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闲逛
江娴是真觉得秦衍风厉害。
同时,她内心又疑惑。
原书中,秦衍风说话困难,大部分时间低头沉默,连吃饭都要系围嘴。可她面前的秦衍风,言语表达清晰,只是性格有点自闭怯弱。联想到叶荷萱蹊跷的跌落池塘,还有一些跟原书不符的剧情,江娴首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到了《庶女为后》的某本同人里。
江娴一边想事,一边重新让下人端来热水。
秦衍风冷眼坐在凳子上,看她忙忙碌碌。
“自己会脱鞋袜吗?”江娴问。
秦衍风打算戏弄到底,失神茫然的摇摇头,将双脚伸到江娴面前。
他腿长,两条腿大喇喇的直着,双手撑着凳子边缘,活像个等人伺候的大爷。
江娴哭笑不得,只好蹲下身子,帮他脱掉软底素面的布靴,再褪袜。她将秦衍风两只脚浸入温热的水中,右手一下一下撩水,嘀嘀咕咕自言自语道:“会漱口却不会脱鞋袜洗脚,到底是什么情况……”
秦衍风居高临下的瞥了眼她的发顶,没吭声。
双脚泡在温水里,传来轻柔的陌生触感,舒服的每个毛孔都展开了。女子垂着臻首,姣好的面容未见丝毫不耐,安静的屋子里,流淌着清闲安宁的氛围。
秦衍风莫名有点心猿意马。
但也只是一瞬。
待他反应过来,顿时懊恼不已,倏然收回双脚,冷冷的盯着江娴。
江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也没指责秦衍风,默默将水倒了,从柜子里抱出另一床崭新的被褥,开始弯腰铺床。
她的身份,是秦衍风的夫人。秦衍风心智受损,江娴不担心和他同塌而眠,会发生什么擦枪走火的情况。
秦衍风伫立在旁边,神色晦暗。
想到今晚会和这个厌恶女人一起入睡,情绪烦闷,可自己刚刚还流连她的温柔,就更让人暴躁了。
他盯紧了江娴背影,眯着眼打量,愈发搞不懂她的计谋。
难道以为这样就能潜伏在裕国公府,替七皇子打探消息?未免太天真!
胡思乱想之际,江娴已经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床。
她见秦衍风还傻兮兮的站在屋子里,朝他柔柔一笑,拍拍床沿:“别发愣,快上来睡觉啦。”
秦衍风冷哼,到底是乖乖走了过去。
这张拔步床很大。
江娴裹紧了自己常盖的那床软绵绵被褥,只露出玉白的精致小脸,满头青丝铺了一枕。
秦衍风被她的艳色晃了晃。
心想,上辈子怎么没觉得叶荷萱长了一副好皮相?
他撇头不去看床上娇小的女子,与她相隔甚远,背过身,和衣而眠。
桌上的蜡烛燃尽,屋中陷入黑暗。
江娴是个资深熬夜党,穿来几天,还没有适应早睡。她一会儿怀念过去,一会儿思忖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熬,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秦衍风被她翻身的动静吵得心烦。
身上那床崭新的提花被褥估摸是腊月里盖的,又厚又沉,他背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忍了半个时辰,实在忍不下去了,秦衍风将被子撩去一边,身上立时凉爽。
然而,他还没贪凉多久,旁边突然伸来一只小手,轻轻地将被子给他盖了回去。
秦衍风脸色黑如锅底。
默然片刻,他再将被子撩开。
身后的那只手,再次将被子给他盖上。不仅如此,还细心的给他掖实被角,一丝风儿也透不进来。
一整晚,掀被子盖被子,掀被子盖被子……最终秦衍风败下阵来,被迫发了一夜大汗。
翌日,天不亮他便顶着眼底青黑,速速离开了松竹院。仿佛这院子里有洪水猛兽,下一秒就能把他啃食骨头不剩。
江娴醒来,身边的秦衍风已经不见了。
问了守在外间的下人,才知道他刚醒就去找秦随星。
这两兄弟感情甚笃,哪怕在原著里,他们互相争抢段问春,也是光明正大的竞争,没有产生隔阂。
江娴撇了撇嘴,没放在心上。她照常洗漱,迎着灿烂朝阳,去给嘉云郡主请安。
嘉云郡主对她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亲热,只是末了,委婉的提醒,她如今身份是裕国公府的少夫人,经常去厨房那种地方与下人唠嗑,有失身份。
江娴倒是忘了现在的处境,忙不迭的道:“多谢母亲提点。我昨日无聊,听说那新来的厨子,刀工不错,这才去厨房观看了一会儿。下次不会了。”
嘉云郡主现在是她的衣食父母金大腿。
大腿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嘉云郡主听了江娴的话,深以为然,忙道:“总让你闷在府里的确无趣。若实在无聊紧了,便叫上丫鬟婆子小厮,去府外转转吧。”
江娴心动非常,“母亲,可以吗?”
