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娴从沉浸的思绪中抽离。
她神色顿了顿,随即莞尔一笑:“母亲无需担忧,我裹着夹棉的披风,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那边厢,紫鹃已经用托盘呈上了饭菜。脍嫩苋菜头、石耳煨鸭、文火慢炖的乳鸽山参,汤汁淡黄清亮,松仁芝麻做成的元宝糕,还有一小碗百合红枣粥,香味扑面,颜色鲜艳,瞧着便让人食欲大振。
江娴眼睛都亮了。
却又碍于嘉云郡主,不敢冲上去狂吃,只能怯怯的觑她一眼。
嘉云郡主被江娴的小表情逗笑,只觉得这个儿媳天真直率。她亲自给江娴递上碗筷,软语道:“先随意吃点儿。待大夫诊过没问题了,再让厨房多给你做些,仔细补补身子。”
得了话,江娴也不客气,下筷如有神。
她又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只觉得这样好吃,那样也好吃,这粥好喝,这汤更鲜美。吃了一半,才想起来嘉云郡主还在,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油叽叽的唇,抬眼问:“母亲……要一起吃点儿吗?”
“我已经吃过了,并不饿。”嘉云郡主微微一笑,抬手梳理了一下她耳畔凌乱的鬓发,温柔无比,“不急,你慢慢吃,娘陪着你。”
江娴心弦一动,持箸的手僵在半空。
这样的轻言细语,让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江家和大多数普通家庭一样,吃穿不愁,但没有太多闲钱,只能说没病没灾的情况下,可以活下去。大学毕业后,江娴没有继续读研,而是去了大城市打拼,给一家装修公司当室内设计师,工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靠着提成也算混的可以。
江娴还有一个弟弟,名叫江月,比她小三岁。
说起来,和秦衍风的情况有些类似。秦衍风是摔下马成了傻子,而江月却是小时候发烧,送医不及时,给烧成了严重乙性脑膜炎,留下后遗症,智力低下。
虽然江月患病,但他知道江娴是亲人。每次过年,江娴扛着大包小包回家,江月都会下楼帮她提行李。
他表情憨傻,肢体动作奇怪,可江娴很清楚,弟弟热忱的爱着她,就像她也爱她的家人。
江娴有时候觉得这辈子可能就这样,和爸妈弟弟,平凡生活下去。
可偏偏事与愿违。
一年前的中秋,爸妈驾车带江月去景区赏月,却在高速路上遭遇车祸,三人当场死亡。江娴不知道是怎么从外地赶回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去殡仪馆处理完后事,一家人顿时只剩下她一个,朋友亲戚全部来开导她,她仍花费了好几个月,才走出浑浑噩噩的时光。
接下来的日子,江娴在工作上忘我拼命,不让自己有一点空闲,这样就不会胡思乱想,就不会悲哀恸哭。
当她猝死,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变换了身份,等待下一次的死亡。
嘉云郡主见她迟迟不下筷子,轻声问道:“萱儿?怎么不吃了?”
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让江娴瞬间没了精神。她嘴里发苦,面对美食,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只能放下筷子,朝嘉云郡主笑了笑:“母亲,我头突然犯晕,这些菜你让紫鹃撤走吧。”
嘉云郡主没有生疑,忙道:“那娘不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待会儿大夫来了,你再把症状都说给他听。”
江娴乖巧的点点头。
嘉云郡主又对徐嬷嬷交代了几句,正欲离开,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对了萱儿,你昨日到底是如何落入池塘的?”
她盘问过那些丫鬟婆子,叶荷萱落水时,身边竟没有一个下人目睹。
就连徐嬷嬷也不在。
江娴闻言一愣。
她垂下眼帘,掩饰眸中惊疑,抿唇道:“母亲,许是我不小心滑了一跤……具体我也不大记得。”
说着,她支起胳膊肘扶额,佯装头痛。
嘉云郡主当即不再过问,只让她静养,便带着人离开松竹院。
而此时的江娴,心中直犯嘀咕。怪了,她记得《庶女为后》这本书中,叶荷萱根本没有落水的情节啊!
