
半晌，江娴颤巍巍地举起牌位，柔声地问：“……这个，你要如何解释？”
牌位上怎么会是她的名字？
怎么会是“江娴”？
真相近在咫尺，秦衍风再无隐瞒。他站直了身子，沉稳而真挚地对江娴道：“娴娴，我说过，我这一生只有你一个妻子。从前是，将来也是。”
江娴踉跄了两步，摇了摇头，“你好好说话，好好解释。”
秦衍风垂眸，沉默片刻，慢慢走到她跟前。
他抽走江娴怀中的牌位，说：“你不在的日子，我每日看着牌位缓解相思之苦。如今，这东西也用不着。”
语毕，秦衍风随手将牌位扔在地上，反手紧抱住江娴。
他下巴搁在江娴肩上，感受到她心跳的温度，不禁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第四百三八章 别问
四年前的春天，叶荷萱落水身亡，却有一缕异世魂魄进入她的身体，代她存活。
从前的叶荷萱性情大变。
她温柔善良，平易近人，璞玉浑金，蕙质兰心……一年时间，所有认识她的人几乎都成为她的朋友。不管是刁钻跋扈的于蓝桃，还是心怀鬼胎的段堇秋，抑或是书中女主段问春，哪怕是裕国公府中的丫鬟下人，也都跟她相处融洽。
就连一开始对她憎恶的到极点的秦衍风，亦有改观。
秦衍风为什么讨厌“叶荷萱”？
因为秦衍风这一世重生了。
上一世践踏侮辱他的人，他要百倍奉还。但他没想到，这一世的“叶荷萱”纯良温婉，几次三番让他不忍下手，甚至在她被劫持逃亡的路上，暗生情愫，深陷其中。秦衍风化名宋七，死皮赖脸围绕在“叶荷萱”身边，半夜翻窗，相携游玩，彼此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
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
奈何身份终究戳破，“叶荷萱”先天病弱的身体油尽灯枯。身体逝去，魂魄也会消散，秦衍风为了挽回这一切，不惜请来一位大师做法，用自己的血肉为引身躯养符，日日夜夜遭受三年的痛楚，总算招回了她。他们因缘巧合在一个山村相遇，奈何她记忆消失，将那段或甜蜜或酸楚的过往遗忘。
秦衍风想到哪儿讲到哪儿。
末了，他目光温柔地看向江娴，眸中细碎的光似乎是泪，“对了，那魂魄的名字……叫江娴。”
江娴原本猜到了七七八八。
听到秦衍风戳穿一切细节，她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低头再次看着地上的牌位，她呢喃道：“也就是说……我就是曾经的‘叶荷萱’？裕国公府曾经的少夫人？”
“一直是你。”
秦衍风淡淡地笑了起来，执着她的手，说：“倘若叶荷萱躯壳下的灵魂不是你，她早就死了。死在新婚后的第七天。”
故事很简单，秦衍风轻描淡写地讲述完，江娴也就明白了这么回事儿。
怪不得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失了什么记忆。
原来那一段记忆在这里。
用叶荷萱的身躯，行着江娴的事。
想明白了，江娴愈发淡定。秦衍风见她毫无表示，不禁有些着急，他问：“娴娴，如今前因后果你已明了，你是否还会在意我曾娶你为妻的事？”不等江娴说话，他忙继续说：“当初你还是‘叶荷萱’，我自然对你心生厌恶。后来喜欢你了，却错过你我喜堂，这是我毕生的遗憾……”
“等一下。”
江娴如今只是听他口述曾经，那段记忆还是模模糊糊的不清楚。她抬起眼，打量秦衍风，奇怪道：“我们没有……嗯，就是没有拜天地入洞房？”
秦衍风心底更酸楚了。
他点点头：“直到上一世你死……我们都没有。”
江娴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别的也就罢了，用叶荷萱的身体和秦衍风亲密，江娴设想了一下，有点难以接受。
江娴不说话，秦衍风只能旁边干着急。
他这会儿只想知道一个答案，“娴娴，我之前爱的是你，你还生不生气？”
江娴撇了眼门外漆黑的夜空，心情乱如麻。她轻哼一声，扭头道：“别问。问也不知道。”
第四百三九章 记性
原来闹了个乌龙。
但江娴不解，秦衍风为什么对她曾是叶荷萱的事情讳莫如深，还撒谎欺骗？
思及此，江娴便大大方方问了出来。
秦衍风当然心虚。
他不想让江娴知道，他化名宋七与她相爱的那段时间，让她饱受欺骗；不想让她知道，他曾经对她暗算痛下杀手；更不想让她知道，因为前世的执念他曾对段问春慕少艾……