“可以,只要在天黑前归府,你想出去就出去吧。”
嘉云郡主特别好说话。
裕国公府两房都没生出来女儿,她对这个儿媳便格外疼爱。笑着摸了摸江娴的头发,又想起一事,叹气道:“对了,杜太医近来配制出新药,对衍风的病情有益。今早将他接去医治了,恐怕要十天半月才回得来。”
杜家和裕国公府祖上有点渊源,两家关系不错。
杜太医是医痴,旁人眼里的疑难杂症,在他眼里是挑战翻越高山。自从秦衍风出了事,便一直由杜太医经手医治。杜府拥有大元朝除皇宫外最大的药铺,秦衍风时常被他接去府上医治,郡主国公爷都习以为常。
江娴闻言怔愣了一下,旋即“噢”了一声。
她垂下眼,心中暗道:原书里,杜太医是秦衍风的左膀右臂,看来这么早两人就有联系了。
对于秦衍风的去向,江娴并不在意。
她得了郡主口令,可以离府逛街,兴奋无比,走路都连蹦带跳的。
江娴准备将翠浓和徐嬷嬷一起带出去逛逛,但徐嬷嬷年纪大了,不大想动弹,江娴便只好留她在院里休息。
临走前,江娴让翠浓把衣橱里那些花里胡哨浮夸繁琐的衣服给收拾起来,一并拿到当铺典当。
翠浓和徐嬷嬷不解。
江娴只说,她喜新厌旧,看不上这些款式了,白白扔了可惜,倒不如换点银钱。
主子发了话,容不得下人置喙。翠浓如实照做,将旧衣整理了满满一箱子,叫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抬了出去。
裕国公府地处东街最末,这条街上的住户大都是世家大族,门口立着守卫武夫,街上安静清冷。待江娴走出东街范围,这才喧哗起来。
大元朝民风开放,街上不少女子,只有些未出阁的闺秀,才戴着颜色各异的精致帷帽。宽阔的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一水儿的客栈、茶肆、古玩店、杂货铺……蒸笼里的包子烟雾腾腾,有轿夫抬着轿子吆喝行人让路,还有挑着百货叫卖的货郎,妇人抱着嚎啕大哭的垂髫小儿。行人如织,摩肩接踵,构成一幅热热闹闹的烟火人间。
江娴定定站在街边,看着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有血有肉,表情鲜活,不像是只言片语描绘出来的纸片人。
这些日子,她虽然如常扮演“叶荷萱”这个角色,但心底对周遭的人或事都看得很轻。她自觉高高在上,因为她知道,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是虚构出来的人物故事。他们的爱恨纠缠,悲欢离合,都与她这个外来者无关。
可此时此刻,身处肩摩毂击的人海中,江娴忽而有种误入浮世的不真切感。忘记自己是在书中,还是在现实。
“少夫人?”