第三章 扮演
嘉云郡主前脚刚走,老大夫便挎着药箱来了。
给江娴诊脉,只说昨日落水无恙,但夫人身体先天不足,需要吃几贴补药好好调理云云。
叶荷萱的健康状况,江娴再清楚不过。她让徐嬷嬷将大夫送走,顺便给嘉云郡主知会一声,让郡主不必担心,便将翠浓唤来,准备套话。
原著里提过,叶荷萱嫁来,陪嫁丫鬟婆子共有六人。除开忠心耿耿的徐嬷嬷,面前这个身姿圆润脸如银盘的翠浓,最为单纯善良。
当初叶荷萱欺辱秦衍风,翠浓还帮秦衍风求过情,却换来叶荷萱的盛怒,找来人牙子,将她二两银子给发卖出去。
“少夫人?”
翠浓见江娴发呆,不禁轻轻开口唤她。
江娴回神,朝翠浓温软一笑,病气苍白的脸庞,如笼了阳春三月的辉芒,清丽温煦,容姿动人。
翠浓在叶家做了六年丫头,从未见过叶荷萱露出这般和善的表情。
叶荷萱有疾,叶溱对她宠爱无边,养成了尖利骄纵跋扈的性格。这些时日,叶荷萱背着郡主等人,性子愈发乖戾,整日不是发怒训诫下人,便是暗骂裕国公府的傻公子。翠浓越想越心惊,总觉得面前的叶荷萱要赏她巴掌,忐忑不安至极。
江娴看出丫鬟的胆怯,叹了叹息,放缓语气道:“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想问你一点儿事。”
翠浓恭谨的交握双手,细声细气道:“少夫人请讲,奴婢知无不言。”
江娴嗯了声,问她自己昨日什么时候落水,落水时,为何身边没有一个人知道。
方才嘉云郡主也问过这件事,因此翠浓没有起疑,立刻答道:“少夫人因为心情不佳,将我等遣散,独自去逛园子。结果没一会儿,便传来少夫人落水的消息,具体原因,奴婢等人也不知道。”
江娴皱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且不说原著根本没有叶荷萱落水的剧情,目前自己穿成的叶荷萱,嫁给秦衍风多久了?半年,还是半个月?
她满头雾水。
因为烦恼,江娴习惯性的抬起右手,用牙齿啮着食指第二节指骨。
一旁的翠浓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主子因为落水,迁怒她们这些下人。
“秦衍风呢?”
翠浓愣了愣。
江娴又耐心的重问了一遍,“秦衍风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她没记错的话,痴傻的秦衍风应该在松竹院的。
翠浓神色有些古怪,她小心翼翼地望了眼江娴,艰涩道:“夫人难道忘记了吗?大公子患了头疾,送去杜院正那儿医治去了。你嫁来裕国公府三日,还从未见过他……”就连她们这些下人,也都不知道这位脑子有问题的长公子什么模样。
翠浓一席话,无异于平地惊雷,将江娴劈了个外焦里嫩。
怎么可能!
这和原著完全不一样啊!
江娴压下心底惊骇,谎称自己昨日落水,脑子有些混沌,搪塞过去,旋即仔仔细细问了翠浓一遍前因后果。
据翠浓说,她才嫁来三天。在成亲之日,秦衍风突然头痛欲裂,口鼻流血,将裕国公府里的人吓得三魂不见七魄。留下嘉云郡主安抚新妇叶荷萱,而秦衍风则送去了太医院正那里调养。是以,夫妇二人没见过面。
“洞房那日,他……他也没出现?”