如今江娴在问，他却不能不回答。
秦衍风闭了闭眼，告诉她：“娴娴，我曾答应过你，永远都不再骗你。”
江娴“嗯”了一声，颔首：“我知道。”
当初他就冒充商贾之子的事情跟她道歉，并且说明了缘由。那时候他正受追杀，又不知道她就是江娴，隐瞒身份无可厚非。江娴可以理解。
“所以这一次我也不会骗你。”
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
秦衍风极为艰难地张了张嘴，愧疚无比，低沉着嗓音说：“那时候叶荷萱刚进门。我对她一直有怨恨，命手下趁其不备推她入水……她死后，你的灵魂来了。我不知道换了人，仍旧多次针对你，还想杀了你……”
秦衍风回忆起来十分难堪，恨不能回溯时光掐死自己。
他说着说着眼底有弥漫了雾气。
夜色深深。
门缝里的穿堂风吹动灵桌前摇曳的烛火，他俊美无铸的脸庞爬上柔和的暖橘色。眼底波光粼粼，让江娴刚冷硬的心肠瞬间荡漾。
江娴忍住心底的柔软良善，静静听他讲述一切。
包括他难以启齿的曾经对段问春的爱慕，听在耳里，好像也就那回事儿。毕竟《庶女为后》的情节她看过，不管男主男配反正全都喜欢女主，感情戏莫名其妙。再者，如今的段问春在蓬莱和刘甯好好的，这些事让江娴毫无代入感，甚至觉得陌生无趣。
反观秦衍风，说完这些，面如菜色，一副听天由命的倒霉样。
江娴看了几眼，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
秦衍风正伤感呢。
听闻她笑，还不解：“娴娴，你笑什么？”
当初是谁躺在他怀里气若游丝都不肯说一句原谅？这会儿反倒笑话他来了？
江娴收敛笑容，正色道：“我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听你讲述，实在想象不来当时的心境。”她说到此处顿了顿，“而且，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你诓骗我……”
“我说了不会骗你。”
江娴抿唇。
那神色分明就是“不相信”。秦衍风急得团团转，旋即他灵光一闪想到什么，立刻道：“李鸢盎和随星马上回京，等见到她，你自然会知道我没有说谎。”
李鸢盎便是那位把她召来这里的“大师”。
江娴亦是好奇对方身份。
知道她来自异世，有通天彻地之能……难道是神仙精魅外星人？
她和秦衍风知心知己，当然清楚他没有说谎。江娴这会儿不给他好脸色，是在惩罚他曾经对她的欺骗。不管是在十里湾自称父母双亡的商人还是上一世冒充宋七，都该给他长长记性。
第四百四十章 祖母
秦衍风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对于跟江娴有关的事更是笨到极点，压根儿没发现被江娴摆了一道，还在担惊受怕。怕江娴不原谅，怕江娴转身离开，怕江娴拒绝和他在一起。
没曾想，江娴主动邀约：“带我去曾经的屋顶看一看吧。”
秦衍风道：“今晚没有月亮。”
“我想去。”
“好。”
秦衍风言听计从。
他揽着江娴的腰，飞檐走壁，重回到熟悉的屋顶。两人并肩坐在屋脊上，望着黑漆漆的夜幕，谁也没说话。
半晌，江娴开口了。
只是没有谈论她们之间，问起了李鸢盎有关的消息。
秦衍风沉吟片刻，详细说了。
江娴顿时大感兴趣，她问：“李鸢盎真骂过你‘恋爱脑’？”
“……嗯。”秦衍风羞耻地点了点头。
江娴顿时乐不可支。
“她和秦随星什么时候回来啊？”
“应该快了。就看李鸢盎愿不愿意施法。”
江娴颔颔首。
秦衍风望着她漂亮的侧颜，好一会儿才问：“娴娴，我想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后悔……有没有后悔来到这里？”
江娴展颜一笑，“没有。”
就算不遇见秦衍风，在十里湾发家致富的感觉她也很喜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法，心安处皆为故乡。
“那你以后想在哪里生活？是京城还是十里湾，我都陪你。”
江娴愕然，“你不做官了？愿意跟我去十里湾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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