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随星举步要走,忍不住扫了眼那宣纸上的图画,突然愣住。
他随手拾起一张,看出这是椅子的部件结构图,感了兴趣。
“这是什么?拿来我看看。”
秦随星朝翠浓伸手。
翠浓不敢拒绝,只得将一叠设计图呈上。
秦随星仔细瞧过,发现画图的人构思十分巧妙,这张摇椅每个部分都画了分解图,若真的打造出来,坐上去必十分舒服。看颜料,不像是墨,且画工是他从所未见的新颖。
秦随星笑了笑,将图纸还给翠浓,问她:“这是谁画的?”
翠浓硬着头皮说了。
秦随星得知是江娴所绘,脸色变了变。一边暗叹她竟有如此才思,一边又觉得怪异。半晌,他才随口敷衍了句:“……大嫂画技不错。”
翠浓却是个护主的。
此时的江娴在她心里有好几层楼那么高,她皱了皱眉,不愉说:“二公子,我家夫人画技岂止不错,恕奴婢多舌,便是当今丹青圣手,也不见得能画出我家夫人那般惟妙惟肖的图来。”
秦随星擅长山水人物,在京中也算有名。
看着面前小丫鬟那副打抱不平的劲儿,心底好笑,却又忍不住对江娴的画技好奇。
翠浓吹嘘完江娴,想到自己办砸了事,立刻萎靡不振。
秦随星看她连连变脸,不禁问:“既如此,你为何愀然无乐?”
翠浓吞吞吐吐将她没找着木匠的事说了,秦随星一听,刚好他也识得一巧匠,心思转了转,便对翠浓道:“这件事我来办吧。”
“……如何敢劳烦二公子。”
翠浓觉得不妥,正要拒绝,秦随星却朝她笑说:“有什么劳烦不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这样定了。你回去转告一声大嫂,待椅子做好,我立刻遣人送松竹院去。”
语毕,秦随星将设计图往腋下一夹,长腿两迈,眨眼不见了人影。
翠浓无奈,原地跺了跺脚,扭头去找江娴复命。
第十二章 受教
此时,江娴正趴在床上看那本《侠行记》,比起之前那本气死人的《鸳鸯缘》,这本少年英雄闯荡江湖的冒险热血文,简直好看多了!
徐嬷嬷端着热茶进得屋中,便见自家夫人没个主子样,双手抱着书籍吃吃地笑,不知在高兴什么。
因为知道她身体孱弱,对此,徐嬷嬷也不说教,只将窗户给推得开了一些,让亮光多透些进来。她看了眼江娴,瓮声瓮气地提议:“这院子里的桃树离窗户太近了,总挡着阳光,要不找人来把树给拔了吧?”
江娴闻言,心下大惊,忙说:“使不得使不得!”
徐嬷嬷纳闷儿,不知为何拔一棵树江娴反应这么大。
她不知缘由,江娴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段问春最喜桃花,秦衍风作为她的爱慕者,十分庆幸自己院子里栽种了桃树。这样,他每每看到灼灼盛放的桃花树,就能想到那个明媚天真的女子。
若江娴把这桃树拔了,秦衍风还不立刻把她脑袋拔了!
面对徐嬷嬷的疑惑,江娴只说这桃树不错,春天可以赏花,秋天还能吃果,两全其美。
正在此时,翠浓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
她先朝江娴请了罪,其后才说秦随星将设计图拿走的事。
江娴闻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讶异道:“你没听错吧?他真的替我造摇椅?”
“千真万确。”翠浓很苦恼。
夫人让她去办的第一件事,竟然让别人抢走揽功去了。
江娴也很苦恼。
秦随星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她和他必然是该避嫌的。
徐嬷嬷满头雾水,不懂她主仆二人缘何愁眉不展,道:“这不是好事么?夫人嫁来裕国公府,万事有小叔子帮衬,以后要做什么也方便些。”
江娴恹恹不语。
她想了想,还是应该去找秦随星让他将设计图还给自己。否则小叔子帮独居的嫂嫂做事,传入有心人耳中,瓜田李下,有理也说不清。
江娴打定主意,吃过午饭,便带了翠浓徐嬷嬷并其他几个丫鬟小厮,浩浩荡荡来到秦随星的梅柏院。
秦随星得到小厮通传,还以为出什么大事儿了,匆匆赶了出来,便见立在阶下,一袭鹅黄云雁纹烟纱襦裙的女子。微风吹过,拂起她轻薄的裙摆,整个人却岿然不动,气质沉静如水。
他愣了愣,生涩的唤了句“大嫂”。
江娴嗯了声,也不跟他卖关子,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声音淡道:“之前是丫鬟不懂事,给小叔添麻烦了。此番前来,劳请小叔将图纸还我,我自己去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秦随星这才明白过来。
他这位大嫂是一点儿也不想跟自己有牵扯。
既如此,之前在凉亭里堵他,说那番话,又是几个意思?
秦随星少年心性,生出些许不快,总觉得自己被人开涮了,闷闷不乐道:“嫂子是怕我办事不周吗?”