翠浓点头答是。
江娴莫名松了口气。
也就是说,没有用合卺酒泼秦衍风那出戏,她还没得罪这位大佬。
她让翠浓切莫将今日盘问的事声张,便笑着让她退下。
翠浓没挨巴掌,离开屋子的时候摸了摸脸,想到少夫人和善温柔的笑靥,简直匪夷所思。
江娴问明情况,瞬间心里有了数。
她患有先天心疾,左右活不到两年,倒不如老老实实窝在裕国公府的后院,不得罪任何男女主,不得罪任何男女配,只求最后能因病猝死,而不是被秦衍风的暗卫砍断脖子。
江娴不是没想过出走,远离剧情,潇洒过自己的人生。
但她身体不好,对这里的情况不熟,想必出入城需要身份文牒等等凭证的。若是穿成一个普通人,还可以试试种田发家致富的剧本,但她穿成的是秘书少监嫡女,裕国公府的少夫人,要离开就有点不切实际了。
可苟在裕国公府的后院干什么,江娴暂且还没想到。
迷迷糊糊睡过去,到了傍晚,才被丫鬟叫起来喝药。喝完苦药,徐嬷嬷立刻拿来一叠开胃的蜜饯酸果,江娴一口气吃了好多颗,只觉酸酸甜甜格外爽口。
紧接着翠浓又拎食盒过来,说是郡主吩咐大厨房做的新菜色。
漂亮的鎏银碗碟,一一摆在桌上,盐水核桃仁,芡实稠粥,水晶肉圆,腌火腿拌豆苗……色泽亮丽,香气四溢。
江娴咽了咽唾沫,顿时就明白了自己留在裕国公府的目的。
——混吃啊!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倒不如犒劳犒劳五脏庙,做个饱死鬼。
当家主母嘉云郡主对她这个媳妇儿十分偏爱;老夫人是个喜欢参禅礼佛不问家宅事的;裕国公妻奴,唯嘉云郡主马首是瞻;二房那边倒是不怎么安生,还有秦衍风秦随星……可江娴打定主意不去掺和,宅在松竹院吃吃喝喝,想必不会有人主动来触她霉头。
江娴越想越觉得可行,人一高兴,连粥都多喝了两碗。徐嬷嬷怕她积食,连忙抢了筷子,否则江娴还想再多吃些。
松竹院好歹也是嫡长子秦衍风的居所。
主屋宽阔,除开正厅卧室,两边耳房的面积也不小。江娴非常喜欢屋中那张华贵精美的楠木攒锦拔步床,床上铺着软绵亲肤的被褥,人躺上去,像是窝在软绵绵的云朵里,舒服的让人喟叹。
躺在高床软枕中,吃饱喝足的江娴,很快进入梦乡。
但这一夜,她却睡得并不踏实。
梦中,总有一道清晰的声音告诉她:只要她好好扮演叶荷萱的角色,就能死而复生。
同样的话,在梦中反反复复提醒了她十几次。
江娴倏然惊醒。
她从床上猛然坐起,满身虚汗,薄衫黏腻的贴在肌肤上,有些难受。
瞳孔无神的望着黑漆漆的房间,心跳飞快。
她相信自己不会做这么无厘头的梦,梦里那道声音,不辨男女,但江娴隐隐觉得,它说得是真。连穿成叶荷萱这么玄幻的事都发生了,又有什么不能相信?说不定叶荷萱死去的那天,猝死的江娴就能活过来。
这样一想,咸鱼江娴充满希望,哪怕是混吃等死,也动力满满。
她看了眼天色,叫来外间守夜的翠浓,问什么时辰了。
翠浓道:“卯时二刻了。”
江娴在心底默默换算了一下时间,颔首道:“那我起了吧,收拾一下便去给母亲请安。”
既然打算再裕国公府混日子,必须抱紧嘉云郡主这根粗大腿。作为高门大户的儿媳,晨昏定省免不了的。
翠浓愕然,忙又道:“郡主嘱咐过,夫人您身子羸弱,不必早起。”
“母亲体谅我,我却不能逾越了。”江娴朝她微微一笑,“还是去下比较好。”
翠浓不明白少夫人怎么突然转了性,但她乐得见到这样温言软语的主子,忙笑着“诶”了声,起身去准备热水。
第四章 训斥
洗漱过后,江娴扫去疲惫,略感精神。
她坐在梳妆镜前,打量镜中女子漂亮而陌生的眉眼,提醒自己必须适应。
“少夫人,今儿个想梳什么样式?”