翠浓见她出神,忙轻轻唤了一声。
江娴从恍惚中抽离,复杂的看了眼翠浓。
她抬手随便指了家当铺,淡声道:“走吧,先去把衣裳典当了。”
第九章 密谈
叶府陪嫁来的衣裳极尽华美,与当铺掌柜讨价还价半天,定了六十两纹银。
江娴不知大元朝物价,问过翠浓,得知这里普通三口之家的农户,一年花销也就二两银子左右,便不再跟掌柜扳扯,收了银子,径直去了隔壁的成衣铺。
铺子里摆放出来的衣裳款式,普普通通。做工挺扎实,但面料一般。
江娴挑挑选选,颦着眉头,拿不定主意。
翠浓见状,小声提醒道:“少夫人,你要新衣,府里自有专门的裁缝,用上等布料给您量身定做,不必来街上买。”
好歹是一等公爵府的少夫人,穿这般寻常朴素的衣物,万一被人瞧见了,恐不太好。
江娴倒没想那么多,她觉得这铺子里的衣服挺不错,都是舒服柔软的细棉麻,针脚严密。眼瞅着天要热起来了,春日里穿正合适。
她这具壳子,肤白腰细,纤秾合度,不用麻烦试穿。直接选了几件豆绿淡蓝的素净襦裙,让老板包好,爽快给了银子。
见翠浓皱着小圆脸,颇不赞同,江娴不禁笑了:“无妨,这些衣服买来只在府里穿穿。我不是让你留了几件以前的衣裳么?若有应酬,再穿回那些华贵的,定不会落了裕国公府的脸面。”
夫人都如此说了,翠浓自然没了顾虑。
主仆二人领着小厮,继续在街头溜溜达达。
江娴怀揣大笔银子,人都是飘的。女生购物心理作祟,总觉得要再找地方狠狠血拼一番。
一通乱转,竟来到了京城的小吃一条街。
看着热闹的市集,烟火阵阵,香味扑鼻。江娴顿时惊喜的“哎呀”一声,如鱼儿入了江海,忙拽着翠浓钻了进去。
煎白肠、皂儿糕、现裹的三鲜春卷,刚出炉的梅菜扣肉饼……
翠浓自小也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哪有如今日这般混迹于市井。一开始还拘谨的放不开,待自家夫人将热腾腾的红枣角黍塞手里,冲她笑:“快尝尝,我让那婆婆多放了糖,保管甜得很。”
翠浓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糯米甜软,满口生香。
江娴期待的望着她,“如何?好吃吧?”
翠浓眼睛亮了亮,忙不迭的点头:“好吃!谢谢少夫人。”
江娴骨子里没有封建思想,她如今将翠浓视作“饭搭子”,打算从街头吃到街尾。但眼大肚皮小,待吃过一碗加了馓子的米羹后,再吃不下了,只得匆匆打包了几样糕点,继续逛街消食。
江娴对自己立下的目标,是在有限的时间,吃无限的美食。
可她身体基础太差,没有计划的胡吃海喝是不行的。除了吃,她天天待在院子里,必须得找点消遣。
“夫人若觉得平时无聊,可以去买些话本子打发时间。”翠浓对现在的夫人喜欢得紧,说话都带着七分笑。
江娴两掌一拍,喜道:“对呀!”
她连忙让翠浓引路,来到西街最大的一间书肆。这家书肆不仅售书租赁,还包揽了京城一半的版刻印刷。
江娴也不去看那些晦涩的通史古籍,直奔各类话本子。什么《侠行记》《微雨春楼夜话》《鸳鸯缘》,乱七八糟搜罗了十来本,狠花了笔银子。
江娴抱着一摞书出来,心满意足,只想立刻回府,就着手里买来的零嘴儿边吃边看。
“夫人,给奴婢吧。”翠浓正要从她手里接过沉重的书本,脚下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江娴一慌,忙伸手去扶她,结果重心不稳,手里一叠书稀里哗啦散了满地。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灰毛狗子从角落蹿出,将人绊个趔趄。
书肆老板是个青衫布衣的中年人,听说从十四岁应考,今年四十,都还是只是一个童生。
他仕途是无望了,但经商还挺有天赋。
闻声出来,见刚才的大顾客在门口差点摔跤,大惊失色。忙让书肆伙计操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出来,对罪魁祸首咬牙切齿:“胆敢惊扰贵客,快把这个不长眼的畜生打死!”