江娴微微一笑,柔声说:“小叔哪里话,你贵人事忙,占用了你的时间,嫂子都不知该怎么样感谢。故此,还是嫂子自己去办就好。”
江娴这话挑不出错处,可秦随星听了就是不顺耳。他长眉一挑,“图纸已经送去工匠那里了,断没有毁约的可能。嫂子若想感谢,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
江娴维持着脸上平静疏淡的笑意,“请讲。”
秦随星说:“我观嫂子画技,十分特别。常言道,人生在勤,不索何获,心中存了好学之心,还望嫂子能指点一二。”
江娴心头暗道:臭小子!狮子大开口啊!帮她做了张椅子,就想学她的绘画技巧!
不过她这才记起来,秦随星画一手好画,对新颖的画技自然会感到好奇。
江娴沉默不语,秦随星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上。
女子腰肢纤细,低垂着头,露出的颈项洁白如蝤蛴。她脑侧松松挽了个髻,未坠钗饰,却不觉寡淡,反而凸显兰姿蕙质。
秦随星愈发觉得奇怪。
仿佛面前的女子,和初次在亭子里的碰到的,完全是两个人。
就当他以为江娴会拒绝要求时,江娴忽而点了下头,语气平平地说:“同为一家人,小叔想学,嫂子必不会藏私。只是我没有为人师经验,能否领会,还得看小叔自己了。”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点我还是懂的。”秦随星听她松了口风,已然很高兴了,忙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青天白日,江娴也不忸怩,领着翠浓徐嬷嬷等人入了梅柏院的书房,敞着门,开始给秦随星授学。
她嘴巴笨,不打算给秦随星讲多详细,只想把人情还了,以后大家互不打扰。
江娴让徐嬷嬷坐着,拿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纸上速途起来。秦随星原本还吊儿郎当,可见她落笔沙沙,逐渐收敛起张扬,表情也愈发恭敬。
果然如那个小丫鬟所说,他大嫂的画技十分特别,虽然只有一种颜色,却灵活运用光暗,寥寥几笔,栩栩如生。
江娴一边画,一边简单的给他拓展了些关于透视原理、比例结构、明暗层次。见天色不早,旁边的下人全都听得昏昏欲睡,江娴这才起身,向秦随星告辞。
秦随星如梦方醒。
他这次受益良多,看向江娴的神色亦多了几分探究和尊重:“谢谢大嫂。”
江娴颔了颔首,将那支炭笔随手赠他,说:“你是有功底的,这技巧并不难,多加练习一定会很快掌握。”江娴倒不是拍马屁,她知道秦随星是正儿八经的男二号,差点就把段问春从刘甯身边拐跑了的潜力选手。
她有意与他划清界限,说完便要离开。秦随星却堪堪将她叫住,“大嫂,且留步!”
江娴没有转身,而是微微侧头。
暮光逆下,显得她秀丽的鼻梁轮廓格外分明。
她轻声问:“还有何事?”
秦随星看了眼翠浓徐嬷嬷等人,略有顾虑。
江娴迟疑片刻,猜到秦随星想对她说什么,对翠浓徐嬷嬷点了点头,“在院外等我。”
人走后,偌大的院门外,只立着秦随星和江娴二人。
秦随星知道此举冒昧,但他实在不解,不问个清楚怕是心底难安。
“大嫂,你……你那日为何要在凉亭里,对我说那些话?”
语毕,秦随星微微红了脸。
江娴也臊得慌,将那叶荷萱暗骂了几遍,眼眸里一派古井无波。
她“嗯”了声,叹气道:“小叔,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其实那日我一时兴起,跟人立了赌约,没曾想输给了他,便拿你寻开心。当时少不更事,不懂礼义廉耻,做出糊涂事。对此,我十分抱歉,也请你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话说开了,秦随星也就没了困扰。他如释重负:“原来是这样。”
无怪乎他轻易相信。
和江娴见过两次,江娴的表现都令他刮目相看,实在不像初次所见的轻浮女子。更别说这次她来梅柏院教他绘画,前呼后拥,房门大开,避嫌到了极致,任谁也不能误会。
说完,他又忍不住看了江娴一眼,“大嫂,以后切莫做这样的赌约了,与你对赌那人分明不安好心。你那日幸好拿我寻开心,若是旁人,大嫂怕已经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江娴一副“受教了”的样子,点点头:“多谢小叔提醒。”
她不在意秦随星是否对她改观,但能稍微挽救一下形象,何乐而不为呢。
第十三章 偶遇
接下来几日,秦随星识趣的没来找江娴。
江娴将这些事抛诸脑后,一边等着摇椅做好,一边训练抱回来的流浪狗。
江娴一直不知道叫它什么,徐嬷嬷和翠浓总用“小毛团子”代称,久而久之,松竹院里的下人都知道这小狗有了个怪名儿。
徐嬷嬷见江娴每日用食物引导那只狗,暗自摇头,说:“夫人,这小毛团子哪学得会这些。你真想让它学会,不如让老奴来棒打一顿,准能让它长长记性。”
