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秦衍风忍不住低吟出下阙。
驴车骤然刹停。
江娴惊讶地扭头，瞪大水莹莹地眼睛，高声道：“秦虞渊！你……你怎么会知道《菩萨蛮》？难道这里有李清照？”
这里没有李清照。
从来都没有。
秦衍风定定地望着她震惊的神色，倏然笑了，“以前，有人告诉过我这首词。我一直都记得。”
“是么，真是奇了怪……”
江娴喃喃自语。
她继续驾车前行，盯着两只驴耳朵，陷入自我怀疑。也许平行世界与她的世界有某种重合，只是她不知道罢了。玄妙的东西江娴懒得动脑筋，她在思考今天给孟阿婆买的衣裳合不合适。
秦衍风靠在一堆杂物旁边，望着她的柔顺乌黑的长发，窈窕纤阿的背影，托腮痴笑。
他笑自己愚笨，笑自己有眼无珠。
从还魂符消失的那刻起，她便被神灵送回了他的身旁。因为太过小心谨慎，一直有所顾虑，哪怕相似的地方无数，他都不敢相认。
如今一首《菩萨蛮》，让他再无疑虑。
他不知道江娴为什么会丢失记忆。但这一次，他哪怕死，也不会放手。
第三百四三章 情敌
江娴丝毫不知道身后人正在打她主意。
她哼着歌赶着驴，优哉游哉回到十里湾。刚到村口，老远便看见一名清秀的青衣男子站在路边等候，正是方暄。
他前几日回城里了一趟，今日才归。
江娴勒停驴车，跳到方暄跟前，问：“你怎么在这儿？”
方暄深情款款地道：“小娴，我在等你。”
坐在驴车上的秦衍风，登时坐直了，目光炯炯地盯着方暄，心头警铃大作。
这小白脸儿是谁？怎么会跟江娴如此熟稔？还不要脸的唤她“小娴”？
看江娴对他笑吟吟的态度，两人显然关系匪浅。
秦衍风心头酸得翻江倒海，面上还得维持云淡风轻。他侧耳细听，那小白脸道：“前日我哥三十大寿，我回去了一趟，时间紧迫，便忘记知会与你。”说着，方暄从怀里摸出一个粉红色的兔子香囊，双手递到江娴面前，“喜欢吗？我在市集给你买的。”
江娴看着那香囊，不知为何，有些恍惚。
她不喜欢粉色兔子图案，反倒更喜欢绣有连理枝、颜色更淡雅的……
江娴尚未出声，秦衍风便坐不住了。
他咬着牙，居高临下地扫了眼方暄，绷紧了脸色，冷冷问：“娴娴，这位公子是？”
江娴被秦衍风亲昵的称谓惊一跳。
她古怪地看向秦衍风，倒也没说什么。称谓于她只是一个代号，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江娴微微一笑，说道：“这位是方暄方公子，乃十里湾里正之子。”她扭头继续向方暄介绍，“这是秦虞渊，秦公子。”
方暄愕然，“你和孟阿婆救的人……是他？”
“正是。”
方暄脸色一沉。
他回村时便听说了，孟阿婆和江娴在山上救了个遭遇劫匪的路人。当时他还称赞江娴心地善良，压根儿没将这路人放在眼里。因为谁也没给他说过，这捡回来的“路人”会这般英俊潇洒气度超脱，他静静坐在简陋破损的驴车上，亦难掩一身清隽的贵气。
更糟糕的是这个竟然叫江娴“娴娴”！
这么亲昵的称呼，他怎么好意思叫出口的？
秦衍风淡淡一瞥，与方暄视线交汇，并无言语，空气中却好像电光噼啪火花四溅。
江娴觉得这样站在村口很傻。
她问：“方暄，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阿婆还在家里等我。”
“这香囊……”
“你留着吧，我不是很喜欢这个花色。”江娴向来拒绝干脆。再说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古时香囊寓意特殊，她今日若接受了方暄的香囊，岂不是当真接受了他这个人？
江娴没有这方面打算。
她重新回到驴车，正要挥鞭，方暄追上前几步，捏着香囊问：“小娴，你不喜欢这兔子吗？”
江娴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身后的秦衍风提点道：“她喜欢兔子。喜欢吃兔子。”
方暄当场懵住。
秦衍风见他这反应，忍不住低声轻笑。
江娴无奈地摇摇头，跟方暄说了句再见，驱车离去。
第三百四四章 驱逐
秦衍风改吃杜太医的药后，身体恢复迅速。
他总是默默地站在院子角落，默默地看江娴一举一动。摘果、捣汁、染丝、下厨、扫地、浣衣……他最喜欢看她在闲暇午后，捧着《侠行记》，一边吃栗子，一边乐不可支。
树影幢幢，人影婆娑。
秦衍风向来冷漠的眼里，尽化为似水柔情。
这就是他的夫人，他的妻。
他朝思暮想了三年，牵肠挂肚了三年，无时不刻都在想念的人，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秦衍风绞尽脑汁地想要靠近。