江娴听他开口粗俗,便知他为何屡试不中了。
那小狗也就三四个月大,原本应是雪色儿,但太过脏污邋遢,乍眼一瞧灰扑扑。它瑟缩在角落,棕黑色的眼睛怯怯盯着周围,如惊弓之鸟。
江娴动了恻隐之心,抬手阻拦那伙计,淡声道:“让它主人领回去栓上绳便是,别害性命。”
书肆老板讪笑:“夫人有所不知,这狗无主。经常在街上乱转,捡些馊饭剩菜,我不打杀它,它也活不了多久。”
原来是只流浪狗啊。
江娴目光,不禁又落在小狗儿身上。
圆乎乎的脑袋,毛茸茸的耳朵耷拉着,寻常田园犬的长相。但一双眼睛湿漉漉亮晶晶,格外可爱。
江娴忍不住半弯着腰,朝它嘬嘬嘬。
那小狗儿飞快摇起尾巴,小心翼翼地跑到她脚边,轻轻蹭了蹭。
江娴叹了口气,对书肆老板无奈一笑:“看来这狗与我有缘,既无主人,我便收养了吧。”
想来裕国公府也不会有人管她养不养狗。
书肆老板见风使舵,忙腆着脸笑说:“夫人真是心善,这狗能在我家书肆门口遇见您,是它修了七世的福气。以后要常来我们书肆呀!”
江娴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
翠浓想过去将狗抱走,那小狗儿却不亲热她,只围着江娴脚边躲来躲去。江娴也不嫌狗脏,弯腰去抱,这次它倒是温驯老实,乖乖窝在她臂弯。
翠浓怨念的瞪了眼毛绒小狗,嘟哝道:“倒是个有眼色的。”
江娴忍不住“噗嗤”一笑,伸出食指,点了点狗儿毛茸茸的脑门,柔柔一笑:“是我识狗不清,小家伙竟是趋炎附势之辈。”
天色向晚,江娴不好再在街头闲逛,今日收获颇丰,打道回府。
*
书肆斜对门,乃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酒楼,丰和居。
丰和居建在西南两街的岔路口,地理位置极佳。高四层,站在顶楼,推窗便可鸟瞰京城大片建筑,甚至能看到皇城南面的飞檐翘角,朱墙琉瓦。
此时的丰和居四楼雅间,已然摆上珍馐。
美玉雕刻的酒壶,佳酿见底,菜肴却没怎么动筷,透着凉气。
靠窗的桌边右侧,坐了名约莫三十上下的男子。他披着一件鸱吻暗纹的鸦青色兜帽斗篷,将自己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脸。这人五官不错,只是长着鹰钩鼻,狭长的眼角微微上吊,显得气质恣睢又阴鸷。
“在看什么?”他右手把玩着一盏琉璃玉的杯子,状似无意地问。
秦衍风从书肆那边收回视线。
他俊朗的面容波澜不惊,动作优雅的提起酒壶,松弛不乏恭敬地给对面的人满上一盅。淡笑道:“在看这海晏河清的盛世江山。”
那人亦勾了勾嘴角。
秦衍风搁了酒壶,忽然正色。
他抬眸瞧了眼对方,微微蹙额:“二殿下,恕在下直言,你这次不该回京的。”
第十章 甚好
原来,披斗篷者正是当今二皇子,刘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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