翠浓手巧,拿着檀木篦子轻轻梳理她满头顺滑青丝。
江娴瞧着这头浓密的头发,心情大好,笑道:“随便梳个简单的吧。”
让她来选样式,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翠浓应了声,便利落的给她挽了个垂在右侧的倭堕髻,结淡蓝丝绳,簪点翠金步摇。江娴侧了侧脑袋,那步摇上的珍珠流苏也叮叮当当的轻轻摇晃。
翠浓笑说:“夫人貌美,怎么都好看。”
江娴抬手点了下她额头,“嘴贫。”
翠浓甚喜如今亲和的主子,忙去衣橱给她挑选衣裳。江娴走过去一瞧,顿时两笼烟眉微蹙。
叶荷萱性子跋扈嚣张,喜爱的衣裙款式也是极近浮夸艳丽,大红大紫镶金坠玉,金光闪闪,只让人瞧着眼花缭乱。
江娴为人低调,这些衣服她实在穿不出,选来选去,终于选出一件淡蓝色的缠枝绣花对襟襦裙,虽然裙边钉了一圈小珍珠,但勉强算清新素雅。
“这会不会有点单薄了?”翠浓不确定道。
江娴看了眼外面初露的橘色朝阳,摇摇头道:“今日天晴不冷。”临走时,徐嬷嬷却怕她凉着,将个热乎乎的暖炉塞到江娴怀里。
江娴推诿不得,只好抱着铜花暖炉,让翠浓引路,来到嘉云郡主所在的主院。
嘉云郡主听闻江娴过来请安,惊喜非常。忙说萱儿多虑,仔细身体,何必在意繁文缛节跑来吹风。江娴都微笑着应了,态度亲切,言辞却不乏恭谨,只让嘉云郡主更加垂怜,觉是自己上辈子修来了福气,今生才能讨到这般满意的儿媳。
江娴没了父母,对温柔的嘉云郡主也产生孺慕之情,虚假母女,竟相谈甚欢。
嘉云郡主留下江娴用过早饭,见她咳嗽,忙让她回院中休息,并赏了许多珍贵药材。
江娴谢过,路上不禁暗叹:若每个婆婆都如嘉云郡主这般好相与,也就没有“婆媳关系”这道世界难题了。
这会儿天色还早。
江娴不急着回去,便让翠浓领着她去落水的池塘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没曾想,这裕国公府占地极大。
自嘉云郡主的主院离开,跨过三道圆形月洞门,走过抄手游廊,绕过怪石嶙峋的假山,景色豁然开朗,终在一片缤纷桃树下,见到了绿柳周垂的池塘。
“我便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江娴望着这片池塘,十分惊讶。
池塘面积不大,看样子也不太深,边上嵌着一圈石头,石头上干干净净,未生青苔,想失足掉进去不太容易。
难道有人想害她?没道理啊,叶荷萱才嫁来几天,她伪装的很好,谁会针对一个傻子的新妇?
江娴想不明白,便也不去想了。
她领了翠浓,一路穿花拂柳的往松竹院走,临近院门,却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江娴狐疑,提起裙摆加快步伐,绕过纷繁的花枝,总算看清院外站着两个成年男子,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其中一男子穿着靛蓝箭袖劲装,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腰间挎了一柄银鞘镶红宝石的长剑,长眉入鬓,五官锋利的俊朗。他此时满脸怒容,单手拎着那少年衣襟,恶狠狠道:“快点,给大堂哥道歉!”少年梗着脖子,却是斜睨了眼右侧,吐了吐舌头:“我才不要给傻子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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