他不敢操之过急，以免逼得江娴步步后退。
“娴娴。”深思熟虑，秦衍风只得每天没话找话，没事找事，“娴娴，我衣裳破了。”
秦衍风将故意撕破的袖口，递给她看。
江娴被打断看话本，她并不生气，而是好脾气地将书籍一页折起，放回原位。
“是勾到树枝了？”
“应该是。”
一道口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秦衍风央她缝补，江娴也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取来针线，拽着秦衍风的衣袖，凭感觉来。
秦衍风和她靠得很近。
他的手臂，几乎贴到了她光洁的额。
“娴娴……”
沙哑低沉地音色，偏又带着少年人的清朗。
江娴心神一颤，手微微一抖，险些扎了食指指尖。
她微微红了脸颊，“嗯”了声，音色平静地问：“什么事？”
秦衍风总不能说就是想唤一唤她的名字，否则定被认为是耍流氓。他要在江娴心目中留下好印象，眼珠一转，从善如流道：“谢谢你和孟婆婆救了我。我还算有些家底，你想我怎么报答你，我都可以。”
江娴低着头认真穿针引线，“什么要求都可以？”
“是。”秦衍风俯视她鸦黑的发鬓，一支淡绿色的牡丹珠花点缀其间，多了几分明丽妩媚。他心头意动，不禁笑问：“那些话本里常写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娴娴，你要我许你吗？”
“啊！”
江娴这下是真刺到手指了，血珠一下就凝了出来。
秦衍风脸色陡变，一把捉过她手腕，捧着她受伤的左手，着急地轻轻吹气，“疼不疼？怪我，怪我平白无故找你补什么衣袖，是我不好……”
江娴被他这幅诚惶诚恐的样子逗笑了。
她抽回手，轻轻敲了下秦衍风肩膀，摇了摇头，“秦虞渊，干嘛这般大惊小怪。只是被针刺了一下，又不是手断了。”
秦衍风满心苦涩。
他痴痴凝望她的笑靥，“可是，我舍不得你受一点伤。”
哪怕只是针扎。
他的睫毛不长，但又密又黑。古井无波的眼眸宛如围着云雾，朦朦胧胧，深邃神秘。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一个人，脸上没有别的表情，但眼底却好似盛满了悲哀懊悔与情动。
江娴脸红心跳。
她握着受伤的手指，僵硬地转过身，忍不住去问：“秦虞渊，你伤好的差不多了吧？你……你留在我们十里湾已经很久了，何时回家？”
第三百四五章 暂留
“我没有家了。”
秦衍风这次说出心里话。
有她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江娴却联想到第一方面，他以为秦衍风自述山匪劫难，家中只剩下他一个。
这点，和她何其相似。
弟弟父母都去世了，她也没有家，因缘际会，还穿来了这个奇奇怪怪的世界。她运气好，遇见了孟阿婆，现在的十里湾，就是她的家。
可是，她和孟阿婆总归女子，收留一个男子，左邻右舍不说闲话，别人瞧着也不对劲儿。
江娴身正不怕影子斜，毫不畏惧风言风语，但是孟阿婆呢？
她一把年纪，江娴不想她受人非议。
秦衍风知道自己伤愈，便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为了能和江娴待在一起，他不得不在江娴面前卖惨。
每日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疼。一会儿伤口又崩裂了，一会儿脑袋又晕乎。
“娴娴，我这里好疼。”
“娴娴，我腿好像崴着了。”
“娴娴，你帮我瞧一瞧胳膊，看是不是在流血。”
“娴娴……”
江娴一个头两个大。
她搞不懂了，分明前几天秦衍风还生龙活虎，怎么忽地更严重了？孟阿婆见状，便与江娴商量，说是秦衍风身世坎坷命途多舛，索性让他留在这里算了。
江娴犹豫道：“阿婆，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你被旁人编排……”
“我一个老婆子怕什么？”
孟阿婆虽然年纪大，为人却也善良坦荡。
于是乎，江娴颔了颔首，“那就听阿婆你的。你能救我，自然也能救秦虞渊。”
江娴和孟阿婆商议秦衍风的去留，却不知一墙之隔，秦衍风帘窥壁听。
当他听到江娴也是被孟阿婆所救后，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果然。