徐嬷嬷哪儿都好,就是太严厉古板。
江娴朝她笑笑:“也不指望它学什么,逗着打发时间罢了。”
又过了几日,嘉云郡主听说她抱了只狗儿回来,带着紫鹃几个丫鬟过来瞧瞧。
小毛团子倒是给江娴争气,正巧学会了握手、躺下、就地打滚儿,把嘉云郡主等人看得惊笑连连。
嘉云郡主忍不住摸了摸小毛团子,看向江娴,满眼赞赏:“京城里这么多养犬的,我还没看过谁比得上萱儿的本事,能把这月大的小狗教得这般听话。”
“母亲,再过些时日,我还能把它教得更厉害。”江娴很有成就感。
她拉着嘉云郡主净了手,走进屋里,又把新买的雪花膏给她细细涂上。
嘉云郡主瞧着欢喜,亲切笑道:“萱儿,若有什么紧缺就跟娘说。天气渐热了,得裁几件上等的香云纱新衣,万不能委屈自己。”
她这些日子看江娴打扮越来越素净,倒和府中秦老夫人似的,像要青灯苦佛,不由隐约担心。
江娴笑着应了。
嘉云郡主与她坐在黄花梨罗汉榻上,喝了口翠浓呈来的茶,才正色道:“母亲过来,还有件事想与你商量商量。”
江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那小叔子,眼瞅着快弱冠之年。寻常像他这年纪的人家,孩子都抱俩儿了,他却一点儿都不急。前些日子,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中意那礼部侍郎段永善的女儿。”嘉云郡主说到此处,烦扰的皱起眉毛,“这可如何使得。”
江娴已然猜到几分,轻声问:“母亲豁达,自不是嫌弃侍郎府门第低微,想是那位姑娘出身不好?”
嘉云郡主就知道她这个儿媳聪慧,既喜且忧,“若旁的倒也罢了,竟是一庶女。她生母并非贵妾,从前竟在章台路上倚栏卖笑!”
思及此,嘉云郡主默默把那段永善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道这人真是个不挑食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府里倒腾。
江娴却在想,自己要触发主线剧情了。
原书里有这么一段,秦随星向嘉云郡主表示心悦段问春,嘉云郡主拗不过儿子,便设了出“迎夏宴”,请京中贵女来府中听戏品茗。一来可以瞧瞧段问春容姿品德,而来也可在其他贵女中甄选儿媳。
段问春天真热烈,耿直好武,于诗词歌赋没什么天分,这样的女子自然入不了嘉云郡主的眼。但段问春却因此结识了痴傻的秦衍风,成为秦衍风心中的一道白月光。
秦随星在迎夏宴后,向段问春表达爱意,段问春婉拒。
这幕被叶荷萱看在眼里,愚蠢的叶荷萱认为段问春欲拒还迎,故意勾引她的心上人,对段问春各种碰瓷,开启作死之路……
江娴斟酌着道:“母亲,出身无法自己改变,倒也怪不得那姑娘。小叔眼光独到,他看中的人,定有闪光之处。依儿媳之见,不如看过人了再作定夺。”
她这番话顺应剧情,正中嘉云郡主下怀。
嘉云郡主慈爱的看了眼江娴,忍不住笑了起来:“萱儿真是与娘心意相通。”她放下已经温热的茶盏,“半月后立夏,我打算以裕国公府之名设迎夏宴,广发请帖,邀京中适龄的贵女来府中热闹热闹。届时,萱儿也替你小叔把把关。”
江娴乖顺颔首。
过了一会儿,嘉云郡主又问她对迎夏宴有没有什么建议。江娴挽着她胳膊,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眸,笑意盈盈:“母亲,我听闻朝中为治理水患,就连后妃们也缩减了月例。咱们裕国公府举办宴会,最好比着中等席面来,切莫铺张。”
嘉云郡主对她好,江娴投桃报李。
原书中,有个不长眼的官员在这节骨眼对自己寿诞大操大办,惹来百官弹劾,被圣上大手一挥,贬谪去岭南做知县,裕国公府还是别去触霉头了。
嘉云郡主倒没想到这层。
她眼睛一亮,越看江娴越觉招人疼,又与她共用了中饭,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饭后,江娴小睡了一会儿。
起来时,天色尚早。
上次书肆里买来的话本子已经全部看完,最无聊的当属《鸳鸯缘》,最精彩的便是那本《侠行记》。她换了衣裳,想着摇椅应该也快做好了,便准备出府去采购一番。
翠浓很喜欢跟江娴一起出府。
没有那么多规矩,一路吃吃喝喝买买买。
到了书肆,她手里已经拿了两串糖葫芦,一个鲜肉酥饼,一袋糖炒栗子。
江娴驾轻就熟的去挑选书籍,这一次她长了心眼,什么缘不缘的通通略过,只去找有关闯荡江湖的冒险故事。正巧看中一本《侠行记续》,忙准备买下,旁边突然也伸来一只手,与她同时拿住书脊。
江娴一愣,下意识朝右侧看去,见是一名身穿玫红襦裙的二八少女。
少女脸蛋微圆,一双眼扑闪扑闪,黑曜石般的瞳孔清澈明亮,嘴角两个酒窝,甜美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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