苏二说她来历不明，想必定是还魂符起了作用，把她远隔千里万里的另一个世界，带回了他的身边。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遗失记忆，她才会忘记和他曾经的点点滴滴。
秦衍风闭了闭眼，忍耐住内心的激动。
他警告自己，一定不能心急。
江娴最烦孟浪之徒，他要慢慢打开她的内心，能相爱第一次，就一定能相爱第二次。
翌日，江娴将收留秦衍风的消息告知他。
秦衍风佯装不知，惊喜地睁大眼睛，向江娴和孟阿婆作揖拜谢。
孟阿婆虚扶他一把，和蔼地笑说：“小秦，你为人正直，品行端正，这也是我愿意收留你的原因。待你伤彻底好了，再回云州不迟。”
“云州那边有二叔操持家中大小事务，我不着急回去。”
事已至此，秦衍风只能硬着头皮这样说。
他说这句话时，都不敢看江娴的眼睛。
“阿婆，娴娴，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我一定竭尽全力。”
孟阿婆微笑点头，“好。”
秦衍风这话到没有吹嘘。
他控制好一点儿皮外伤，随即彻底融入乡村山野。帮着孟阿婆开垦荒地，播种翻土，浇水除草。偶尔还会钓几尾活剥乱跳的鱼，带回来改善伙食。甚至连扫地、擦窗户、修葺茅屋等等琐事，全都一人包干，抢着做活。
第三百四六章 夜会
秦衍风这辈子都没这么殷勤过。
江娴做完饭，准备刷锅，秦衍风一个箭步冲上前，夺走她手中丝瓜布，“我来！”
孟阿婆背着背篓去地里除草，秦衍风再次出现，抢了背篓就跑，“阿婆，交给我！”
江娴往摇椅上一躺，刚抽出她爱看的话本子，栗子水果就已经送到了手边，“娴娴，我给你剥的，快吃吧。”
秦衍风的努力终究有了成效。
孟阿婆越看他越满意，甚至都舍不得他离开，总跟江娴唠叨，“小秦多好啊。一表人才，勤劳肯干，怪不得他家在云州能做一方富户。”
江娴对秦衍风亦有好感。
但她总觉得秦衍风有些奇怪。
看他模样应是个富贵公子，劳作的姿势生涩僵硬。他这般努力勤快的报恩，会不会太过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秦衍风默默看她的眼神，让她无所适从，那眼底饱含了太多隐忍情绪，多到她也分辨不清。
秦衍风已经在很努力的克制了。
他数不清有多少夜晚睁眼到天亮。
他时常拿着破损的衣物，让江娴帮忙缝补。
歪歪扭扭的针脚，一如既往地烂。却又让他无比喜欢。
秦衍风每夜抱着江娴缝补的衣服入眠，只有这样，他才会感觉心安。
期间，他跟苏二悄悄联系了几次，让苏二去京城帮忙取几样东西回来。苏二星夜兼程，很快把东西带回，转交给秦衍风。
这天夜里。
江娴热得睡不着觉。
她用衣袖扇着风，在竹榻上辗转。实在热得不行了，起身推开了木窗，擦了擦下巴的薄汗。
“吱呀——”
窗户洞开，夏夜的晚风拂面而来。
外间鸟鸣蝉声燥，夜幕辽阔，缀满了明亮的星子。一轮明月挂在山边，皎洁如霜的清辉静谧地洒进屋中。
江娴搓了搓被蚊子叮咬的胳膊肘。
窗户打开的坏处这就来了。
要么凉快，要么被蚊子咬。
江娴心想，明儿干脆问问孟阿婆，这地方有没有驱蚊药之类的东西。她皮肤细嫩，可遭不住蚊子这么咬。
恰时，窗外忽地传来脚步声响。
江娴心头一凝，后退了两步，谨慎地看向洞开的木窗。下一刻，窗页伸出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轻轻叩了三叩。
咚咚咚。
“娴娴，你睡了吗？”
熟悉的音色，让江娴一怔。她紧绷的情绪瞬间松懈，走到窗边，往外探头，“是你啊。”
秦衍风披一身月，发髻整齐地用竹簪束在头顶，露出流畅分明的轮廓。他破天荒地穿了一身黑色，那黑色比夜还要浓。本就英俊立体的五官，在月华的照耀下，眉眼分明，连薄唇都好似染上了一层釉色。
江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早卸下钗环，满头青丝凌乱地披在脑后，比起秦衍风的纤净俊俏，顿时见绌。
隔着小窗，江娴微微低头，不敢看他，“你这么晚还不睡啊？”
“太热了。”
秦衍风如是说。
“是有些。”江娴捋了捋因汗水黏腻在耳侧的发丝，又说，“蚊子还多。”
秦衍风扫了眼她白皙手腕上，被蚊子叮出的几颗红疙瘩，一阵心疼。温声道：“你跟我来。”
第三百四五章 驱蚊
江娴略显迟疑，“这么晚了，去哪儿啊？”
山村乡野的，大半夜不睡觉在山上乱窜，万一遇到熊啊野猪怎么办。
“我带你去找驱蚊药。”
秦衍风朝她伸出一只手，“翻窗出来。”
95/122 首页 上一页 93 94 95 96 97 98 下一页 尾页 |
